崇祯八年 第57节

早就弯弓搭箭准备就绪的弓手们,随着喝令松开手指,千余只长箭飞向前方,正在减速转弯的贼人顿时惨叫连连,几十名贼人或是直接被射中,或是坐骑中箭,已经转过弯的贼人拼命打马奔逃,后排贼骑虽然不明所以,但多年形成的默契使然,大多数贼人在没进入官军弓箭射程之内时,便开始拨马奔逃而去,所以官军的第二波弓箭只杀伤数名贼骑。

高其勋破口大骂:“龟儿子!跑的比兔儿还快!”

卢象升发觉战况进入僵持阶段,往日很少和官军硬拼的贼军今日一反常态,依仗人数多出官军数倍之力,硬是顶住了重甲步卒巨大的冲击力,尤其前排近万的贼人,已经打出了血性,悍不畏死的与官军展开肉搏,两百名重甲步卒已经伤亡数十人,长枪兵的阵型在贼人的冲击下也开始松动。

卢象升果断下令:“掷弹兵上!马队准备冲锋!”

后阵一百名掷弹兵分成两部,在两名把总的带领下大步向前,迅速奔向枪阵两侧;因为重甲步卒已经杀入贼人阵内,贼军避其锋芒,纷纷涌向两边,大团的贼人密密麻麻挤在一起。

长枪手组成的方阵只有三排,最后一排距贼人也就十步开外,随时准备向前,以便填补前排官军伤亡留下的空缺,随着战况的深入,长枪手伤亡逐渐大了起来。

两部掷弹兵到达后站成一排,在把总的大声喝令下,吹燃手持的火绳,点燃震天雷引信,默数五六息之后,纷纷将两斤重的震天雷奋力向前投了出去。

因为陶罐制成的震天雷落地后没爆炸就摔碎,所以在崇祯的指令下,锦衣卫从各地寻找到很多铸造铜器的匠人,用生铁铸成薄薄的外壳,除了体积较大以外,已经和后世的手榴弹基本相似了。

这些掷弹兵都是经过严格挑选,不光是力气大,还要沉稳细心之辈,要是心思不够沉稳,临阵慌乱,引信刚点燃或者没有发力投到自家阵营中,那产生的效果将会大不相同。

为了安全起见,军器监制作的震天雷外引信较长,需要近十息才会燃尽,震天雷要在燃着后五六息后才能投出,那样基本在落地后瞬间就会爆炸,杀伤力自不必说,如果刚点燃就投出去,落地后还要继续燃烧数息,在密集的人群中,引信很可能被踩灭,那这枚震天雷根本没用。

后者更加可怕,毕竟是在自家阵后面投掷,很多人慌乱之下会瞬间没了力气,如果震天雷落到前排自家阵中,那造成的后果将是毁灭性的,自家严密的阵型会瞬间崩溃,因为这毕竟不是后世热兵器世代的散兵阵型,冷兵器阵型必须紧密才有杀伤力,交付震天雷时,军器监特意派了几名制作震天雷的匠人前来指导,挑选出来的掷弹兵也是日日操训,直到形成了下意识的反应后方才成型。

百枚震天雷从长枪手头顶飞过,落入几十步外的密集的贼人阵中,很多贼人被从天而降的震天雷砸中,没等反应过来时,火光崩现,随即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环响起,断肢残臂四处横飞,经过改良的黑火药爆炸威力非同小可,除了弹壳爆破的碎片杀伤惊人以外,里面掺杂的碎铁片、瓷器碎片也四散飞溅,给众多连布甲都未着的贼人造成了巨大的杀伤,很多贼人的面部布满了碎片,眼睛也被迸射的碎片刺瞎,捂着眼睛惨嚎着,爆炸范围外没有被弹片伤害的贼人,也被巨大的声浪震的晕头涨脑,滚地龙、皮里针都被炸死当场。

巨大的爆炸声和贼人的惨嚎声响遍战场,前排与官军拼命的贼人们手上动作顿时一缓,有的人甚至不顾正在刺来的长枪,抬头向天望去,明晃晃的日头当空,湛蓝的天空一丝云彩也无。

官军日常见识过震天雷的威力,闻听爆炸声起,顿时精神大振,手中长枪用力向前刺去,被爆炸声惊的走神的贼人惨叫声里中枪倒地。

后面正在涌来的大股贼人听到爆炸声,看见硝烟散尽后犹如修罗场般的场景,吓得心胆俱裂。

“天爷爷打雷了!”

