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 第243节

朱由检早在去岁便令锦衣卫放出风声,说是孔家南宗不堪日益衰败之局面,意欲染指儒家正尊、夺回衍圣公的爵位。

他这是为以后分化和削弱孔家在士林中的地位埋下伏笔,成败现在还不好说,但借削弱孔家之际,趁机改革儒家思想已是大势所趋。

孔家的地位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撼动的,贸然动手的结果很明显,那就是自己会成为全天下文人的公敌,朝廷所有官员都成了对立面,到时整个朝廷将会处于瘫痪的状态,政务无人处理,其后果就是不久之后大明乱了,大明亡了。

对于举起屠刀诛其九族一事,朱由检心中会浮现出一幅画面:倭寇用刺刀挑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因为那也是九族中的一员。

无知者无畏,无知者破坏力巨大,典型的代表就是前世的流贼与满清。

朱由检极度反感那种将自己充满暴力、邪恶、毁灭、强权、破坏、冷酷、残忍、反人类等等这些野蛮落后的观念,以大义的名义强行灌输给很多无知的年轻人,这样的人若成为顶层决策者,带给整个国家的将会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和创伤。

幸亏这样的蠢货穿越回去祸害古人去了。

大义不是屠杀同胞,那样与倭寇有何区别?

若是这种狭隘粗暴、野蛮落后的思想在后世大行其道,那将是多么的可怕?不听话,杀,然后以解放奴隶的名义再创造出新一批的奴才。

有多少罪恶假正义之手。

在朱由检的认知中,任何思想都有其可取之处,儒家亦不外乎如是。

但不管任何思想、学说,都不应成为统治者压榨盘剥百姓的工具和借口。正如儒家,仁义礼智信是其根本,但这种根本的实施不能只针对底层的百姓,而是要自上而下的一以贯之。

换句话说,所有优秀的德行,当政者首先要去做到,而不是要求别人做到,自己可以例外。

但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若想让既得利益者放弃私利,单靠改造思想是无法限制他们的,只有通过严格的法律和制度去约束才有可能成功。

儒家致良知的基本思想是试图用道德来约束人的言行举止,但后世的无数事实证明,用法律约束公民的行为比起用道德来更加管用。

这次孔胤植之死不可避免的牵扯到一个敏感的问题:衍圣公爵位的传承。

按常理说孔胤植的长子孔兴燮是顺理成章的六十六代衍圣公的继任者,但在朱由检的计划中,衍圣公的爵位是要虚悬一段时间的。

削弱孔家就是削弱儒家。诛除现任衍圣公,然后通过其他手段挑起孔家为争夺衍圣公之位而发生内讧,最后使其在士林和民间的声望以及影响力大跌,这便是朱由检的目的。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这是圣人说的。

但如果为了衍圣公这个利,转而大打出手,完全置君子的义而不顾,那你不就是小人了吗?

儒家的象征在众人眼中成为了争利的小人,那儒家还有何资格用自己的学说治理地方和百姓?

这只是设想,具体实施起来怕是相当困难。毕竟是圣人的子孙,总要顾忌颜面,为了整个家族长远的利益着想,也不会轻易的为爵位撕破脸皮。

再说历代朝廷都有规定,禁止孔家为争抢衍圣公爵位内讧,认为那样会丢了读书人的脸面,失了儒家的本分。

从严格意义上讲,南宗才是衍圣公的正尊。

建炎二年,圣人第四十八世嫡长孙孔端友随宋高宗赵构南渡,定居衢州建立家庙,得宋高宗袭封衍圣公。一直到蒙元至元十九年,忽必烈诏当时任南宗第六代衍圣公的孔洙去京议封。孔洙称因本支祖茔已有五代在衢,难以弃离。而曲阜子孙守墓有功,所以愿让爵于北宗,从此之后,北宗才确立了今天崇高的地位。

在朱由检看来,孔家之所以分作南北两宗,完全是为了家族的存续而两面押宝的投机行为,这种做法在世家大族中屡见不鲜。就如后世某个阶段一样,父子兄弟表面上为了所谓的理想而反目成仇,其实都是族中长者的安排而已,到时不论谁坐了江山,整个家族也能获得足够的利益。

就在朱由检谋划削弱儒家地位的时候,在繁华富庶的江南,一场因朝廷征收商税之事引发的骚乱也正在酝酿当中。

第二百八十五章 官船

淮安钞关位于淮安府城城北板闸镇,也是运河上八大钞关中最大的一所。

淮安作为水陆要冲,是大明的漕运中心、河道治理中心、漕粮转运中心、漕船制造中心、盐榷税务中心;最鼎盛时期,每年经淮安进京的漕粮为四百万石上下,而其上缴的关税占到总关税的一半以上。

