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823节

他看过抛石机试射,这么远的距离,要想命中一架抛石机并不是易事,发十中一就算不错了。他也没指望靠抛石机去毁对方的抛石机,只想着将城头的守军砸散,好让其他士卒登城。可是孙坚似乎并不这么想,他居然在用抛石机来砸自己的抛石机。更可怕的是他似乎还成功了,前后不过十余枚弹丸便造成这么大的损失。

是运气还是孙坚的部下真有这样的技术?如果是后者,这可有点麻烦。

郭图为什么还不回来?他主管情报,应该最清楚这些情况。

第1314章 细节决定成败

袁绍的预感不幸而言中。

他的部下还在布阵,抛石机还没有部署到位,城里已经开始发起反击,一枚接一枚的弹丸飞出城墙,砸进他的阵地,一架接一架的抛石机还没等组装完成,没来得及发射一次就被击中,有的支架被打散,有的梢杆被打断,更多是的操作抛石机的力伕被砸伤砸死,阵地上烟尘滚滚,惨叫声响成一片。

人心惶惶,地上又多了不少弹丸碎片,布阵的速度更慢,眼看日已西斜,袁绍心急如焚,心情就和即将到来的夜空一样,充满了黑暗和绝望。

沮授也很着急,建议袁绍不等战阵全部完成,立刻开始反击,只要是已经安装到位的抛石机,全部发射。袁绍觉得有理,随即下令,但结果让他们更绝望,虽然有几十架抛石机开始发射,但那些弹丸大多落在城外,只有一小部分能砸到城上,能飞上城头的寥寥无几。

“怎么会是这样?”袁绍大发雷霆,脸都气白了。

沮授也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花了大力气制造出来的抛石机就这水平?连城头都飞不上去,这抛石机有什么用,打进护城河看水花吗?

耿苞等人也慌作一团,尤其是耿苞,面色煞白。他是主簿,制造抛石机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他这个主簿就算不是负责人也是主要参与者,每天从了手中经过的钱财数不胜数,最后却造出一堆废物,袁绍会是什么反应,他可以想象得出来。他不由自主的向后缩,离袁绍远一点,免得袁绍一怒之下,拔出腰间的思召刀砍了他。

袁绍慢慢转过身来,面色狰狞,双眼喷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众人哑口无言,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们都很有默契的把目光投向了耿苞。耿苞欲哭无泪。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前天他还和袁绍去查看抛石机的制作进度,当场试射了十几次,每一次的射程都超过两百步,最远的甚至打到两百五十步,按这个射程列阵完全可以攻击到城头。

袁绍伸手握紧了刀柄,耿苞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沮授连忙上前一步。

“主公,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不妥,不如招负责制造的工匠来问问。”

袁绍喘着粗气,怒视着耿苞。沮授见状,转身对耿苞喝道:“还不快去!”耿苞如梦初醒,感激地看了沮授一眼,连滚带爬地下去了。袁绍怒不可遏,用力拍了两下栏杆,心里憋了一肚子邪火,脸也烧得发烫。他看着城下连续不断飞出的弹丸,看着己方阵地上的混乱,想着孙坚说不定正在城内笑话他,心中说不出的狂躁,手指蠢蠢欲动,思召刀在鞘中跳跃。

过了一会儿,耿苞带着两个短衣布帻的工匠赶来。袁绍低头一看,其中一人正是他们前天试射时的操作者。他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个工匠跪倒在台下,其中一人结结巴巴地大声说道:“将军,这些抛石机工……工期太短,土坯未及干燥,比预期的要重很多,所以射……射程不能达到预期要求,等上三五天就好了。”

袁绍和沮授互相看了一眼,恍然大悟,却又哭笑不得。居然是这个原因?这话也有道理,弹丸都是用草席包着土坯制成的,土坯用水调和成型,不可避免的有水份,至少需要三五天时期才能除去水份,要完全干燥至少要十天半月。前天去看时,用的自然是干燥好的土坯,要轻得多,所以射程能达到要求,现在土坯没干透,比预期的要重,自然打不远。

搞了半天,丢了这么大的脸,原来是这么一个细节的失误。袁绍气得咬牙切齿,怒吼道:“为什么不用干燥的弹丸,却用湿的?”