“官军施法术了!”

“快跑快跑!”

各种惊恐的叫嚷声中,有人率先向后奔逃,然后迅速蔓延开来,前、中两阵的贼人们开始大面积的溃逃,早先跑回来的马队头领已经告知后阵贺世贤、高神通,官军马队正在步卒阵后待命,此时远处爆炸声传来,爆炸产生的硝烟和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还没搞清楚什么事情发生,成千上万溃逃贼人向他们席卷而来,贺世贤骑在马上,已经看到远处官军马队的身影开始出现,他叹了口气道:“俺们走!今日败了!”,随即拨转马头带头向北驰去,他的一众亲信驱马紧跟其后,高神通咬了咬牙,大喝一声“走!”,打马去追赶贺世贤,手下的亲信头领也纷纷带着自己的部属开始逃窜。

第五十九章 追击1

李重进接到准备冲锋的将令后,一催坐骑率先开始往前小跑,手下的一千五百余骑也随之而动,卢象同的两百骑兵也在队列的末尾;等到震天雷爆炸声响起,整个马队开始逐渐加速,随着贼人大面积溃逃的开始,马队的马速已经提了起来,李重进当先纵马越过官军枪阵,向数万奔逃的贼人阵中冲去。

卢象升见状便知今日又是一场大胜,他下令适才没有参战的川兵尾随追击,天雄军和重甲步卒就地休息,后面赶来的辎重营负责救治官军伤员,打扫战场,清点战利品。

骑兵最喜欢的就是追杀逃跑的步卒,后背完全敞开的步卒毫无反抗能力,一千五百余骑高速奔驰的骑兵,犹如虎入羊群般冲入敌群之中,刀劈斧砍,战马践踏,失去斗志的贼人只恨自己少生两条腿,有些身穿盔甲的贼人,一边狂奔一边脱下衣甲扔掉,地上到处是贼人丢弃的兵刃甲服,辽东马队杀得兴起,对于跑得慢的贼人视而不见,催马向前狂奔,奔驰的战马犹如坦克般碾过人群,身后是一片死伤枕籍。

川兵只是与贼人的马队有过小小的接触,眼见得贼人溃散,接到追击的命令,一个个嗷嗷叫着向前冲去,追杀败兵已经不用什么阵型了,这只是个捡人头的体力活而已。

官军马队已经杀到看不到的地方了,漫山遍野都是四散而逃的贼人,六千余名川兵几人一组,轻易的就将背向他们的贼人击杀,然后留下一人搜捡尸体,另外几人继续追杀,这些川兵都是乡里乡亲,很多人沾亲带故,彼此之间配合默契,很快落在后面的贼人便被斩杀一空,六千余人的官军也确实不少了,况且养精蓄锐半天,对付只想逃命的贼人小菜一碟。

两百人的重甲步卒伤亡近半,身体完好的士卒,身上的盔甲也是布满刀枪痕迹,刚才的鏖战耗费了大量的体力,很多人接到命令后不管遍地的血污,直接就地躺下,辎重营的青壮以及郎中还未赶来,部分弓手跑过来开始搜寻救治死伤士卒,有的拽起躺着的士卒,帮助他们脱下沉重的铁甲,一边他们更好的歇息。

