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1226节

“大王,南阳……”

“张相,别急。”孙策摆摆手,示意张纮放松些。他清楚张纮在担心什么。荆州的军务原本由周瑜全权负责,现在将南阳分了出来,交给黄忠处理,又将张纮留在秣陵,由阎象处理南阳的政务。南阳虽是一郡,但人口多,世家多,工坊多,经济实力雄厚,又离关中最近,影响很大,张纮很不太放心。“荆州就算有事,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不差这一两天。你现在是首相了,要关注全局,不能再局限于南阳。”

“喏。”张纮无奈的应了一声。他是希望孙策能够放权,不要什么都管,但他是首相,不能像孙策一样垂拱而治。

“张相,德祖到了长安,你觉得朝廷会有什么反应?”

“不太好说。”张纮摇了摇头。“朝廷新人不少,立功心切,天子又少年心性,不太可能放弃。只是关中刚刚推行士家制,尚不稳定,出兵的可能性也不大。以臣估计,至少要两三年时间才能积够粮食。”

孙策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他相信张纮的判断,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历史上的汉献帝最后是禅让的,到了他这儿,天子反倒野心勃勃,想以武力平定天下。可见历史本无定论,也许大势很难改变,细节却因人因时而异。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绝非他当初能预想到的。

限于名分大义,他不能主动发起攻击,只能等天子先出手,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受害者角色。这不是为了天子,而是为他自己。

有时候他也在想,万一天子认了怂,甘愿做个傀儡,又该怎么办?难道要像王莽一样,搞出一堆祥瑞?那也太恶心了。他已经公开宣布不信那一套,再改口岂不是自打耳光。

况且这也和他的初心不符。装神弄鬼这条路一旦走上去,就很难再回头了。

“大王,有消息来了。”张纮低声说道。

孙策抬起头,见张纮停住脚步,站在路边,转身看向来路,便也停住。朱然手里拿着一件公文,见孙策停住等他,便加快脚步赶了过来。

“大王,长安来的消息。”

孙策和张纮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的笑了。“张相,猜猜是什么样的消息?”

张纮抚着胡须,沉吟片刻。“杨德祖能言善辩,又通晓政务,不管是务虚还是务实,朝中都难逢敌手,想来应该是大获全胜。”

第1892章 萌芽

孙策赞同张纮的看法。杨修除了没有武艺,几乎就是完美的武器。朝堂上以文斗为主,武艺用途有限。以杨修的出身,真要被人杀死在长安,天子这锅就背定了。即使为他自己的名声着想,天子也要保证杨修的安全。

孙策展卷而读,情况和他们预计的差不多,但也不缺意外。天子要求大将军府主持点校天下户籍,查阅过去几年的账目,追缴逋欠的钱粮赋税,恢复旧制,征发各州郡士卒戍守京师各宫、官署,并诏告天下,一旦各州郡的钱粮赋税及戍卒抵达长安,即将罢除士家制度,免除世代兵役,恢复为普通百姓。

孙策沉吟着,将公文递给张纮。张纮迅速浏览了一遍,也有些意外。

“朝廷这是以退为进,将难题又推到大将军府了。”

“是啊,张相以为是谁的主意?”

张纮抚着胡须,浅笑道:“说不准。从手法看,有些像荀彧,但术的成份更重,又有些像刘晔、刘巴。也许是兼而有之,并非一人之见吧。”

“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与坏,因人而异。如果朝廷按照大王的设想改制,行大王之政,大王以为是好事还是坏事?”

孙策眼神微闪,沉默了片刻。“好事。”

“臣也觉得是好事。”张纮微微颌首。“只可惜天子未必有大王这样的胸襟。”

孙策转头看看张纮,歪了歪嘴,似笑非笑。如果天子真能按照他的设想改革,对天下人来说都是好事,唯独对他来说未必是好事,至少有点遗憾,只是这样的话他不能说得太明显。张纮应该看得出他的勉强,却还是夸他有胸襟,这是鼓励还是虚伪?

迎着孙策的眼神,张纮笑了。“人无完人,能取其大者,便是非常人。”

孙策也笑了,继续向前走。张纮果然是鼓励的意思。张纮与郭嘉不同,他倾向于争势,崇尚阳谋,以正道而行。当初关中旱灾,张纮极力主张向关中输粮便是这种思维的体现。当时他虽然答应了,却有些勉强,毕竟三十万石不是小数目。现在看来,张纮的决策还是对的。若非如此,杨修如何能理直气壮的怼朝中众臣?至于民心,那就更不用说了,关中百姓一遇灾就往南阳跑和那三十万石粮食有很大关系。

“先生不仅是良相,更是良师。能以先生为师,时时聆听先生教诲,是我的荣幸。”

“能为大王师,亦臣之幸也。”