见袁绍发怒,工匠更加紧张,结结巴巴地说不清楚。耿苞只好代为解释。弹丸数量太多,来不及完全干燥就堆垛,新做好的堆在上面,干燥的堆在下面,力伕们为了省事,先取了上面的湿的。本来计划今天要连夜组装布阵,夜里会有火堆,他们打算再用火烤一烤,明天就能用了,没想到袁绍会提前发起攻击。

袁绍很生气,想杀人,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大战刚刚拉开幕,还需要这些工匠,现在杀人肯定会扰乱军心。他心中憋闷,只好挥挥手命工匠下去,立刻换干燥好的弹丸来。工匠如逢大赦,爬起来,飞也似的去了。

阵前的抛石机也停止了没有意义的攻击,空中只剩下城飞出的弹丸在不停的呼啸,仿佛是对袁绍毫不留情的的嘲笑。

袁绍面寒如霜,一言不发。

——

郭图靠着车窗,看着车窗出神。这是袁谭的马车,装了四扇车窗,窗户由木条拼出菱形纹饰,纹饰间隙装着一块块手掌大小的琉璃,即使不用开窗,车里也很明亮,足以读书。如果路况好一点,写字也能勉强应付。

不用袁谭说,郭图也知道孙策送这辆马车给袁谭是什么意思。这种车窗设计很新颍别致,邺城的世家肯定会喜欢,但冀州造不出这么大、这么通透的琉璃,只能向孙策购买。在两军交战之际,向对手购买这种奢侈品无异于资敌,袁绍肯定不会同意,但禁令只会造成稀缺,更方便孙策抬高价钱,却无法让不差钱的世家却步,某种程度上的稀缺更能体现他们的品味。

这卖瓜儿,颇得管仲治道之妙啊。

“显思,你这车很平稳,又亮堂,很不错。”

袁谭淡淡地说道:“是啊,车不错,我也用不上,着实浪费,愿赠与先生,以便先生途中处理事务。”

郭图摇摇头,笑了。“你不用担心我,我想要,随时可能拥有一辆。你待会儿把这车送给郑康成吧,算是代崔季珪敬师。”郭图隔着车窗,看着策马而行的崔琰,给袁谭使了个眼色。崔氏是冀州世家,但清河崔氏是名声不著,远不如博陵崔氏,耿苞没看上崔琰正是为此。可是对袁谭来说,这却是一个机会。郭图和崔琰交谈过,对崔琰的能力非常认可。崔琰文武全才,又有郑玄这个名重天下的老师,成名指日可待。

袁谭会意,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先生什么时候回浚仪?”

“不急。”郭图高深莫测地笑笑。“郑康成年高,不能走得太快,我陪他多走几天。”

第1315章 新希望

袁谭知道郭图一心为自己谋划,希望自己重新振作起来,就算暂时不能掌兵也要接过党人领袖这杆大旗,重树名声,积累力量。只是他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一直没有给郭图明确答复。

见郭图滞延不归,袁谭心中不安。他思索良久,试探道:“先生觉得浚仪战事胜算几何?”

郭图无声地笑了,抬起尾指,轻轻地挠了挠鼻翼。“很不乐观。”

“为何?”

郭图挪了一下身体,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袁谭。袁谭不解地看着郭图。他在平舆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与郭图见面之外,郭图向他讲述了出兵浚仪的前后经过,他知道出兵浚仪是郭图的建议。按理说,郭图现在应该全力协助袁绍拿下浚仪才对。他不明白郭图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在这时候离开大营。

“显思,你知道党人为了这一天,等了多少年?”郭图勾了勾手指,指指扶手下面隐藏的抽屉。袁谭拉开抽屉,取出一只琉璃瓶和两杯果浆,倒了一杯递给郭图。他当然知道党人等了多少年,但这和现在的形势有什么关系?