卢象升这次没有去追杀逃兵,他带着武大定等亲兵,参与到救治伤兵的过程中。

周雄是被从几具尸体下扒出来的,身上的铁甲胸前腹部被刀斧破开数处,右臂上的铁臂手也被利刃砍破,露出皮肉翻卷的一道长长的刀伤,一条小腿肚子也被长枪贯穿,最重的伤是贼人用铁锤击打在他胸部,导致他胸骨断折,内脏受创倒地,周围的士卒将重创他的贼人击杀,尸体压在了他的身上。

随着辎重营的到来,随队的十余名郎中接手了救治伤兵的差事,一名年约中旬的郎中在诊断完周雄的伤情后,向卢象升禀道:“督帅,这位将军外伤好治,内伤很重,需要就近静心调养,半年之后方可恢复,如若遣人送往他处,路上的颠簸恐会加重伤情,如何处置还请督帅决断。”

卢象升略一沉吟,开口道:“滁州之围已解,贼人已逃散,本官遣人去城下通报此事,滁州官府想必很快就会过来,到时将周雄等重伤之人安置在滁州养伤即可,先生费心了!”

郎中连忙施礼,口称不敢,心里却感到一阵温暖,身为位高权重的五省总理,能对自己一个小小的郎中以礼相待,怎能不让人感动。

在卢象升的吩咐下,辎重营迅速搭建起数座大帐,大帐前后都有帐门通风,地上铺上草席,将受伤士卒抬到里面,然后帐外起灶生火,数口大锅开始烧水,然后将宽条状的白布放在锅里蒸煮消毒,供受伤将士包扎伤口之用,所有将士饮用水必须是烧开过的,还有其他种种举措,都是崇祯依据前世中自己知道的措施,粗略整理过后,由兵部行文下发全军遵照执行的。

在天雄军士卒的监督下,辎重营挑选数百名有意愿从军者,手持利刃对受伤未死的流贼一一补刀,许多流贼伤情不重,眼看就要利刃加身,个个惊恐万分,痛哭流涕,求饶声此起彼伏,有些辎重营民壮脸现不忍之色,但天雄军士卒根本不为所动,他们与流贼交手多年,深知这些贼人的本性,眼前求饶之人,说不定刚刚在和州城里奸淫掳掠过。

在天雄军将士的大声呵斥下,民壮开始砍杀这些受伤的贼人,有天生胆大的,一刀就把贼人首级砍下,有胆小的,几刀下去贼人还未死,惨叫声响彻四野,有的则在斩杀贼人后,自己掉头跑到一边狂吐不止,毕竟都是老百姓出身,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数百名民壮分成几组,正在挖坑,已是四月末了,天气逐渐开始炎热起来,尸体如果不及时填埋,将会导致疫病的发生,民壮们搜捡完尸体后,就把尸体拖来准备扔到坑里填埋,天雄军虽然也派出士卒监督,但对于几个民壮私藏流贼财物之事,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大家都是百姓出身,谁都不容易,也就极少部分心思活络的敢于私藏,大部分还是老老实实的全部财物交到士卒手里。

因为朝廷饷银经常拖欠,所以大明官军都有不成文的规定,流贼身上的财物谁搜到算谁,朝廷对此持默认态度。

天雄军的规矩是贼人财物三七开,三成归主帅将领,七成由士卒们平均分派,虽然崇祯穿越过来后,补发了不少积欠的饷银,但他也知道士卒的不易,舍生忘死为国征战,每场战斗很可能丢掉性命,所以他并未要求一切缴获归公,毕竟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是不符合人性的。

数万流贼这次死伤惨重,地上尸体遍布,大部分死于官军骑兵的追杀;三里桥下的滁水,因为干旱的缘故,虽然还在流淌,但水量已经不大,也就能没到常人小腿部位,在骑兵的追杀下,贼人的尸体已经把滁水阻塞,形成了数个大小不一的水潭。

由于流贼尸体太多,并且太分散,辎重营的民壮又要挖坑,又要照顾伤兵,又要四处搜捡拖拽尸体,效率相当低下,卢象升正要再次遣人去滁州催促,此前去往滁州的亲兵打马回来了,下马施礼后大声禀道:“禀督帅,小的在城下已知会滁州知府人等,现下城门一开,滁州知府正在前来拜见督帅!”

