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1618节

生死是刘氏宗室,作为前朝皇族,这些刘氏宗室自然担心被孙策清洗,所以紧紧抓住手里的兵权不放。只要大王能够宣布赦免他们,不要他们的命,他们自然不会主动挑衅。如果再能给他们一点利益,他们会很乐意为新朝效力。

利益则是凉州人,包括董卓旧部、韩遂马腾以及杨阜、阎温等新锐。

董卓旧部在关中的力量有限,随着董越投降,胡轸战死,只有武威太守牛辅还有一定的实力。牛辅是粗人,有勇无谋,唯贾诩之命是从,只要贾诩一封信,牛辅就会俯首称臣,否则不用孙策费心,贾诩就会先收拾他,就像收拾胡轸一样。

韩遂、马腾与孙策的关系很深,士孙瑞没有多说。至于杨阜、阎温等人,士孙瑞倒是有些想法。

对凉州人,尤其是有一定学问和见识的凉州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官职,不是富贵,而是尊重和机会。只要你尊重他们,赏识他们,愿意给他们机会,而不是把他们当作野蛮人,他们就满足了,哪怕眼前的利益少一点,他们都不会计较。

典型的例子就是贾诩。贾诩年轻时举孝廉,举孝廉本是入仕正途,比恩荫还要受世人青睐,但他在朝中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因为是凉州人,没有家世人脉,他在宫中为郎多年,就是等不到外放的机会,只能回到凉州,而后成为董卓的部下。

另一个例子是韩遂。韩遂是凉州名士,曾为上计吏,到洛阳见驾,并因此见到了大将军何进,这同样是一个出仕的好机会,但何进身边的关东人太多,他们看不起韩遂,明知韩遂是支持他们诛杀宦官的人,却不给韩遂出仕的机会,让韩遂失意而返。

这不过是关东人歧视关西人的一个缩影而已。在关东人的眼里,凉州就是溃痈,凉州人都是蛮夷,天生的逆贼,连凉州三明那样的良将都被排挤,其他人又可能有机会?大王虽是关东人,却与那些儒生不同,你能尊重贾诩,能用阎行、马超、庞德为将,甚至能用韩少英、马云禄,自然也能用杨阜、赵昂。只要一纸任命书,这些人看到了希望,又有谁愿意铤而走险?

听了士孙瑞的分析,孙策心里有了底。他邀请士孙瑞入职柩密院,协助朱儁处理一些事务。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士孙瑞的年龄不小了,资历又太高,否则他会邀他入军师处。

士孙瑞有些担心。毕竟他是袁绍旧党,袁隗等人被杀,他虽不是直接责任人,却也脱不清干系。

孙策知道他担心什么,笑着向他保证,绝不会因为这件事受到骚扰。有了孙策的亲口承诺,士孙瑞总算松了口气,欣然答应。他的儿子士孙萌则因文才出众,被孙策留在身边。

士孙瑞父子虽然没有被授予高官厚禄,却都是亲近之臣,一时激起了不少人的希望。既然与袁隗等人的有直接关联的士孙瑞都能被赦免,他们自然也有机会,不少人都动了心,耐心等候孙策的召见。

过了两日,司马防父子接到召见通知,第一时间赶到孟津大营。

司马防身材高大,又一向严肃惯了,既然到了孙策面前,他还是不苟言笑,正襟危坐。也许是先入为主,也许是天生就是不喜欢这种道貌岸然的角色,孙策对司马防的第一印象就很不好,脸上连点笑意儿都没有。司马孚看得真切,心里着急,却又不好提醒司马防。

寒喧了几句后,孙策单刀直入。“令郎仲达驻守邘城,司马君如何看?”

