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 第151节

两百年间,这些边军的祖辈和后辈,为了抵御鞑子的入侵,付出了巨大的牺牲;经过这么多年的消耗,鞑子终于渐渐衰落下去,而这些守边的士卒却也成了无人问津的所在。

宁夏总兵马科年约三旬左右,从祖辈起一直在军中效力,算是将门出身。崇祯七年积功升至总兵,由延绥镇调任宁夏镇。

一路上通过与马科的交谈闲话,孙传庭得知,自他到任宁夏之后,朝廷只发放过一次饷银,去年至今一两银子也未送到宁夏。若是加上历年的积欠,朝廷欠宁夏两万余边军的饷银已经无法计数。

当孙传庭问到,既然欠缺如此多的饷银,那这些边军是如何维持生活时,马科笑了笑,回禀道:“中丞有所不知,并非只有墙外的鞑子进来抢咱,咱们也是经常出墙去抢他们,然后把抢来的牛羊马匹、皮毛毡布聚集起来,由主将们派兵护送到平凉、庆阳一带发卖给商人,得来的银钱或换成油盐酱醋,或直接把银钱分到出战士卒手中,多年来就是如此维持下来!”

孙传庭嗯了一声,对其中的道道一目了然。

士卒们出去拼命,将领们坐地收钱。

发卖给商人们的战利品到底价值几何,士卒们无从知晓,大头肯定是落入主将的腰包,而士卒们得到的是维持家人生存的最低保障。

孙传庭冷哼道:“陕西之贼中,宁夏边军从贼者亦有许多吧?其所用兵甲亦为官军所配,别以为本官不知!要是依照朝廷律例,你少不了一个御下不严之责!”

虽然宁夏边军值得同情,但孙传庭不能表现出来。这帮武将都是蹬鼻子上脸的货,该敲打的一定得敲打才行。

马科慌忙松开缰绳,双手抱拳辩解道:“启禀中丞,此事虽属实情,可卑职冤枉啊!”

孙传庭双手控缰缓行,头也不回的冷声道:“既属实情,你冤从何来?!”

马首落后孙传庭一步的马科禀道:“回中丞的话,卑职虽为总兵,但对境内各路参将、协领并未有管辖权,卑职只能管束好本部人马,对余者实在有心无力!宁夏镇边墙足有上千里,各部皆是分段守卫,卑职居中策应;平时还要操训军卒,更无余力兼顾他事,故此方有逃卒入贼一事,个中缘由,还望中丞体谅一二!”

孙传庭上任已近两年,对边事的复杂性早有了充分的了解和认识,马科所言他早就心中有数,这也是他下一步想要解决的问题。

自从巡视过诸多口堡墩台后,孙传庭改变了原本想象中对于边军的看法。

原本他认为九边诸将都是桀骜难制之辈,克扣军饷,私通虏贼是普遍存在的现象,但实际情况却是自己认知上出现了巨大偏差。

他本打算采取当初对付西安诸卫的方法,挑出其中恶行累累,在士卒中影响恶劣的几路主将后予以清算诛杀,然后再将抄家所获发放下去,以便能迅速收拢军心,好为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铺平道路。

但现在看来,西安的做法在宁夏行不通。

宁夏镇上下虽然普遍穷困,但巡视期间谢仁星等人私下访问过不少边军及其家属,大多数人对于自家上官主将并无太多怨言,皆言上官并无克扣欺压等过分之举。

眼下的日子虽然很苦,但多少年来就是这个样子,反正朝廷已经指望不上;平时就是自家将主带着他们出边墙打草谷,家家户户都有田地,虽然收成不高,但还不至于饿死逃荒,打草谷得来的银钱由自家将主从平凉府购得油盐酱醋,也勉强能够一家人所用。

孙传庭知道,不是将领不想克扣,而是根本没得克扣。朝廷没有饷银下发,怎么扣?

至于将领不曾苛虐士卒一事,那是因为边军都是数代传承,大家都是祖辈上就已熟识之人,谁好意思做事太过分?

何况久处边关,虽然大规模战事已经多年未见,但与鞑子的小规模冲突时有发生。将领要是平时对待手下太过严苛,保不准在某次战斗中会被冷箭射死,到时推到鞑子身上,谁会去追究真相?

