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 第244节

赵芳志站在一艘装着一船棉布的商船上,负手看着正在给船主开税单的钞户,口中漫不经心的说道。

“那小人可说了,还望赵老爷莫怪小人多事;小人适才前去通传之时发觉,那艘官船吃水甚深,似是载重极多,若依常例,只载人的话,怕是无有如此沉重!小人觉着,莫不是。。。?”

徐三在钞关帮闲已有多年,练就了一双贼眼,他虽然没把话说透,但言下之意已是非常明显:打着扬州知府旗号的官船拉着死活,并且还不是一般的多。

赵芳志闻言心中一动。

官船、漕船夹带私货,这事太过稀松平常,钞关的官员一般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就放过了,毕竟为了公事而得罪他人不值当。

可按照徐三所说,这艘船似乎不是夹带私货的问题,而是直接用官船贩运了,这种事有倒是有过,但却是非常少见,偏巧今天自己就碰到了,这该如何是好。

思衬一会儿,赵芳志决定在假装不知情的情形下放过此事。毕竟对方是四品高官,虽然与自己毫无瓜葛,但山不转水转,说不定哪天就会成为自己的上司,没必要为了公事得罪人,再说朝廷也不缺这点税银。

就在他刚要开口吩咐放行的时候,身边的徐三突然低声说道:“赵老爷,这运河上除了咱淮安钞关外,这一路到京城可还有七处大关啊,咱们放过取倒是不要紧,可这万一要是有一处钞关的大老爷较真,一旦查出事来,朝廷怪罪下来的话大老爷怕是会吃挂落啊!”

徐三是托了数层关系才得以在赵芳志身边做个贴身跟随的,要是赵芳志出了什么事并因此离职,那他也得跟着丢了饭碗。

督检常随可是个肥差,等同于后世的领导贴身秘书一职,很多时候督检并不会亲自对手下的扦子手、钞户、夫役下令,而是通过常随来指挥他们。

督检上值时也并非每一艘船都要跟着眼看,那么多的商船他也兼顾不过来,一般扦子手、钞户都是几人一队分船验货征税,督检会吩咐常随去代替自己监督那些手下。在某些时候,常随会借机与扦子手、钞户联手收取商人的贿赂,然后少报商船的吃水、货物的数量与价值,以便让商船减少商税的缴纳。

徐三的话顿时让赵芳志清醒过来。

运河钞关督检可是个肥差,属于典型的位卑权重、油水极大的位子,朝堂上的高官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因此督检之类的重要岗位都不会干的过长,一般不会超过两年就要换人,以此防止小官巨贪现象的出现。

但就算如此,两年督检做下来,除了薪资、出京补贴等正常收入以外,灰色收入也是不少,其接受频繁往来与运河上的大商户的贿赂已是惯例,而作为回报,督检也会对那些大户商船的计量高抬贵手。

但现在八处钞关不仅有户部官吏,去年还增加了锦衣卫和巡河御史,这些人可是专门冲着户部职官们来的。平时每个钞关的锦衣卫小旗都派人盯着征税的事,只不过这两日淮安大关的小旗好像有什么公务,总旗带着大部分校尉去了临清,只剩几名校尉看家,所以自己才略感轻松一些。

自从朱由检决定在运河开征商税以后,锦衣卫和巡河御史便先后到来,以此加强对钞关的监督。

现在虽未听说有钞关官吏因为受贿而被惩处,但原先各钞关的督检、钞户、扦子手可是被逮获不少,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人财两空的结局。

若是这艘有着明显贩私迹象的官船从自己手下漏过,却在后面被人查住,那自己肯定没好果子吃。

但自己也犯不上去亲自得罪别人,倒不如假手他人去查处此事,倒是若上面有升赏自己也能落个次功,要是不了了之自己也没什么损失。

想到这里,赵芳志吩咐道:“徐三,你暗中吩咐下去,放缓查检速度,之后赶紧将此事报知锦衣卫!”

第二百八十六章 贩私

锦衣卫派驻淮安钞关的是一个小旗,校尉力士共计五十人,由总旗吴尚虎统领。前几日接到上峰指令后,吴尚虎带着大部分手下去了临清公干,大关只留下了几名校尉值守。

徐三寻到河边一座草棚下,两名锦衣校尉正坐在一张方桌旁的凳子上,一边打量着河上的情形,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喝茶闲聊。

这座草棚以前是专门为钞关吏员帮闲建造的,以供他们闲暇时歇息候差,但自从锦衣卫入驻之后,这里便成了校尉们的专属之地,其他人根本不敢靠近。

徐三满脸堆笑地靠近草棚,站在外面冲着两名校尉拱手作揖道:“孙老爷、张小爷,二位老爷忙着呢?小人有事前来禀报,搅扰二位老爷雅兴了!”

两名校尉早就看到徐三向这边走来,不过两人浑没在意,待听完徐三所言之后,年纪较长的校尉孙中翘着脚开口道:“徐三,先不扯别的,某来问你,这几日收了几多银子?某可听人说了,你小子虽说只是个帮闲,身家可是比爷这亲军还丰厚的多!更别提你家那位赵老爷了,定是没少捞油水!某可告知你,回去后抽空跟你那位赵老爷提个醒,别拿着亲军不当干粮,说不定哪天就能在诏狱里看见他呢!哼哼!”

另一名叫做张涛的年轻校尉并未出言,只是笑嘻嘻地看着徐三。

“小人冤枉啊!有孙老爷这等火眼金睛盯着,小人就算有贼心也无贼胆啊!不过既是孙老爷开了尊口,小人也不是榆木疙瘩,午时下值之后,小人在板闸镇聚英酒楼摆下一桌筵席,还请二位老爷赏光,另小人还有薄礼相送!现下小人确有要事禀报,不知二位老爷可有胆量?小人觉着,这事搞不好就是二位老爷立功的机会咧!”