司马防沉默了片刻。“犬子已弱冠,自有主张,非老朽所能左右。”

孙策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孤便不劳烦司马君了。你自是你,他自是他。河内正在作战,温县也不例外,司马君暂且在河南委屈几日,待战事结束再返乡不迟。”

司马防心头一沉,知道孙策无用他之意,颇有些失望。只是他多年读书养性,倒不至于将失望摆在脸上。他躬身施礼,正要告辞,陆绩走了进来,递过一份军报,眼神兴奋地看着孙策。孙策接过军报,扫了一眼,见是孙尚香大捷,夺取天井关,悬了很久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只是司马防在场,又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他不愿意被司马防看轻了,这才强抑兴奋,淡淡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陆绩有些意外,却没敢多问,转身出去了。

被陆绩打断,司马防一时不知道如何重新开口,孙策也没心思再和他闲扯,相对沉默。司马防见状,只好主动告辞。司马孚却有些不甘。司马防年过半百,可以回家养老,他却刚刚二十岁,不能就此虚度青春。况且他又没有在汉朝出仕,既然长兄司马朗都能得到任命,他应该也可以,只是缺一个机会罢了。

如果就这么离开,他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次与孙策见面?二兄已经死定了,大兄才是一个县长,等他官至二千石,自己恐怕都人到中年了。

司马孚咬咬牙,拱手施礼。“大王,孚以为,邘城虽小,地势却险要,强攻不易,还是劝降为好。”

孙策对司马氏一家的印象都不怎么好,但是对司马孚的讨厌程度仅次于司马懿。此人明明是司马篡魏的关键人物,却忝着一张老脸,非要称自己是大魏纯臣,虚伪堪称登峰造极。此刻见司马孚主动献计,心中厌恶又添了三分,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能劝降当然更好,只是没人能当此重任。若是足下愿往,孤倒是求之不得。”

司马孚再拜。“若大王信任,孚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只是欲想劝降成功,还须大王几句承诺。”

“哦,你想要什么样的承诺?”孙策忍不住反胃,语气中便有些不善。既然司马孚想做说客,他也不反对,让司马孚去邘城劝降,到时候一起杀掉。承诺?我能承诺的就是让你和司马懿一起死。

司马孚看得出孙策的不屑,却不能就此罢休,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希望能有一线转机。“大王善战,攻无不克,但数万大军攻邘城数月不下,伤亡数千。邘城之后,又有天井险关,比邘城更险十倍,若是强攻,恐怕经年累月,不知道要消耗多少钱粮。故孚不才,以为吴军虽勇,强攻却非上计,不如以消耗十分之一以招来者。邘城降,则天井关守军知大王恩威,或能不战而胜。如此,并州之门户开,大王可缓步而北,取上党、太原,定大河之北。”

孙策笑笑。“计是好计,只是孤有个疑问。”

“请大王直言。”

“是强夺天井关更能震慑并州群丑,还是劝降更有效?”

司马孚又羞又恼,脸色有些难看,忍不住反唇相讥。“若能强攻得手,自然毋须多费唇舌。只是天井关险要,更胜邘城,孚怕大王顿兵坚城之下,望山兴叹,悔之晚矣。”

孙策笑了。“多劳足下提醒,孤铭记在心。这样吧,你先去邘城劝降,若尊兄能识时务,在我军攻城之前投降,孤可保你们不死。”

第2361章 人情

司马防、司马孚一前一后出了大营,上了车。

马车起动,向驿舍轻驰而去,司马防端身正坐,闭目不言。司马孚低着头,双手抚膝,神情沮丧,身体随着马车的前进微微摇晃。

“抬起头来。”司马防忽然说道。“君子慎独。”

司马孚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随即又有些恼怒。“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父亲,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以致吴王如此针对我们?”

司马防眉头微蹙,神情疑惑。他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吴王孙策对他们父子的成见之深超出了他的想象,似乎不仅仅是因为司马懿效力中山国这么简单。是受杨修影响,还是另有原因,他也说不准,但他此刻最生气的倒不是孙策的态度,而是司马孚年轻气盛,弄巧成拙。

“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吴王不肯宽恕我父子,我父子安心耕读,修身养性便是了。你何必多此一举,要去邘城劝降?现在倒好,不仅救不了仲达,连你也折了进去,你满意了?”