板闸镇,位于淮安府城西北,面湖背海,左江右河,向为南北舟车要道。《山阳县志》记载:“凡湖广、江西、浙江、江南之粮艘,衔尾而至山阳,沿运河北运,虽山东、河南粮艘不经淮安板闸,亦皆遥禀戒约,故漕政通乎七省,而山阳板闸实为咽喉要地也。”

设在板闸的淮安榷关,由三大部分组成,一是淮关监督署衙门,二是淮安大关,这两大部分组成了淮安榷关的主体。第三是因淮安榷关而形成的板闸古镇。

淮安钞关一共设有三关十八卡。三关为板闸关、宿迁关和海州关。十八卡为:上一铺、下一铺、清河闸、码头阴、高良涧、顺河集等等,这些关卡都设在有水网汇集到运河的关键之处,最大限度的防止了行经大运河上所有船只的偷运行为。

淮安大关设在了运河大堤之畔。它由一座两层的关楼和其它附属建筑组成,楼顶上写有“淮安大关”四个大字,老远就能看见,大关的具体事物就是办理货船的查验、报关、收税等事宜。

每日申时末,淮安大关便由石码头放出一排船只,拦住大运河的河面,所有过往船只都得在此抛锚,等待第二天验货交税。往往待过关的船只能排有两三里路长,最繁忙时船队能排到五六里外。

等到第二天辰时整,拦河的船桥撤去了,督检带领“扦子手”、“钞户”以及夫役等上船检验。扦子手用带有刻度的扦子一量船只的吃水深度,载货量就脱口而出报给了督检。钞户则按专业分工工作,茶叶钞户验茶,绸布钞户验布,竹木、油麻、豆子、杂物等也有专人来验,如此这般,填出税单,收缴税金。

自从朱由检下旨,将通关商税改为三十税一之后,淮安钞关的税收虽是增长不少,但收税的过程也是纷争不断,很多商人对朝廷提高商税一事怨声不断。

这一日开关之后,大部分船只陆续完税放行,随着时间的推移,快到午时的时候,排队的船只数量已经逐渐减少。

就在这时,一艘官船从南面向钞关驶来,船头一面黑底白字的大旗迎风招展,上面绣着“扬州知府刘”五个大字。

官船前方尚有十余艘大小不一的商船、漕船在等待完税放行,这艘官船上却响起了锣声,锣声响过之后船上有人大喊道:“前方速速退让!扬州知府刘大老爷亲眷在船上!无关人等速速回避!”

今天负责监督扦子手检验货物的是钞关值日督检赵芳志,眼看着一天最忙碌的时候就要过去,时辰已是不早,他心里正盘算着下值后去板闸镇上的王家酒馆,叫老板做几个地道的淮扬菜,再来上一壶老酒喝几杯的时候,不远处传来的锣声和喊叫声将他拉回到了现实里。

“徐三,你去知会一声,叫那厮勿要吵嚷!不管是何人路经,都需排队等候!朝廷的税比谁都重要!”

赵芳志有些不耐烦吩咐道。

跟班徐三答应一声后,带着一名夫役从商船上跳到钞关的巡检船,指挥着船夫向官船方向驶去。

赵芳志之所以没吩咐排队的商船给官船让开通道,倒不是他清正无私、不畏强权,虽然他只是个从八品的职衔,但他是户部派遣下来的,属于户部直辖管束,与地方官日常里并无瓜葛。再说在京师里四品算不上什么高官,部里尚书侍郎这种二三品大员也是时常见到,时间长了也少了畏惧感,所以买不买地方官的账就全看心情了。

从辰时到现在忙碌了快两个时辰,加上天气炎热,他又想赶紧下值去吃杯酒松缓松缓,让那个破锣嗓子一叫唤,心情顿时变得糟糕起来。

徐三乘着巡检船很快来到官船一侧,他双手并拢口边成喇叭状,仰首喊道:“小人奉赵督检命特来告知船上贵人,请贵人且稍待,前方很快便可清出河道!”

他喊过之后,没过一会儿,官船的船舷边探出一颗头来,低头看着徐三大声问道:“还要等许多时候不成?船上的贵人可是要进京省亲,耽搁不得!”

徐三只是本地出身的帮闲,身为一个平民百姓,任何一个当官的都是他惹不起的存在,他陪着笑脸仰头答道:“这位爷,顶多再小半个时辰就可,请贵人喝杯茶略等片刻就成!”

船舷便那颗脑袋一晃不见了,显是回禀去了,徐三吩咐船夫架船围着官船绕了个圈返了回去。

“赵老爷,小人已经通禀过了,不过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若是老爷不愿听,就当小人啥都没说!”

回到赵芳志身边的徐三压低声音说道。

“何事?讲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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