郭图接过果浆,慢慢的摇晃着。“从你外大父李元礼开始算起,到今天,党人奋斗了三代人,超过六十年,为什么一直没有成功?原因很简单,没有兵权,手里没有刀。刀在天子手里,在外戚手里,在阉竖手里,在武夫手里,唯独不在我们党人手里。”

郭图呷了一口果浆,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一口气。“所以从你父亲被禁锢的那一天起,我们就有了一个共识,一定要掌握兵权。掌握兵权有两个途径:一是为外戚,外戚可以成为大将军,顺理成章的掌握天下兵权。一是为州牧,掌握一州军政大权。袁氏四世三公,成为外戚本是最简单不过的事,但袁氏为帝舜之后,朝廷早就有不成文的规定,为避免王莽之祸,帝舜外裔不得为外戚。所以我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协助何进,间接地掌握兵权。何进本来很听话,可是少帝即位之后,他就暴露了屠夫本性,推三阻四,自作主张。没办法,我们只好除掉他。”

郭图又喝了一大口,咂了咂嘴角。“好浆!酸甜可口,唇齿留香。”说着将杯子伸了过来。“再来一杯,剩下的给郑康成,老人喜甜,一定喜欢。”

袁谭眼神微缩,机械地又给郭图斟满。郭图说的得这些,他都知道。为了逼迫何进,袁绍引外兵入朝,结果干掉了何进这头背信的猪,又引来了董卓这头弃义的狼。董卓倚仗手中的西凉精锐,再一次让袁绍领教了兵权的重要性。所以他义无反顾,挂印城门,带着家人留开了洛阳,赶到渤海落脚,准备谋夺冀州,执行预定的备用计划。

他变得残忍无情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他如愿以偿,掌握了兵权,品尝到了暴力的滋味,又被暴力所吞噬,令王允杀袁氏满门,逼张邈杀韩馥,与袁术兄弟反目,当党人对他的决定表示反对时,他又开始疏离党人,并将与党人关系最亲近的自己列为目标,父子离心。

他还没有登基称帝,他已经成了孤家寡人。

“人生事,不如意者十八九。”郭图轻叹一声:“本以为到了河北,掌握冀州,有了兵权就能一呼百应,所向披靡。可惜我们又一次失误了。河北人同样不是良善之辈,他们握着兵权不放,多方掣肘,甚至坐视你在兖州苦战,坚决不肯增援。我们没有兵权,没有钱粮,眼睁睁地看着你和孙策拼命。如果审配不横加阻挠,哪怕是只怕一万人增援兖州,又怎么会是现在这个结果?”

郭图咬着牙,神情狰狞无比,几乎要将手中的琉璃杯捏碎,左手掐起两指比划着。“一点点,只差那么一点点啊,显思,你今天的一切都是拜审配所赐,回到邺城之后,他不会善罢甘休,你要千万留心。”

袁谭抬起头。“先生,我自会小心,可是浚仪的战事……”

“孙策已经坐大,浚仪的一时胜负解决不了问题。孙策有自知之明,知道中原利于骑兵,他没有优势可言,所以太史慈、沈友两路并发,将突破口放在青州,浚仪只是防守。孙坚在浚仪经营大半年,准备充足,怎么可能让我们一鼓而下?一旦浚仪攻击受阻,沮授等人肯定会进谗言,攻击我的建议。”

“先生是……避祸?”

郭图歪了歪嘴。“如果是祸,避是避不掉的,我只是给沮授一个发挥的机会罢了。与田丰相比,沮授的确温顺多了,可他明于世事,疏于人情,高屋建瓴,却不晓人心之卑劣,尤其不懂主公的心思。”他嘿嘿笑了两声。“他与主公相遇太晚了,至少晚了十年。我与主公日夜谋划的时候,他还在读书呢。”

郭图想了想,又看了袁谭一眼。“如果他遇到的是你也许更好一点。不过没关系,将来还有机会。”

袁谭心中一紧。他听懂了郭图的意思。郭图并不希望袁绍速胜——当然事实也不可能,孙策进攻也许不足,防守却绰绰有余,况且他夺了扬州,就算败了也可以退守江东,孙袁之间的战事注定要旷日持久。可是对郭图来说,这并不是坏事,这正是汝颍系掌握兵权的好机会。汝颍系不满足于做谋士,不愿意看着冀州系独掌兵权,在他掌握兖州失利之后,汝颍人想直接掌握兵权。荀衍掌兵就是一个开始,而他的归来也是一个机会,袁绍被牵制在前线,他在邺城积蓄力量,此消彼涨,形势逆转并非没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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