司马孚低着头,不敢反驳,心里却是老大的不乐意。父亲只会说些大道理,却解决不了真正的问题,听着实在有些厌烦。与其听他训斥,不如早些去邘城见二兄仲达,说不定能商量出点办法来。邘城终究是守不住的,退守天井关更保险些,等吴军久攻天井关不下,吴王才会意识到他们的价值。

司马孚想着孙策骑虎难下的模样,嘴角不由得挑起一抹冷笑。司马防担心司马氏的前程,见司马孚颜色不逊,更加恼怒,厉声喝斥了两句,司马孚急了,忍不住大声反驳道:“父亲常教训我们,君子直道而行,不义而富贵,于我如浮云。如今吴王听信谗言,不用我父子兄弟,难道我们应该折节改道,唯命是从?”

见司马孚犯了性子,一反常态,司马防也无可奈何,暗自叹息。他越想越不甘心,生逢乱世,各为其主的人多了,为什么孙策能赦免那些人,偏偏不肯放过司马氏?这其中必有古怪,如果不弄清楚,就算是死了,他也不能瞑目。

河内司马氏几代人的经营不能因此毁于一旦。

司马防咬咬牙,做了一个决定。回到驿舍,他命司马孚研墨铺纸,写了一封亲笔信,派人送给荀彧。

——

荀彧走进了杨修的大帐,打量着坐在一堆文书间奋笔急书的杨修。

杨修头也不抬,扬扬手中的笔。“文若,自己找地方坐,喝茶还是喝酒,那儿都有,你自便。我还有一会儿,这几件事很急,耽搁不得。”

荀彧有些不好意思。“德祖,没想到你这么忙。早知如此,我就不来打扰你了。”

杨修在一个掾吏递过来的文书上迅速扫了一眼,大笔一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来都来了,还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我相信你荀文若不是来找我闲聊,必有大事。”

荀彧的笑容有些勉强,无法回答,只能笑笑,不置可否。他在一旁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的品着。杨修的大帐很宽敞,里面摆了四五张大案,上面都堆满了文书,只有帐角的这张案上摆着茶酒吃食,茶是凉的,大麦煮成,有股焦香味,入口清凉,暑气全消。吃食也简单,多是瓜果之类,还有一些点心。荀彧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些东西和吴王孙策帐里的差不多,应该是袁夫人准备的,一式两份。

他不禁有些羡慕。都说孙策讨厌世家子弟,杨修作为最著名的世家子弟,偏偏深得孙策信任,以心腹待之,言听计从。他之所以主动来找杨修,是因为收到了司马防的亲笔信,得知吴王要对司马氏不利,原因很可能和杨修有关,这才赶来问个明白。

他本来不想过问这件事,但他推辞不掉。司马防的父亲司马儁做过颍川太守,曾举他的父亲荀绲为孝廉。颍阴荀氏成名于他的祖父荀淑,但荀淑的仕途成就有限,止步于当涂长,子弟并不能因此获得入仕捷径,只能寄希望于第二代。但荀淑的长子荀俭早亡,只做到朗陵长,次子荀绲便担起了这个重任。

拜司马儁所赐,荀绲弱冠举孝廉,以最体现的方面入仕,后来官至济南相,子弟因此得以质任入仕,为荀氏的兴盛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有这样的人情在,明知这件事不方便,荀彧也不得不出面。他不好直接去找孙策,先来找杨修问个明白。

这么做会对汝颍系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他心里没底。汝颍系树大招风,已经引起了吴王的警惕,接连几次整顿,不久前又借着军师处不谙实务,过于乐观,以致邘城久攻不下的理由训斥了不少人,在这种时候,他为司马氏出面其实并不合适。

但他无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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