徐三嬉皮笑脸的回道。

像他市井油滑之徒岂能听不出孙中话中的勒索之意?自己这种平民百姓,能借机跟锦衣卫搞好关系,说不准啥时候就能用得上。

锦衣卫入驻以来,徐三早就凭着地头熟、人也惯会伏低做小的本事很快和锦衣卫小旗的大部分人混了个面熟,并且还时不时请大家去镇上喝点小酒,所以除了总旗吴尚虎以外,其他的校尉遇事大都会给徐三一个面子。

“哦?说来听听!告诉你徐三,这天底下除了皇爷一家子,咱们锦衣卫还没怕过谁呢!你说,莫不是有人敢抗税不成?”

孙中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语气中满是自豪与不屑之意。

“孙老爷莫急、莫急!虽说完税之时那些商户或明或暗的都在骂,但不缴税的可真没有,没了完税凭证,这运河上根本不让通行!这回可是大事,是官船贩私!”

打着扬州知府大旗的那艘官船上,一身青色员外服、头戴六合一统帽的刘兴文正在二层的船舱中悠然自得的品着香茶,等候船只的放行。

年过五旬的刘兴文是扬州知府刘祚的远房堂哥,也是刘祚在生意场上的代言人,刘兴文只是刘氏商行名义上的东家,实际上真正的东家是刘祚,刘氏商行的利润大头都是刘祚的。

刘氏商行在京城有固定的生意伙伴,刘氏商行每年组织大量的货品如茶叶、丝绸、布匹、食盐、瓷器、纸张、金银首饰等等,从江南经运河运往京城销售,回程时再将北地的货物比如煤炭、牲畜、毛皮、擀毡、棉花、麦豆、花生等等货物运到江南一带出手,其来往之间,货物的价值不知凡几。

有扬州知府的面子在,往年来往于南北的时候,刘氏商行只需在崇文门缴纳一定的税费便足以,至于运河上的关卡则是一路畅通无阻,如此一来,刘氏商行每年给刘祚的家族带来了丰厚的利润。

但从去年下半年开始,锦衣卫将原先钞关的官员吏目帮闲等一网打尽,并且开始按三十税一的比例完税,这让刘氏商行这种大户顿时感觉到了肉疼。

就拿这次官船上所装载的货物来说,丝绸、金银饰品、棉布等总价值几达两万两,原先只需缴纳几十两银子就可抵达京师,现在则要纳六百余两,这就等于从刘家的兜里抢走了好几百两银子。这还是一次,要是按照刘氏商行船队来往于运河上的次数累积下来的话,单单刘家每年就得给朝廷上缴数千甚至上万银子的商税,这对于刘家来说是很难接受的。

想和从前一般打着知府的旗号已经没用了,朝廷规定除了官船、运粮的漕船以外,其余船只全部完税后拿凭证通行;而行贿钞关督检这条路也很难走通了,因为钞关上多了锦衣卫和御史,像刘氏商行的船队都是挂了号的,有人在一边盯着,谁敢明目张胆的每次都少报货品的金额数量?

无奈之下,刘兴文打起了官船贩私的主意,因为官船宽大,装载货物更多,来回一趟可节省不少的税银。

被他的说辞打动的刘祚仔细算过之后,最终同意了他的请求。

就在刘兴文等了半天渐感不耐时,刘氏商行的管事李松匆匆地跑上了二层船舱:“东家,不好了!有锦衣卫要上船搜捡!”

一直神闲气定的刘兴文一听顿时慌了手脚,他赶忙起身向船舱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语气焦急的问道:“锦衣卫可曾上船?来几个人?你速去我的卧仓拿一些银两,就在床头的檀木匣子里!”

不等李松回话,刘兴文已经急急地从阶梯下到船头,正好碰到了刚刚登船的孙中、张涛以及钞关的一干钞户、夫役。

“几位上差辛苦辛苦!在下乃扬州知府堂兄刘兴文,今受刘知府委托,特携一点土产进京拜访其中试之座师、同窗等亲朋好友,不巧在此遇见几位上差,快请客舱就坐!来人,去备好茶水、瓜果,好生伺候上差歇息!”

刘兴文冲着为首的孙中、张涛两人含笑拱手施礼道。

孙中停步后上下打量了刘兴文一眼,不冷不热的开口道:“这位员外一片盛情,某等谢过了!据闻此船有贩私之嫌,还是等某搜捡一番再言其他好了!来人,速速分头好生搜捡!”

“小人等遵命!”

一干钞户、夫役应声就要沿着两侧船舷散开进行搜捡,管事李松急急忙忙单从二层跑下后来到刘兴文的身侧,刘兴文冷下脸来戟指大喝一声:“且住!船舱内贵重物品俱是京城贵人所需,尔等莫不是想趁机浑水摸鱼偷窃不成?我倒是要看看谁敢进仓!莫非扬州知府管不着尔等?淮安知府亦乃刘知府同窗好友,尔等可好生想清楚!”

那些钞户、夫役都是淮安本地人,一听刘兴文话中的威胁之意后顿时停下脚步不敢再动。

锦衣卫的老爷们可以不怕本地官府,但他们世代都居于淮安,若真是惹恼了扬州知府,人家一个便条给到淮安知府手中,说不定哪天自家就会被淮安府随便找个理由就给弄得家破人亡。

刘兴文不待孙中发怒,转过头来换上一副笑脸冲着孙中拱手道:“这位上差尊姓大名?请借过一步说话可好?在下有事请教上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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