三里桥顾名思义,距滁州很近,约莫一刻钟之后,许知远、王仁元、赵与之皆是乘轿而来,董奇高则是骑马跟在后面。

许知远等人向卢象升拱手行礼,并通报官职姓名,董奇高则是单膝跪地行了军礼,卢象升微笑着还了半礼,然后命董奇高起身。

许知远再次拱手道:“滁州城上下数万士绅百姓,深感卢督臣此次大恩,如若不是督臣领军来援,滁州城此时已破亦,阖城百姓必遭流贼屠戮!待事态平稳,下官定于滁州士绅商议,为督臣建立生祠,以表感激之情!”

卢象升闻言断然道:“贵府此言讲不得!本官乃朝廷命官,蒙我皇上不弃,拔擢于此等高位,正该居其位,谋其事!贵府上下如若定要建生祠,那也该是为我皇上所建,卢某何德何能?贵府想致某与何地?”

许知远等人俱是尴尬不已,王仁元连忙拱手道:“督臣不必动怒,许知府也是一片好意,滁州上下皆是对督臣率军来援心怀感恩,并非曲意讨好;督臣所讲也是在理,要建生祠,那也是给圣上所建,下官等回去后自会照此办理,督臣切莫计较。”

卢象升展颜一笑:“此事就如王大人所言为准!当务之急是处理战后事宜,此次杀伤流贼数目巨大,几位大人也已看到,流贼尸体必须尽快填埋,以免产生疫病,我军人手不足,还望贵府组织民壮前来协助,从速挖坑填埋尸体为好!”

保住了滁州也保住了自家人的性命,许知远等人心情都是轻松之极,对卢象升的要求自是满口答应,许知远对董奇高吩咐几句后,董奇高向卢象升施礼后,上马向来路驰去。

许知远极力邀请卢象升进城歇息,追击贼人的兵马还未回转,卢象升遂决定进城暂且歇息等候,他谢绝了许知远请他坐轿的邀请,带着武大定和已经成为他亲兵的胡春,骑马进了滁州。

来至城门处,一群民壮正在清理城墙下贼人的尸体,城墙上和城下大滩的血迹已然变成黑色,招来无数的苍蝇,卢象升一看便知,流贼的攻势相当的猛烈,滁州仅凭为数不多的卫所兵,能暂时守住城池,也是很了不起的。

朝廷官军全歼流贼的消息已经人人皆知,城内的一些店铺也开始正常经营,街上的人群似乎比平日里还要多出许多,百姓皆知流贼破城后的惨状,如若不是卢象升率军救援,滁州城已经保不住了,仿若死里逃生一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情,看到知府等人的官轿,以及一身甲胄的卢象升等人,街上的百姓皆是主动让开,然后站在两旁尊敬的看着他们过去。

第六十章 追击2

在许知远的引领下,卢象升入城后径直来到府衙之内,到了二堂后,卢象升坐在了主位,许知远等人侧坐相陪。

仆从端上茶水后,许知远笑道:“督臣,贼已远遁,何不卸甲更换便服,好好放松一番,下官已在花厅安排了酒宴,好给督臣洗尘。”

卢象升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后笑道:“谢过贵府好意,酒宴就不必了,吃个便饭就可;着甲是习惯使然,久之竟忘了自己还是个文臣,呵呵!等骑兵追击流贼返回,战况统计完成,全军用饭后歇息一个时辰,本官会率军北上,追击闯贼本部,今日溃败并非闯贼本部,高迎祥才是我朝之心腹大患,只要将高闯剿灭,其余贼寇不成气候!”

许知远笑道:“督臣实乃我朝之栋梁,以文臣之姿行武将之事,百战百胜,据闻,流贼对督臣畏惧之极,竟然称督臣为“阎王”,可见督臣名声之响亮,足可让流贼望风而逃,下官等皆是自愧不如啊,呵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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