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958节

“党人?”孙策立刻警觉起来。“他们有什么变化?”

“王允去世,以他为首的老党人相继沉默,已经无法左右天子,现在对天子影响最大的是荀彧这样的少壮派。荀彧原本唯王允马首是瞻,一心以改朝换代为目标,认为大汉火德已终,只有新朝才能带来太平,但这几年的大乱让他改变了主意,他现在更希望辅佐天子,中兴大汉。”

孙策心情有点沉重。从荀彧拒绝张纮的邀请,执意要去长安,他就知道荀彧会成为保皇派,可是现在听到这个确切的消息,他还是有点失望。荀彧也许不能上阵杀敌,也变不出粮食,他在关中的新政不过是对南阳的模仿,但他代表着一大群人的态度。

刘巴、刘晔只是其中的代表而已。以历史上曹操的实力,建安末年的天子早已沦为傀儡,还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阻止曹操迈出最后一步,更何况现在天子还有一战之力。周瑜要攻取汉中,切断关中与益州的联络,主要还是想削弱朝廷实力,拿下益州,朝廷的希望就渺茫了。

“关中四塞,本是易守难攻之地,只是人口流失,朝廷难以自给。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天子就食益州,形势将如何变化?”

孙策心里咯噔一下,后脊梁开始冒凉气。他意识到了危机所在。关中人口损失太大,短时间内无法恢复。如果考虑到整个气候的变冷趋势,关中的形势很难逆转,不管朝廷怎么努力,关中都很难再现天府之国的盛况。可是益州不同,益州简直就是一个放大版的关中,如果天子退守益州,维持一个割据政权绰绰有余。更要命的朝廷还控制着关中,这可比历史上的刘备强太多了,简直就是一个隆中对的变形版,攻也许不足,守却绰绰有余。

“公瑾,这是你猜的,还是有人向天子建议了?”

“我猜的。但朝廷不乏人才,向天子提出这样的建议是迟早的事,也许已经有人提出了,也许即将有人提出。伯符,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一旦天子退守益州,再留一大将镇守关中,与冀州相呼应,我们可就腹背受敌了。”

第1548章 如鱼得水

郭嘉背着手,仰着头,微眯着眼睛,打量着山坡上的孙策、周瑜,嘴角带着浅笑,羽扇轻轻敲击着后背,发出“啪啪”的轻响,轻快如夜风拂面,带着丝丝凉意。荀攸和辛毗站在一旁,相视苦笑。换作五年前,郭嘉哪有资格在他们面前如此作派。时移势迁,如今的郭嘉身为军谋祭酒,是他们的直接上官,对他们的仕途有着不言而喻的影响力。

人生的际遇就是这么奇妙。

辛毗受过伤的头皮绷得难受,隐隐作痛。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绕月的乌云,突然说了一句:“明天可能会有雨,我们得小心一点,淯水可能会暴涨。”

“没有桥吗?”郭嘉问道。

“有桥,但没什么用。”辛毗浅笑着,叹了一口气。“你没见过淯水雨后暴涨,不知道有多骇人,如果一场大雨,雨量足够,形成山洪,水量可能会是平时的十倍、百倍,平时可能只是一条小河,雨后却会像三峡一样奔涌。对了,你看过西陵峡吗?”

郭嘉斜睨了辛毗一眼,嘴角微挑。“看过,所以我觉得你们的计划不太靠谱。”

辛毗很惊讶,正想询问,荀攸说道:“佐治,他二十岁之前游历天下,经历江河,岂止见过西陵峡,说不定连大雨过后淯水会暴涨都知道。”辛毗恍然,苦笑着摇摇头。“奉孝,你是不是早就想好自己要做什么了,早早的游历天下,了解天文地理?”

“呵呵,我郭家习律法,在六经上没什么造诣可言,又没有名士肯提携我这种浪荡子,只有一条路走到黑,碰碰运气了。”郭嘉轻笑了一声,摇摇羽扇。“还算不错,侥幸抢先一步。不过二位也不用着急,以你们的能力很快就会赶上来的。再说了,我为二位趟了路,你们以后也不用那么担心,对吧?”

荀攸和辛毗交换了一个眼神,异口同声的说道:“是啊,我们都欠你郭奉孝一个人情,所有颍川人都欠你一个人情。”

郭嘉用羽扇指指他们。“你看你们,一点诚意也没有,怨气很重啊。行了,行了,别解释了,解释就是掩饰。再说了,最好的解释不是言语,而是行动,既然决定各为其主,那就拿出真本事来,让将军看到你们的价值。毕竟,你们功劳越大,将来说情的份量也就越重。”

辛毗点点头,态度很诚恳。“奉孝说得对,我们也是这么想。事已至此,后悔无益,只有努力向前。公达也就罢了,他见机识势,没有将家眷送到邺城,我现在却有点麻烦,奉孝如果方便,帮我讨回妻儿,我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我尽力。”郭嘉点点头,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庞统、诸葛亮,冲着辛毗使了个眼色。“你们也别只看到我人前风光,被天才在身后追赶的滋味,你们仅凭想象是想象不出来的。”

辛毗目光闪过。“天才?哪一个?”

