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 第219节

不得不说张奎的嗅觉很是敏锐,洪承畴下令扩建沙后所兵营,就是为来年可能对建州发起的进攻做准备,到时沙后所将成为大明官军出关后的一个中转站。

明年若真的与建州开展,十几万大军加上至少十万以上的民夫,近三十万的人马不可能一下子全部涌到锦州前线,那样锦州根本承受不住,必须分批次将大军调往前线。

在洪承畴的计划中,就算明年不会发生大规模战事,沙后所扩建也是势在必行,因为征讨建州是早晚的事,事先做足准备才是正道。

扩建完成后他会请旨调兵,将关内数万大军调至沙后所兵营,向锦州的祖大寿施压,逼迫其不敢轻举妄动,然后再分批次将锦州军回调,把关内明军前移至松山一带,逐步削弱辽西集团的实力。

洪承畴出关前送回的密奏送达京城时,朱由检正在乾清宫内翻看孙传庭以及陈奇瑜两位重臣对于明年建州攻略的条陈。

孙传庭在奏本中首先对皇帝于京城赏赐其宅邸一事谢恩,并对皇帝遣人将其全家由代州迁往京师表达了无比的感激之情,他知道这意味着自己很快就会回到京师任职了,并且最少是尚书以上这样的正一品职位。

对于明年可能发生的战事,孙传庭持积极肯定的态度。他在奏本中提出的建议与洪承畴不谋而合:假途伐虢。借重兵云集锦州一线之际,以武力为威慑,彻底瓦解辽西集团的势力,把辽饷这个无底洞堵死,以使得朝廷能有更多的钱粮投入到改善民生上来。

在陕西的孙传庭早闻警迅,对于建州从今春开始的对蒙古各部的吞并征伐保持了高度的警惕。他认为如果坐视建奴持续扩张下去,其若其扩展顺利的话,下一步其兵锋很可能指向宣大、延绥等边镇,朝廷为了应对这种非常可能出现的局面,将不得不对这几处边镇投入巨大的物资和人员。长此以往,怕是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辽西集团,大明终将会被边事拖垮。

与其千日防贼,不如趁其未成势之前给与重创。

孙传庭认为,各路官军多年来与流贼奋勇搏杀,积累了丰富的战阵经验。加上粮饷充足、甲胄齐全,火器兵刃的质量也有了大幅度的提升,不管将官还是士卒都是士气高涨,经过今年的充分修整后,明年的出关之战即使不会大胜,但大败亦是绝无可能。

孙传庭在奏本中明确提到,建虏虽然彪悍善战,但人口太少、各种物资匮乏这两点正是其最为致命的缺陷。而大明幅员辽阔,兵源物资充裕,就算官军整体战力比建虏稍低,但通过大规模会战,双方互损之下,建州根本经不起这种巨大的消耗。

朱由检知道他的想法,那就是用人命换人命,反正大明有的是人,哪怕十个换一个也能把建虏那点可怜的人口耗尽。

一将功成万骨枯。在这些名臣眼中,当兵拿饷就要有随时阵亡的准备,这是天经地义之事,何况还有高额的烧埋银可拿。

其实这种想法在当时是非常普遍的。几乎每个普通士卒也觉得,自己既然拿着朝廷给的钱粮,那为皇帝送命是应该的。而作为后世穿越而来,对生命有着异常尊重的朱由检,内心深处对这种看法有点接受不了。

至于谁作为出关大军的统帅,心高气傲的孙传庭并未提出明确的人选,只说一切恭请圣断。

在孙传庭的眼中,不管是洪承畴、杨嗣昌还是卢象升,甚至于远在江淮的陈奇瑜,这几人虽然都是才具出众之辈,但并不比自己高明。

洪承畴老辣但太过圆滑谨慎,驭下不够严厉;杨嗣昌虽长于布局,却短于临阵决断,战阵经验相对欠缺;卢象升忠直勇猛,但仁心过重,缺乏战略眼光,率偏师奇袭当可发挥其优势;陈奇瑜虽智谋深远,但容易自满轻敌,当年的车厢峡一役便是明证。

朱由检对孙传庭有心作为全军统帅一事当然是心知肚明,这也让他感到十分的为难。

从各方面的综合能力上讲,孙传庭确实不逊于洪承畴等人,甚至可以说略微胜出一些,但孙传庭最大的缺点就是资历不如洪承畴深厚。在这个历来讲究论资排辈的世代,倘若自己下旨让其作为主帅领军出战,那洪承畴等人的心里会非常不满。若是能打出一场大胜还好说,如果战事处于僵持或是惨胜,那孙传庭就会面临各种弹劾与攻击,对他的政治前途十分不利。

