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1513节

这时,胜负已分,张辽拱手认负,吕小环意犹未尽,一手挽缰,一手持矛,绕场一周,大声叫道:“还有谁?”旁边的看客虽多,却没人应战,反倒是纷纷避让。吕小环又大声说道:“谁敢应战,能支撑一合者,以百钱相谢。若能十合不负,或胜我一合,以万钱相谢。”

看客们哄笑起来,跃跃欲试,张辽赶了过来,示意吕小环就此结束,吕小环却是不听,继续邀战。孙权一时兴起,大声叫道:“我来!”

吕小环坐在马背上,看得清楚,目光一扫孙权,奇道:“你是谁,为何有一双碧眼,莫不是鲜卑人?”

孙权隐怒,也不作答,跳下马车。看客们让在两边,孙权走了进去,拱拱手。“足下邀人比武,何必问我是谁?手上分胜负,到时别赖账就是。”

吕小环本来是和父亲的旧部比武游戏,没想到冒出一个外人,还出言不逊,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顿时火了,与懒得与孙权废话,示意孙权自去借马取矛。校场旁就有备用的战马和长矛,以及专用的黑衣,孙权便过去选。张辽见孙权气度不似普通人,再次上前阻拦,却被吕小环喝了一声,只得退后。

孙权穿上黑衣,又挑了矛,翻身上马。战马配有马镫,他却是第一次试用,双脚有了着力之处,坐得更稳,心中平添三分自信。他挥舞长矛,策马小跑起来,越跑越觉得这马镫好。他跑了两圈回来,正要叫阵,孙瑜突然从一旁挤了进来,叫道:“仲谋,不可。”

看到孙瑜,吕小环愣了一下,有些心虚。她不认识孙权,却认识孙瑜,知道孙瑜是孙策的从弟,在中军任都尉,平时也在孙策帐前听命。能让他如此关心的人,自然不是普通人。张辽也赶了过去,询问情况。得知孙权是孙策的弟弟,来走应募的程序,虽然不解其中原由,却也不敢再由吕小环任性,连忙示意吕小环离开。吕小环也无心恋战,招呼侍从骑士就要走。

孙权原本也不想多事,不料目光一扫,见一个金发女子看了他一眼,嫣然一笑,不由得心情一荡,也没多想,朗声笑道:“不战而走,是怕输么?”

吕小环被孙权搅了兴致,原本就不爽,听到孙权这句话,也勒住坐骑,回头说道:“二……将军身份尊贵,不敢冒犯。我输了没关系,几万钱还陪得起,将军输了,却于大王面子上不好看。”她原本想称孙权为二将军,话到了嘴边,却又想起二将军是孙翊,三将军是孙尚香,并没有孙权的位置,只好临时改口,含糊带过。

孙权听了,心里明镜也似,很不是滋味。明明他才是孙策的二弟,结果三弟孙翊成了二将军,小妹尚香成了三将军,他连个位置都没有。怪不得大兄话里话外的希望他从政,原来所有人都觉得他不行。

你们怎么知道我不行?交州山重水复,地理形势原本就与中原不同,怎么能因为我在交州受挫就认定我不能用兵?他怒从心头起,语气也有些不逊起来。

“我便是我,与大王何干?若是你不敢比,不如由我来挑战,就按你刚才叫的价,支撑一合百钱,十合不负,或胜我一合,万钱,你敢应战吗?”

吕小环皱了皱眉,不打算搭理孙权,转身就准备走。孙瑜也上前劝告,示意孙权不要节外生枝。不料孙权却不肯罢休。他已经知道吕小环的身份,孙尚香的羽林卫没有回来,中军的女子只有吕布的女儿,先帝的贵人,如今被袁耀纳为妾的吕小环。一想到袁耀,他心里就不舒服。我与大兄一母同胞,却被大兄多方刁难,袁耀是外姓人,却能到大兄的信任,将来据说还要封王,这是什么道理?如今连袁耀的妾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是可忍,孰不可忍。

孙权大声说道:“你怕我输了,影响大王的声誉。你不战而走,就不怕辱没人中吕布的赫赫威名么?”