郭嘉一声轻叹,竖起两根手指。“这儿有两个,还有一个没来。”

辛毗忍不住笑了一声。“奉孝,你言过其实了吧,天才难得,有一个就算不错了,三个都是天才,这未免……”他摇了摇头,表示不信。荀攸虽然没说话,但眉眼之间也有些不以为然。

郭嘉也没有再解释。他刚刚听辛毗介绍了益州攻略,知道孙策无法轻易拒绝,召集众人议事是必然的事,庞统、诸葛亮会有表现的机会,到时候让荀攸、辛毗自己去领教吧。

——

正如辛毗所言,当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第二天早上,天放晴了,但山洪暴发,沿途的几条河水势滔滔,河上的桥都淹没在水中,渡船也无法通行。孙策也没办法,只好再留一日,趁着这个机会祭拜张衡。

孙策上次祭拜过张衡后,张衡墓被重新修缮,建起了墓园,园中竖起了不少石碑,有的刻着张衡的文章,有的刻着张衡制造的机械,有的则是别人表示景仰之情的诗赋,大大小小近百座。祭拜完张衡后,孙策就挨个观摩碑文,也算是难得的休息。

在一块不太起眼的石碑上,碑侧罗列的集资建碑人名中,孙策看到了一个名字:扶风法正孝直,他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好一会,确认无误,不禁扬了扬眉。

周瑜发现了他的神色异常。“伯符,怎么了?”

“这碑是什么时候立的?”

周瑜看看石碑。石碑很新,应该是最近立的,但碑文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只不过一些仰慕张衡的年轻士子,在此游历祭拜后,立碑记念,这样的石碑很多,他不知道孙策为何对这块碑特别留意。

“不太清楚,来祭拜的人太多,隔三岔五就会有新碑。”

“这个人在哪儿?”孙策指着法正的名字问道。

周瑜沉吟片刻,向辛毗招了招手。辛毗问清情况,说道:“此人还在南阳,我昨天还见过他。”

“你认识他?”

“他是从长安来游历的,见过家兄,还为我带来了一封家书,我和他见过一面。他是关中名士玄德先生法真的孙子,法真之父法雄曾任宛令、南郡太守,还举荐胡伯始(胡广)为孝廉,是有名的能吏,在南郡、南阳名声都不错。将军应该也见过,南阳先贤祠还有他的画像。”

孙策眉头皱得更紧。胡广是蔡邕的老师,是南郡有名的前贤,法家在南阳、南郡有这么深的人脉,法正还真是如鱼得水啊。“没觉得他有什么异常?”

辛毗的脸色变了。“将军是说……他不是从长安来,而是从益州来?”

孙策没说什么,心情却不太好。法正有辛评的家书,应该是已经投靠了曹操,他能与南阳士子交游唱和,还在这里刻碑留名,说明南阳在对游学士子的关注远远不够。张纮有理政之能,但对情报的敏感性严重不足。关中能够不断的模仿南阳的新产品,和南阳的保密工作不到位有一定的关系。

“你先回南阳,看看此人还在不在,如果在,先将他控制起来。如果不在,想办法搞清楚他去哪儿了,接触过哪些人,又从哪个方向离开南阳,这可能是益州细作进入南阳的通道,沿途肯定有接应的人。”

“喏。”辛毗不敢怠慢,当即带着两个骑士匆匆而去。

“将军,这人很危险吗?”周瑜说道。

“这人啊……”孙策咂了咂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可以和奉孝等人做对手。”

第1549章 庸人自扰

周瑜骇然,半晌没说话。郭嘉的作用有多重要,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个法正能和郭嘉相提并论,危险可见一斑,却又偏偏在自己的辖区里出现,来去自如,这是一个无法原谅的重大失误。

周瑜打量了郭嘉一眼,见郭嘉面色平静,没有一点意外,心中更是凛然。法正在南阳、南郡这么久,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危险,孙策一见面就知道他的底细,可见两人掌握的情报相去甚远。荀攸、辛毗虽然难得的谋士,在情报收集这方面也下了不少功夫,可是和郭嘉相比,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当然,最大的差距还在于自己与孙策之间。

孙策继续读碑文,没有注意到周瑜的神色变化。他在碑文里看出了不少熟悉的名字,既有些不安,又有些得意。不安的是关中、益州的士子占的比例不小,这里面可能有很多是细作,就算不是细作,他们也会将荆州的情况带回去。得意的在他的影响下,张衡名声大噪,俨然是无数青年学子的偶像,这里面多少会有一些人会将注意力由经学转向实用技术,走上他期望他们走上的道路。

从这个角度来说,天下学子蜂拥而来不正是他希望的么,就算其中夹杂着几个法正一样的细作又能如何,瑕不掩瑜,更不能因噎废食。即使于法正而言,不改变思维,他只能影响一时的胜负。改变了思维,他同样受到了影响,未必会和原本历史轨道上的他一样。

欲争大势,就不能斤斤计较于一城一池的得失,须从大处着眼。

辛毗匆匆离去,周瑜不安,孙策却已经把这件事抛诸脑后,在石碑间转了大半天才兴尽而返。

周瑜上了孙策的马车,荀攸上了郭嘉的马车,为了赶时间,他们都是乘马而来,现在名正言顺的蹭车。关上车门,马车起动,荀攸靠着车壁,目光在郭嘉脸上来回打量。郭嘉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他无可奉告,他对法正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孙策是从什么渠道了解到这个人的,而且给出了这么高的评价。

见郭嘉一脸的坏笑,就是不说话,荀攸忍不住了。“奉孝,军谋处有多少细作在南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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