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1763节

“嗯,觉得好玩,逃课偷偷去的,捡了半天,得了半篮稻穗,只够煮一碗饭。”孙元嘻嘻笑着。

孙策忍不住笑了一声,瞥了孙元一眼。一直以为孙元是个乖巧孩子,没想到还有逃课去捡稻穗的事。看来孙家的基因还是强大啊,不管男女,都有点虎,不是安分守己的主。

孙元转头看向车窗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我那时才知道,农士真是辛苦呢,每一粒米都来之不易。父皇,征讨益州,是不是要好多好多粮食?”

“当然,你们算术课上都应该算过吧。”

“是算过,只是当时只关心答案对错,不知道那个数字背后有多少辛苦。”孙元转过头,央求地看着孙策。“父皇,能不能不打?”

“不打?”孙策诧异地打量着孙元。

“是啊,谈判不好吗?蜀王是阿琬的大父,将来还会传给阿琬的阿翁,再传给阿琬。父皇不是也很疼爱阿琬吗,就封他做个蜀王,免得父皇亲征,不仅辛苦,还要牺牲很多战士,消耗那么多粮食。”

孙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亲征益州不仅仅是收复益州、统一天下的问题,还涉及到不同理念、不同集团的利益斗争。这么复杂的事,对一个刚刚九岁的孩子说,是不是太早了?

孙策想了想,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让人将孙胜、孙捷叫了过来。孙策将孙元拉到身边共坐,让孙捷、孙胜小哥俩坐在对面。孙元一个人在的时候,还算坐得规矩,此刻当着两个兄长,反倒刻意与孙策亲昵起来,特意偎在孙策怀中。孙捷、孙胜见了,都有些羡慕,却又不敢说,只能规规矩矩的坐着。

孙策让孙元将刚才的观点重复了一遍,然后问孙捷、孙胜的态度。

孙元话音未落,孙捷就嗤了一声。“父皇,小妹这是妇人之见。”

“你歧视女子!”孙元立刻挺起身,握紧了小拳头,怒目而视。“父皇有明诏,要男女平等。”

“呃……”孙捷尴尬地挠挠头。“父皇,我……我没这个意思。”

孙策示意他接着说。孙捷一开口就犯了错,有些紧张起来,张了几次嘴,还是没说出一句囫囵话。孙策暗自叹气,将目光转身一旁的孙胜。

孙胜直身而起,拱手施礼。“父皇,儿臣以为小妹之言虽然有些道理,终究是童稚之言,不够全面。其心可悯,其言却不可用。”

“那你说说,为什么不可用?”

孙元也不服气的说道:“没错,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就是童稚之言了。你虽说是兄长,却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呢。再说了,我捡过稻穗,知道农士辛苦,你捡过吗?”

“我没捡过。”孙胜不紧不慢地说道:“但是我没捡过稻穗,不等于我不知道农士辛苦,就像我虽然没有从军,却也知道父皇当年征战辛苦一样。从父皇出舒城,到大吴建国,再到父皇称帝,这些年来,哪一州不是征战所得?就算是谈判,那也是大兵压境之下,胜负判然,对方才不得不俯首称臣。父皇亲征益州,并非好战,而是不得不战。”

第2504章 母与子

孙元随即表示反对。哪有什么不得不战,无非是有人想从中牟利,故意以此为借口罢了。一个将士出征,十户不安。十万大军出动,天下骚然。就为了几个人封侯拜将,几个人大发横财,是不是值得?

孙胜不紧不慢。“战不是为了谋利,而是为了止害。小妹你可知道,益州不平,需要多少大军驻扎?你又是否知道,益州不服王化,仅在茶叶上,朝廷每年就要损失多少钱,被羌胡白白占了便宜?”

孙元眨巴着眼睛,气势大弱。“我……我不知道。可是……说来说去,不还是钱么?”

“是啊,就是钱。”孙胜伸手指指外面观望的百姓。“如果平定了益州,把那些钱省下来,让他们能少缴一些赋税,多买一件衣服,岂不更好?为什么要让羌胡占便宜呢。”

“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孙捷咧着嘴,习惯性的抬手拍孙胜的肩膀,抬至一半,想到父皇面前不能放肆,硬生生的又收了回去。

孙元眼珠转了转。“那你倒是说说,打与不打,能省多少钱,哪个更合算?”她回头看了一眼孙策,鼓起勇气。“父皇说过,用兵首重庙算,你先算一下让我看。”