思虑再三后,孙传庭认为,在处置宁夏镇边军一事上,应以怀柔为主,不能再用原先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

他这次为防止在宁夏事有不谐,所以带领大军前来用以压制,更有平凉的罗世芳为后应,一旦整治过程中引发骚乱,好迅速予以平息。

现在看来自己多虑了。

从总兵马科以及他手下的态度来看,边军对于朝廷仍旧是畏惧和尊敬的。

剿灭马进忠等贼寇一役,秦军收获不小,战马就缴获数百匹,金银三十余万两,粮草却是颗粒无获。

流贼们被困于白石原八天,数次突围未果,粮草全部断绝后请降,马进忠的两千余匹战马也被吃的所剩无几。

在拿出二十万两赃银赏功后还余十几万两,再加上周遇吉带来的二十万两银子,孙传庭手中还有三十余万两,这可是一笔巨款,尤其对于宁夏边军来讲。

坐于官厅上首主位的孙传庭清咳一声,厅内顿时肃然无声。

他双目扫视一眼两侧的将领,语带威严的开口道:“本官奉皇命巡抚陕西已近两载,期间屯田练兵,剿贼安民,总算未负圣上之托;宁夏镇乃九边重镇,亦为陕西所属;本官此次前来,乃是代天巡视查探,以消边患之危,解边军之忧,使尔等身沐圣恩,心记朝廷之德。圣上心念九边将士,特命本官携饷前来,以慰边军戍边之劳,待本官遣人清查兵员数额后发放下去!虑及诸将分守诸路,手下军卒难以齐聚镇北堡,故本官会遣人随同诸将前往驻守之地,将军饷发至士卒手中!本官已与昨日遣人上奏朝廷,边军匮乏之兵刃甲服自有朝廷派送至此,诸将需传达军中,以励军卒之心!”

第一百七十章 包抄

绥德州奢延水东岸官菜园附近平坦开阔的田野上,三万余流贼排开阵势,正在准备与渡过奢延水后追击而至的一万余官军交战。

洪承畴自延安府集结重兵后,一路向绥德、米脂一线推进,目标直指活跃在这一带的闯将李自成等部。

孙传庭的离去让洪承畴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带着两万余官军来到陕北已近一年,这期间虽然与流贼屡有交手,但基本都是小规模的冲突,并没有数万人参加的会战,斩获也少的可怜。

原因主要就是陕北的地形条件所造成的。

沟壑密布,道路曲折狭窄的陕北,很难有摆开大军的战场;况且流贼们颇为狡猾,一旦发现官军大规模的聚集,立刻反身逃窜,装备齐整的官军往往追之不及。

流贼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地形精熟无比,且大多身无甲胄,翻山过沟更加灵便,每次战败后都是在官军们的破口大骂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辽东马队在陕北也见功甚微。没办法,战马根本跑不起来,刚要提起马速,流贼们就翻下山沟逃之夭夭,辽东军只能打马返回。

现在拓养坤和张文耀的相继投降,搬掉了压在洪承畴心头的一块巨石。

这两部与官军交手次数最多,渐渐摸清了官军的战术和底细。

双方最初也是摆开阵势硬碰硬打了几次,在兵刃甲具方面占有绝对优势的官军面前,拓养坤和张文耀都吃亏不小。

在损失了数千人之后,流贼们就开始采取打不过就跑的策略,硬生生把官军拖在陕北长达近一年。

朝堂之上对于洪承畴坐拥大军,却始终寸功未建之事渐渐有了不满,有几名言官上本弹劾他“秉钺于秦数载,却坐视流贼做大;任贼纵横,攻城掠野,杀人如草芥”

甚至有言辞激烈的言官指他有养寇自重之嫌。

不克进剿,又不能遏制贼势,任由流贼纵辔往返,一出一入如入无人之境,此行当属渎职之罪,建议皇上剥夺他宫保尚书职衔,促其戴罪立功。

对这些弹本,崇祯自是留中不发。但洪承畴在朝堂的亲朋好友,自是暗中将其内容写信告知与他,嘱他尽速立功,以消朝官攻盰,挽回朝堂声誉。

洪承畴对此事既愤怒又无奈。

这帮喜欢耍嘴皮子的言官,动辄上纲上线,在不明实情的情况下,居然用养寇自重这种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害他,这是有多大的仇啊?

彼其娘之!有本事你来试试!

在愤怒的同时,洪承畴也暗自庆幸,圣上一改急躁多疑的性情,并无一言责备与他,也未催促其克期剿贼,这说明圣上对他还是比较信任的。

但洪承畴心里明白,这种信任不是无限度无止境的,自己要是再拿不出一点战绩来,说不定皇上在朝臣的施压下,夺了他五省总督的官职,另派他人替代与他。

他甚至都能猜到皇上会派谁来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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