君臣相视而笑。

拐过一道弯,前面豁然开朗,一汪清泉出现在面前。山势蜿蜒,清澈的泉水从林间流下,潺潺有声。泉水倒映着蓝天白云、赭红色的山岩,如同一片云霞,与满眼的青翠混在一起,自有一番清透。

沿着泉水,数十人或坐或立,三五成群,有的欣赏风景,有的轻声说笑,几个少年则相约爬山,比试脚程。有父子同游,有夫妻作伴,也有呼朋唤友。热情的忙于结识新朋友,腼腆地则远远地看着。钟山靠近玄武湖,离即将作为都城的石头城也不远,是文武官员最钟意的住宅区,尤其是水师将领,几乎都在钟山脚下定居,休沭时爬爬山,搞个野炊,也是非常惬意的事。

见孙策和张纮走来,这些游人纷纷起身行礼。孙策放眼看去,大多是熟脸,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叫出名字,却知道不是普通百姓,频频点头致意。看到几个少年聚在一起摇头晃脑的吟诗,还停下来看了一会。那些少年既兴奋又紧张,纷纷向孙策请教作诗的诀窍,却不敢将诗稿拿过来给孙策看。孙策讨了两篇来看,哑然失笑,原来他们做的是情诗,不知道看中了哪位春游的少女,想做首诗表白,却又怕丢脸,聚在一起互相探讨揣摩。纸上墨迹纵横,充斥着美人、香草,几句诗改了又改,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

看到他们,孙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青葱岁月,想当年也是这般的青涩而骚气蓬勃,为赋新词强说愁。

走到泉边,孙家子弟已经占了一片最好的地方,孙翊不知道哪儿去了,孙尚香和一群羽林卫正在一旁比射,旁边围了一群少男少女,孙匡席地而坐,正伏案疾书,孙朗伏在一旁,两个小脑袋靠在一起。孙策走来,两人也没注意,兀自入神。

孙策探头一看,见孙朗手里拿着两片叶子,孙匡则在纸上作画,将叶子的形状描绘下来,旁边已经有了一页稿子,有图有文,笔法纯熟自如,看起来不是第一次。孙策拿起看了看,很是满意。

“这是作什么用?”

听到孙策的声音,孙朗、孙匡抬起头,仰起小脸,露出灿烂的笑容。“王兄,我们要做一篇《吴都赋》。”孙匡说道。

“作赋?”孙策抖抖手中的画稿。“那怎么画上了?”

“作赋要铺陈景物,自然要先搞清楚都城附近都有些花草树木、虫鱼鸟兽。”孙匡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已经收集了一百多种了。”

孙策哑然失笑。汉赋是讲究铺陈,以辞藻华丽著称。汉末五言诗已经兴起,但赋的地位还很高。孙匡是孙家子弟中最喜欢读书的,有这样的志向也很正常。不过孙策对赋不太感兴趣,对孙匡收集的资料倒是感兴趣,这简直是一部风物志啊。

“多收集一些。”孙策摸摸孙匡的脑袋。“赋可以慢慢作,到时候将这些花草树木、虫鱼鸟兽的图谱结集成册,印出来,也是不错的。十岁之前出专著,你是我们孙家当之无愧的读书种子。”

“这个……还能出书?”孙匡很意外。

“当然可以。”孙策又看了一会,越看越觉得孙匡画得不错。“你跟谁学的画?张公吗?”

“主要是和张公学的,去年遇见赵公,蒙他指点正途,前些天又承蔡公不弃,指点了一些笔法。”

孙策连连点头。张昭的书法不错,没想到他还会做画。赵岐善画,他倒是清楚的,至于蔡邕,那就更不用说了,十项全能,好像除了生孩子,就没有他不会的学问。蔡琰得他真传,手绘的插图堪称神品,就算是唐伯虎看到了也会视若珍宝。有这几位大家指点,孙匡的绘艺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喜欢画画?”

“喜欢。”孙匡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喜欢就画。只要你愿意画,王兄养你一辈子。从这个月起,专门给你一笔钱买纸买笔,顺便再雇一个跑腿打杂的,帮你采集标本。”

“我!”孙朗立刻举起了手,生怕孙策看不到,连脚尖都踮了起来。

孙策大笑,捏捏孙朗的小脸。“那就你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张纮抚须而笑,眼神欣慰。

孙策和两个弟弟聊了一会,又看了一会孙尚香射箭,回到主席,袁权等人已经准备好妥当,正聚在一起说笑。孙策和孙匡、孙朗说的话,她们都听到了,孙策刚坐下,袁衡就向他请示,打算也给刘和增加月钱,提供纸笔。孙策多次见刘和跳舞,也见过她手绘的舞蹈图谱,知道她遗传了汉灵帝的基因,对艺术有一定的天赋。不过他不觉得刘和需要这笔钱。他虽然没有给刘和整个丹阳郡的赋税,但刘和的私房钱很充足,不至于差这点钱。但他还是答应了,这是袁衡作为正妻对财权掌控的权力,他应该予以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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