这也是为什么朱由检想亲征的理由之一。

自己成为全军统帅后,把洪承畴、孙传庭、杨嗣昌、陈奇瑜这些名臣全都带上,组建一个重量级的智囊团,排名不分先后,战前会商都聚在一起公开讨论,这样就基本避免了这些牛人之间的相互敌视、扯后腿的举动,就算战事进展的不顺利,或者最终并没有取得大胜,朝中大臣也无人敢将矛头针对自己这个主帅。

到时再说吧,实在不行自己就率军出一次关。虽然答应了卢象升不再亲征,但事情总是在不断变化中嘛。老卢率军出塞奇袭,自己就不用怕被这位忠臣当面斥责了,顶多再见面时自己向他陪个不是,保证不再有下一次就行。

把孙传庭的条陈搁到一边后,朱由检拿起了陈奇瑜的奏本翻看起来。

第二百四十九章 方略

陈奇瑜在凤阳巡抚兼漕运总督的任上已近两年,期间除却正常职司以外,还多了项督管流贼战俘疏浚运河淤塞河段的任务。

经过近两年高强度的劳作,当初的五万战俘因病或者意外先后已经有五千余人死亡,死掉的这些人都被草草掩埋,连个墓碑也没有。

战俘们共清淤三百余里河段,大部分集中在运河淮安段,使得原本淤塞严重的这段河道变得通畅无比,几百料的大船也能畅行无阻,不再用人工拉纤。

从河中清出的淤泥作为肥料,全都被运到运河两岸的田地中肥田。

这些田地是朝廷从河南迁移过来的灾民们新开垦出来的。来自南阳府和汝阳府诸多州县的上百万灾民,在当地官吏的组织管理下,用了近两年的时间,便在运河两岸的荒地中开出了十多万顷连片的新田。

朱由检曾下旨,迁移过来的灾民按人头每人给与十亩口分田,这些田地是免租赋的;除却口分田之外,每家另外新垦田地皆按十二缴纳租赋,此举使得灾民们的开荒的热情高涨。

为了让灾民们渡过荒年,陈奇瑜奉旨每隔三十里修建一处大型粮仓,截留百万石漕粮储存起来,然后将每人每日所需粮米、食盐、干菜发放到灾民手中,以保证他们有足够的体力能支撑每天的劳作。

幸运的是北地连年的大旱尚未波及到江南一带,浙江、湖广、南直隶的粮食产量未收到大的影响,漕粮征收还算顺利,这些大型粮仓并未空置,灾民们的口粮供应有了保证。

陈奇瑜现在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安置新迁灾民、协调他们与当地官府百姓产生的矛盾上面,更多的担负起了凤阳巡抚的民事职责。他将河道清淤和漕运职事,分别交给了衙门中的工部主事和户部兼兑官来操办;自己则带着两名本家兄弟以及一众亲随,往来巡视灾民屯垦的有关事宜,以便安定灾民之心,防止因百姓之间的冲突而引发的民乱事件。

陈奇瑜对漕运职事根本不感兴趣。他知道漕运衙门离开他也会照常运转,而且也不会有什么惹眼的功劳。而今上更看重的是灾民安置是否妥当,只要在这件事上做出一番政绩,那很容易能吸引到皇帝的关注和欣赏。

过百万的灾民迁移是个浩大而繁重的工程。虽然朱由检也自內帑拨出巨款用于灾民的安置费用,但具体到每一件事情上就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及规划和组织,包括勘察地形、合理修建住所、根据荒地安排多少人为一村落等等繁杂琐碎的工作。

此次迁移灾民虽然众多,但安置的算是比较合理,并未出现大的疏漏,这主要得益于与灾民随迁而来的河南地方官吏的协助,而朝廷派出的巡察御史以及大量锦衣卫的监督也是功不可没。

没错,不光河南几个府州县的灾民远迁,那些地方官吏们也大都跟随前来。

受灾当地除了少数士绅大户和一些尚能自足的的自耕农以外,其余没有着落的百姓几乎全部被搬迁至运河淮安段。南阳等地除了主官以及少数官吏留守以外,剩余的则作为组织者带领灾民来到了朝廷指定的地点。有了这些熟悉民情的官吏协助,这次大规模、分批次移民才得以比较顺利的完成。