“人中吕布”四字一出口,校场上的气氛立刻变了,不仅吕小环转过身,怒目而视,围观的士卒们也收起了笑容,一个个面色不善,像一群狼似的盯着孙权。孙瑜与张辽也变了脸色,孙瑜连忙上前劝阻孙权,张辽则上前拦住吕小环。孙权感受到气氛不对,也知道自己惹了众怒,有心借机离开,却又不肯落了面子,硬撑着不肯走,还故意挑衅地看着吕小环。

吕小环怒了,推开张辽,策马驰向校场中央,也不说话,只是横矛立马,一副等你来战的姿势。

孙瑜见状,连忙给张辽使了个眼色,自己奔向中军,向孙策报告。到了这一步,只有孙策能够制止孙权了。孙瑜走了,孙权想放弃也没借口,只好硬着头,拨转马头,向吕小环迎去。感受着周围士卒阴森的目光,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士气又弱了三分。

张辽见孙权没有穿甲,连忙赶到吕小环马前,拱手道:“夫人,孙将军没有披甲,万一伤了,后果不堪设想。还是我来吧。”

“将军放心,我心里有数。”吕小环知道张辽是为自己好,语气也缓了下来。“我不伤他,与他战上几合,赢他几百钱,让他不要太嚣张就行了。”

张辽也清楚,孙权当面叫出了吕布的名字,让吕小环避而不战是不可能的,他只是提醒吕小环注意,千万不能伤了孙权。吕小环知道厉害,他也就罢了。

两人对面而立,挽住缰绳,互相行了一礼,也不废话,策马开始冲锋。

第2237章 八百与十万

孙策刚走到半山腰,孙瑜就赶了上来。

听完孙瑜的报告,孙策并没有下山。孙瑜担心孙权受伤,再三请示。孙策看了一眼山下,笑道:“你觉得仲谋不是吕夫人的对手?”

孙瑜摇摇头。“若是步战,仲谋或有取胜之机,骑战嘛,恐怕没多少可能。吕夫人的骑术本来就好,最近又练得刻苦,还有张文远那样的高手陪练,武艺大有长进。仲谋刚刚回来,体力不足,又疏于练习,取胜不易。”

孙策笑了笑。孙瑜说的是实情,如果准备充分,孙权或许还有三分取胜机会,仓促上阵,却是一分也无。以他的心计,未必不知道这一点,只是一时冲动,骑虎难下,不碰得灰头土脸的不肯罢休。

他怎么就碰上张辽了呢?还真是宿命。

“无妨,张文远识得轻重,仲谋不会有危险的。面子么,丢了也没事,以后再挣回来就是了。”

孙策让孙瑜回去看情况,到时候把孙权带上山来,自己转身继续上山。他打算在吴太后面前等孙权,有了这件事,足以证明孙权当不得大任,不是做兄长的故意刁难他。非得上阵,出了事可怨不得我。

孙瑜奔下山去了,孙策也加快脚步上了山。比武快得很,胜负也就是转眼之间的事,他得抢在孙权上山之前把事情说清楚。

来到小院,吴太后正在两个昆仑女奴的陪伴下修剪花木。昆仑女奴很聪明,来到路上就学了一些汉话,到了吴县后还学了一些吴语,说得挺像回事,逗得吴太后很开心。见孙策来了,她们连忙上前行礼。孙策上前,见吴太后正侍弄一盘花,花很漂亮,就是紫色边缘透着一丝邪气。

孙策看了一眼,便问是什么花。吴太后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听谁说过,忘了,是个蛮夷名字,挺绕口的。”

“大王,是曼陀罗。”一个昆仑女奴说道。她说的是原音,孙策一下子没听懂,只觉得这花名有些耳熟,便又问了一句。昆仑女奴也不知道汉语怎么说,有些着急,最后说道:“天竺有这种花,花、叶和种子都可以做药,但用多了也有毒。”

