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1626节

“自然。”少年侍从面带微笑,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大王说,董府君的文章很好,简明扼要,说理透彻。只是若要发表,还要在文句上稍作润色。也不用太费事,如‘八月秋风起,两岸稻花香’即可。”

说完,少年侍从拱手再拜,转身回去了。

董和和庞山民相视而笑。“八月秋风起,两岸稻花香”是董和与庞山民唱和的诗句之一,没想到孙策也知道。董和打量着文稿上的批注,感慨地摇摇头。“大王博闻强识,令人叹为观止。”

“静能生慧,大王修道有成,有金声玉振之境界,博闻强识又算得了什么。”

——

代郡,桑乾。

明月初升,照在浅浅的治水(桑乾河)上,波光粼粼,水声潺潺,宁静而安详。

沈友挽缰而立,看着远处的山峦,眼神宁静。夜风吹起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庞统裹紧了狐裘,看看沈友,欲言以止。这塞北的天气与中原果然不同,这才八月,天气就冷得让人受不了,尤其是这夜风,像针似地往衣服里钻,不穿皮裘简直受不了,真不知道冬天该怎么过。

“士元,再过几天,可能就要下雪了。”沈友仿佛听到了庞统的感慨,一声轻叹。“江南三春水,塞北八月雪。若不亲至,如何能知世界之大。”

“都督所言甚是。不过,我最担心的还是将士们能不能承受这胡天之寒,若是准备不足,非战减员可能会很严重,中原将士尤甚。”

沈友点点头,拨转马头。庞统所言,也正是他最担心的。他奉命移驻幽州,自然想多立战功,可是他更清楚,围攻并州的战事许胜不许败,尤其是他,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呢。

这个任务原本是太史慈的,只是因为公孙度处置不当,杀戮过重,引起了扶余人、高句丽人的反扑,太史慈脱不开身,才落到了他的肩上。太史慈本人没说什么,可是他的部下不可能一点意见也没有。他主政青州的时候,得罪了不少青州人,而太史慈麾下就有不少青州人。他若是出击不利,损失折将,青州人绝不会放过这个嘲讽的机会,到时候丢脸的不仅是他本人,更是吴王,以及整个江东系。

“都督,回城吗?”马超问道。

“回吧。”

“喏。”马超举起示意,传令兵吹响号角。很快,四周传来回应声,警戒的骑士聚扰过来,护着沈友回城。他们策马轻驰,有说有笑。秋天猎物多,有骑士射了几只野兔、野雉,挂在马鞍上,带回去下酒。今天是中秋节,将领们会有丰盛的晚宴,但普通将士酒食有限,这几只野兔、野雉也是不错的加菜。

看着一个个精神抖擞,谈笑风生的骑士,沈友暗自苦笑。这塞外就是骑兵的战场,这些凉州骑士如鱼得水,相比之下,来自中原甚至江东的步卒就没这么自如了。别的且不说,想像骑兵一样随时出猎、改善伙食就不太可能,只能依赖军中的供应。一旦出征,步卒更加依赖骑兵的保护,否则随时可能遭到袭击。

如何安排行军路线,将遇袭的危险降到最低,同时又要减轻运输的负担,是沈友、庞统最近最用心的事。根据心往的经验,水路运输无疑是最省力的办法,考察治水的运输能力就成了重中之重。

治水俗名桑乾水,是说秋天桑椹熟时水量下降,河水干涸,甚至可能断流。很显然,运输能力非常有限,根本无法满足要求,秋冬进兵只能倚赖陆运。

“孟起,如果没有辎重补给,骑兵奔袭,最远能走多远?”沈友突然说道。

马超转头看看沈友。“这取于两个问题:能不能及时捕捉到敌人,敌人有没有足够的补给。如果能捕捉到敌人,战而胜之,取其牛羊自给,可以走得无限远。只是中间若有差错,一旦断粮,人马乏食,就可能不攻自破。若是遇到暴风雪,那就更麻烦了。”

“若是知道敌之所在,三五百里不成问题吧?”

马超眼神闪了闪,突然反应过来。“都督是说弹汗山?”

第2369章 矛盾

年初移驻幽州,沈友大部分精力都在涿郡、广阳、渔***体来说就是居庸关以内,直到六月以后,随着刘备战死河东,残余势力被逐步清除,沈友才率主力出塞。

自从刘备出兵攻击冀州,代郡、上谷近两年没有汉军主力驻扎,鲜卑人、乌桓人看到了机会,再次靠近边塞,尤其是鲜卑人,在弹汗山附近聚集,伺机入境侵扰。

限于客观条件,沈友暂时无法大举出击,但是让骑兵出击,打打鲜卑人的威风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为了这一天,沈友一直很克制,出塞两个月,安排出塞的斥候都不多,收集信息都是由张鸿等中山商人负责,尽可能避免引起鲜卑人的警觉。

不久前,他收到张鸿的消息,鲜卑人将在弹汗山附近集会,他们称之为蹀林,就是统计一下各部今年的收成,是否要入塞打劫。他们也知道刘备已经败亡,幽州如今是吴国的疆域。对这些鲜卑人来说,这就意味着幽州有更多的油水可捞,不仅有粮食,还可能有中原来的货物。

张鸿等人当然也会贩卖中原的货物到草原上,可是买哪有抢方便。尤其是与吴人做生意,对这些鲜卑人来说是一个痛并快乐着的事,快乐是东西好,痛是价格高,偏偏又离不得。最典型的就是茶,不知道换走了鲜卑人多少皮毛和战马,很多人都想戒,就是戒不掉。没喝过也就算了,如今习惯了茶,没有就不行,吃完牛羊肉,不喝一碗茶,总觉得嘴里不清爽。