当然了,牵扯到如此多人口的移动,期间发生的种种事端也是纷繁复杂的,陈奇瑜在奏本中也只是简略一提。

陈奇瑜接到朱由检征询意见的谕旨后,立刻意识到这是他重回京城权利中心的一次良机。皇帝既然能在这种军国大事上有咨与他,这充分说明皇帝很看重他的能力。这本来是朝中重臣才会得享的荣耀,只要自己在条陈中提出与众不同的精彩见解和主张,说不定自己也有机会参与战事,只要有足够的军功,那谁也阻挡不了自己回京的步伐。

陈奇瑜在奏本中先把自己这两年如何安置灾民之事做了大致的描述,然后才涉及到了明年的战事。

不得不说陈奇瑜的战略眼光确实超卓。在奏本中,他别出心裁的提出了跨海作战的方略,这在当时普遍不重视登陆战的大明实属罕见。

陈奇瑜建议朝廷今年调兵至登莱一线,在明年大军出关与建虏主力正面对决时,由靖海伯调集船只将登莱官军运送至辽东登陆,趁建虏兵力集中于锦州沿线、辽东一带兵力薄弱之际,登陆官军直接奔袭赫图阿拉,彻底摧毁建虏祖陵,将历代奴酋之尸骨挫骨扬灰,使奴酋士气大沮,然后撤回登陆地点折返大明。

陈奇瑜这招既狠辣又歹毒。真要是大战一起,在这个非常讲究气运之说的年代,听到自家祖坟给刨了、老窝给端了、左翼也有明军身影的野猪皮的子孙们肯定会方寸大乱,官军取胜的机会大增。

赫图阿拉建有后世被称为清永陵的满清祖陵,始建于万历年间,现在还叫兴京陵,里面埋葬着野猪皮的六世祖孟特穆、曾祖福满、祖父觉昌安、父亲塔克世以及伯父、叔父等人,是被皇太极等人诩为“天子之气”的所在,也是建州的精神支柱。虽然皇太极登基后将都城迁至盛京,但仍在赫图阿拉留下了数千精锐拱卫祖陵。

陈奇瑜向朱由检建议,登陆辽东的官军须得选派悍不畏死之将官士卒,人数当在五千上下。战前许其重赏以激其志,阵亡者厚恤其家人,将官则允以高位以酬其劳,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五千人应该不难挑选,比如在陕西归降的流贼张文耀部以及刘国能部。

陈奇瑜毫不掩饰对流贼降将们的轻视和敌视态度,他之所以建议朱由检从这两部选人,明摆着有借刀杀人的意味。

在他的眼中,这些降将军卒均不可信。当初他们之所以投降朝廷,也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下采取的投机行为,其真实用心值得怀疑。

并且张文耀与刘国能部自归降以来一直寸功未建,两部一万余人空耗朝廷粮饷,既是身为官军,就应当为国效力。明年大明精锐官军几乎要全部出关作战,这两个不稳定因素留在内地着实让人放心不下,不如择其勇悍遣往辽东,如其获胜而归,那就是意外之喜;若其覆亡于敌境,那亦是为国牺牲,此为两全之策也。

朱由检对陈奇瑜思虑如此周详深表赞赏,此实为老成谋国之言。虽然他提到这种极端事例几乎不可能发生,但防患于未然总归不是坏事。

陈奇瑜提出的渡海作战策略大体可行,具体作战方案还需兵部相关人员详细商讨后才能制订好。等兵部拿出方案后,朱由检就会下旨,从张文耀、刘国能部选派精兵前往登莱驻防。郑芝龙则要调派船只北上,探查登陆点和接应点,运载官军往来于登莱、辽东之间进行操演,以使将官士卒提前适应环境,不至于因不习水性而丧失战斗力。

一提到登陆辽东,朱由检首先想到的便是毛文龙经营过的皮岛。明年出关之战打响后,登莱军就应立即夺取皮岛,然后由熟悉地形的辽东汉人作为向导,从镇江堡一路沿着鸭绿江西岸北上,直驱赫图阿拉。历史已经证明,建虏在这一带兵力极为薄弱,这与双方都不重视水师、未曾想到会有军队跨海登陆有直接的关系。

尤其自大明东江镇覆灭、皇太极派兵征服朝鲜后,建虏已将辽东视为了大后方,其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辽西一带,这就给官军奔袭提供了绝佳的机会。

第二百五十章 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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