孙胜倒也不怯,看向孙策。孙策含笑点头,伸手指指摆放笔墨的夹层。孙胜起身,有板有眼的谢了恩,从夹层里取过笔墨,铺在案上,算起帐来。

“天下驻军,分为中军一、都护二、大都督五、海内督十二,海外督四。其中与益州有关的是中军黄汉升部,左右两都护,安东、安南、安西、天竺四大都督,又有江陵、襄阳、汉中三督,共计十七万三千人……”

孙策一言不发,看着三个半大孩子一本正经的争论国家大事,心里却是另外一番滋味。

抛却三个孩子的禀性不同,他们都是在宫里长大的,他自问并没有区别对待,甚至连启蒙都是皇后袁衡统一安排,请蔡琰开蒙授课,并没有请第二个先生。可是平时他却管不着,他们还是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各自生母的影响。

尹姁是放养派,基本不管孙捷,全部扔给皇后袁衡。孙捷最喜欢习武,平时接触的都是宫里的侍从骑士和郎官,最崇拜的人除了他这个父皇,就是许褚、典韦两大高手,做派也像,走到哪儿都带着一群半大小子,招摇过市。

孙元还小,除了上学,大部分时间跟随冯宛生活。

冯宛虽然是木学堂的教师,也带一些学生,但她本身对木学兴趣有限,已经渐渐淡出木学堂的事务。想去就去,不想去就请病假休息,反正也没人敢追究她,她也不在乎那点薪资。不过冯宛为人善良,与世无争,宫里不管谁有事都会带上她,尤其是袁衡接见百姓时,喜欢拉上她这个国色做陪。

跟着冯宛,孙元见过很多人,也有一份与生俱来的随和和善良。

孙胜是袁权所生,从小管教甚严,家学渊源,各方面的能力也比较均衡,文武兼备,少年老成,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论学问和见识,都不是孙捷、孙元所能比的。

虽然都是他的血脉,但他们的起点还是不一样的,以后的差距也只会越来越大。等嫡子孙绍继位,孙胜肯定会比其他兄弟姊妹受重视,纵使不能成为首辅,在国是院占据一席之地,成为宗室代表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如果不出意外,袁家这个外戚世家就是铁打的,不仅四世三公的荣耀可以继续,而且更进一层,离皇权只有半步之遥,实际上已经与孙氏比肩。

从长远来看,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奇怪的事,汝阳出现了那么多堪称狂悖的议题,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及这一点,至少他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

这里面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是他对袁氏的信任深入人心,还是别的原因?

“父皇,父皇,你帮帮我。”孙元摇着孙策的手臂,将孙策从飘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怎么了?”孙策问道。

“二兄算的账,我听得不太明白,父皇能不能帮我看一眼。”孙元拿过一张纸,狡黠地眨着眼睛。

孙胜有些不安。虽然他很自信,觉得自己的计算没什么问题,可是面对孙策,他的自信显然远远不够。

孙策拿起纸,仔细看了一遍。孙胜算的账大致还是清楚的,孙元应该不是看不懂,而是想借他的身份来打压孙胜的气势。这倒是冯宛的一贯作派。如果有什么事她自己解决不了,会习惯性的找袁衡、袁权帮忙,直到最后找到他。

“你是看不懂,还是不相信?”孙策抱起孙元,放在腿上。

孙元眨着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想了想。“有些地方不太懂,有些地方不太信。”

“不懂的,就问。不信的,就自己算一遍,只有自己亲手算过的,才是最可信的。”

“可是我不会。”

“不会,就向会的人请教。”孙策捏捏孙元的鼻子。“你可以向兄长请教,也可以向父皇请教,还可以向很多人请教。不管向谁请教,最后还是要自己亲手再算一遍。”

孙元想了想,点头说道:“好吧,我先去问问步姨,她肯定会算。她要是没时间,我就去向杜夫人请教。再不行,就找杨少府卿。”她随即想起来一件事。“父皇,这次到襄阳,我们会去杨家洄湖吗?”

孙策有些不解。“为什么要去杨家洄湖?”

“我听杨少府卿的夫人提起过,说父皇当年在杨家洄湖考了杨少府卿一道题,改变了杨少府卿的一生,他从此对父皇佩服得五体投地。”

“嗤!”孙捷一声冷笑。“小妹,你要么是听错了,要么是被她骗了。少府卿是什么人,他谁都不服,更别说五体投地了。”

“为什么?”孙元一脸茫然。“她为什么要骗我?我可从来没有骗过她。”

孙捷一摊手。“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不相信少府卿会对父皇佩服得五体投地。看他那样子,也不像啊。”他转身看向孙胜。“小虎,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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