求而不得,抢便成了顺理成章的选择。

鲜卑人不会知道,这都是沈友为他们准备的诱饵。草原实在太大了,要找一个部落无疑是大海捞针,尤其是那些有一定实力的部落。俗话说得好,一山不容二虎,有实力的部落不会靠得太近,以免发生冲突。如果直接派骑兵进入草原,也许上千里才能遇到一个真正的对手,远不如把他们诱到一个固定的地点予以歼灭划算。

作为曾经的鲜卑王庭,弹汗山就是一个最好的地点。

视察了治水流域,确定今冬无法实现对雁门关的攻击,鲜卑人就由替补目标晋升为第一目标。打垮鲜卑人的主力,同时夺取他们的牛羊,为明年春夏的攻势准备足够的战马和畜力,一环套一环,早就在沈友、庞统的计划之中。

沈友和马超聊了很多。骑兵长途奔袭,对手又是鲜卑人,马超率领的轻骑兵是绝对的主力。马超也清楚这一点,他非常兴奋,一边询问沈友的构想,一边分析整个战局。这一年没什么战事,他也读了不少书,有不懂的就向沈友、庞统请教,也涨了不少见识,连性子都沉稳了不少。

沈友说,他打算亲自出战,指挥全军,陈到指挥两千甲骑为中军,负责强行突破,作战距离控制在两百里以内,到弹汗山即止。马超、公孙度为左右军,负责包抄和追击,整个作战范围限定在五百里以内,简单的说,就是越过弹汗山之后,追击距离不超过三百里,确保形势可控。

因此,能不能截住鲜卑人的主力就成了关键。

马超基本同意沈友的安排,只是提了一个建议:可以从军中挑选一部分敢战之士,一人配合三马,如果有重要目标逃出包围圈,可以派这些敢战之士追击。获则重赏,死则厚抚,以收奇效。在草原上作战不比平原,范围广大,难以确保万全,有时候就要敢拼命。

草原上的部落崇尚勇士,既能因一人而兴,也能因一人而亡,就像几十年前的鲜卑大王檀石槐。如今虽然没有那样的人,但各部落的大人也有些不可忽视的影响力,斩杀一人,就能摧毁一个部落,等下一个人出现或许又是几年、十几年以后的事了。

沈友深以为然。“孟起,你已有大将气度,不唯骁勇。”

马超又高兴又惭愧。沈友这句话既是鼓励他,又是鞭策他,不要再像以前一样随着性子来。

回到城中,晚宴已经准备好了,公孙度、阎柔已经在等着。沈友稍微洗漱了一番,入席就坐,酒过三巡,他便将自己的计划提了出来,一起商议。马超已经提前知悉,准备充分,自不必说,公孙度也很兴奋。去年出了纰漏,他一直等着建功的机会呢。

公孙度主动提议,挑出一部分乌桓骑士,扮作上谷乌桓大人难楼的部下,去攻击鲜卑人,大军尾随其后。难楼自恃实力强悍,占据白山一带,至今不肯服从,借这个机会栽他一个赃,挑起他和鲜卑人的矛盾。万一在弹汗山失手,没能截住鲜卑人,索性回师白山,把难楼干掉。

总而言之,这一趟不能白跑。鲜卑人也好,乌桓人也罢,捞住一个是一个。

阎柔随即表示反对。难楼虽然不肯称臣,却也没有主动挑衅,他和鲜卑人之间也没有什么联络,反倒有阻止鲜卑人进入上谷的功劳。护乌桓校尉的治所就在宁县,和白山靠得很近,相互之间常有来往,他对这些情况最清楚。如果冒充难楼的部下去袭击鲜卑人,等于逼难楼与鲜卑人合作,或许可以收一时之功,却可能留下后患。

公孙度嗤之以鼻。不杀难楼,白山的乌桓人始终是个隐患,谁知道什么时候发作?

阎柔很不爽,哼了一声,扭头不看公孙度。

沈友看在眼里,不动声色。他知道公孙度与阎柔有矛盾。阎柔和太史慈的关系非常好,一直指望着太史慈能掌管整个幽州,没想到因为公孙出了意外,自然对公孙度没什么好脸色。公孙度也是个高傲之人,对阎柔不以为然,认定阎柔挟乌桓人以自重,收了难楼的好处,故意为难楼说好话。

当然,这两人在太史慈麾下时没这么针锋相对,到了他麾下却不时发生冲突,也是对他的考验。尤其是阎柔,中秋宴上来这么一出,怕是恨不得他打个败仗,灰溜溜的退出幽州才好吧。

庞统咳嗽了一声,站起身来,端着酒杯来到阎柔面前。“阎校尉,我敬你。”

阎柔连忙起身,强笑道:“不敢,我敬军师。”说着,抢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亮了杯底。

庞统也将杯中酒饮尽,咂咂嘴。阎柔提起酒壶,为庞统添满酒。庞统笑道:“阎君,今天是中秋,本该是家人团聚的日子。请你来,你不会有意见吧?”

阎柔连忙摇手。“岂敢,岂敢,能得都督相邀,是我的荣幸。”他随即又笑道:“只不过我是个粗人,不知礼,坏了都督、军师雅兴,还请见谅。”

“这个你倒不用担心。都督请你来不是吟风赏月,真要做那些雅事,绝不找你。找你来,谈的就是杀人放火的事。”

阎柔眼睛微闪,皮笑肉不笑,静静地看着庞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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