听说有毒,孙策紧张起来,连忙问吴太后这花是哪儿来的。吴太后也想不起来,送花的人太多,她也记不清,只觉得这花好看,便多花了些心思。孙策不敢怠慢,命人捧着花盆去向蔡珏请教。蔡珏对花道有研究,可能会认识。

趁着这个机会,孙策将孙权的事说了一遍,只是暂时没提与吕小环比武的事。听说孙权不肯反省,还变着法的想上阵,吴太后也很沮丧。她坐在花棚下,半天没说话,长吁短叹。

孙策也不急着说什么,只能陪着坐在一旁。

吴太后伸出手,按在孙策的膝盖上。“伯符啊,你们几个兄弟姊妹,虽说脾气不尽相同,但仲谋这孩子尤其倔,好胜心强。你父亲公务繁忙,他平日里也见不着,什么事都学你。可是……他真的不如你啊,尤其是你去襄阳之后,眼看着你一天一个样,他心里急啊。阿母知道,你这个做兄长的,受委屈了。”

孙策看了吴太后一眼,暗自苦笑。说到底,父母还是父母,不能纯以理性看待。这事也急不起来,只能走一步看一路了。他安慰了吴太后几句,门外便响起了孙瑜的声音。

孙瑜拉着孙权走了进来。孙权站在一旁,耷拉着脑袋,发鬓湿着,发丝里还有一些没洗净的白色。孙策看得清楚,知道是比武时骑矛上的白灰水,看来孙权不仅输了,而且输得很难看。

“怎么回事?”孙策装作不知情。

孙瑜刚要说话,孙策摆摆手,打断了他。“仲谋,自己说。”

孙权猛地抬起头,看向孙策。孙策也不说话,阴着脸,盯着他。孙权顿觉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收回了桀骜不驯的目光,气势崩散。他偷眼看向吴太后,吴太后也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连连使眼色,示意他别和孙策较劲。

孙权咬着嘴唇纠结了半晌,见孙策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只得说道:“刚刚……与吕夫人比武,输了。”

“你怎么会和吕夫人比武?”

“吕夫人……邀战,我便……应战了,只是……技不如人,输了……些钱。”

吴太后见势不妙,连忙说道:“输钱便输钱,人没事吧?”

“没事。”孙权故作轻松,手却下意识地去摸左肋。孙策看在眼里,也有些意外。看样子孙权和吕小环比武不仅是输了,而且输得很难看,至少被吕小环击中要害两次。想想也是,吕小环也不是什么稳重的人,孙权当着她的面提及吕布,她肯定生气,一时控制不住,出手重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见孙权无意坦白,孙策心里说不出的焦躁,不想再和他说话,向吴太后告了罪,说营中有事,便起身告辞。孙瑜跟了出来,将情况对孙策大致说了一遍,但只是结果,没有过程。他赶回去的时候,胜负已经分晓,只听观战的士卒说,孙权输了不少钱。

“多少?”

“十万,还有个零头,八百。”孙瑜挠挠头,也有些不明所以。

孙策却忍不住笑出声来。十万,八百,这么巧?

两人下了山,回到大营,刚到大营门口,就看到袁耀站在门口,一脸陪笑,吕小环梗着脖子站在一旁,身上还罩着比武时穿的黑衣。黑衣上有甩上去的石灰水点,却没有中矛的大白点,看样子是全身而退。

“吕夫人武艺大进,可喜可贺啊。”孙策笑道。

“哪里,哪里。”袁耀连忙说道:“胜之不武,胜之不武,妇道人家没见识,出手不知轻重,仲谋不碍事吧?这是小环输的钱,他也没拿,我给带来了。”说着,晃了晃手里的钱袋。钱袋不小,也很沉,还能听到哗哗的声音,应该是金饼与钱混杂,有零有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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