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1182节

在道义与安危之间,天子难以取舍。

皇甫嵩坚持继续撤退,将鲜卑人引到六盘山左右再战。届时有地利可用,又能得到安定、北地两郡的郡兵增援,足以击退鲜卑人。与鲜卑人交战的风险太大,万一不测,后果不堪设想。

刘晔后悔莫及。早知如此,当初他绝不会建议天子巡边。本以为碰上鲜卑人的机会不多,可以取巧,现在却偏偏碰上了,而且不是几千人,是两万甚至更多,骑虎难下。此时此刻,朝廷的体面已经成了次要的,天子的安危才是关键。他赞同皇甫嵩的建议,继续撤退。

天子却不肯再退。鲜卑人又不傻,明知六盘山对他们不利,他们又怎么可能追过去。况且步行的百姓速度慢,走不了多远就会被鲜卑人截走。就算鲜卑人派一些骑兵追到六盘山,看看形势,这些百姓也救不回来。西征本来就是为了平定凉州,如果让凉州人知道他见死不救,看到鲜卑人就撤,这次西征还有什么意义,谁还把朝廷放在眼里?

天子不顾皇甫嵩和刘晔的苦谏,决定率部增援吕布。不管最后能不能救出那些百姓,至少他要试一试。他对皇甫嵩和刘晔说道,鲜卑人虽然兵力多,但他们并非都是精锐,装备也不好,我军虽然兵力略逊一筹,可是都是精挑细选的精锐,近半骑士装备了新式甲胄,还有一些甲骑,实力并不弱,有取胜的机会,至少不可能惨败。万一鲜卑人比预想的要多,再撤也来得及。交战不利再撤,至少要比不战而走强。

皇甫嵩、刘晔无法改变天子的决定,马超则对天子的决定大加赞扬。成公英、姜叙等人也表示愿意追随天子迎战。见此情景,皇甫嵩也只得表示同意,刘晔也只能横一下条心,决定跟着天子出击。

天子随即率领中军北进,并通知韩遂率领后军做好接应的准备。

——

吕布还没撤过大河就被鲜卑人追上了。

得知数以万计的鲜卑人从四面包抄过来,吕布二话不说,扔了百姓就跑。兵力悬殊,他也没把握全身而退。况且并州军身份尴尬,备受凉州人排挤,又远离并州,兵力补充困难,万一损失大了,起不到平衡凉州军的作用,他随时可能成为天子的弃子。

当自己的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乡党的生死只能听天由命了。吕布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吕布且战且走,一日之内,与鲜卑人交战数次,凭借着他个人的勇武和略有优势的装备,他倒也没遇到太大的麻烦,安然撤过大河。

刚刚赶到高平川水汇入大河的地方,天子的诏书送至。得知天子正率精骑赶来增援,吕布又惊又喜。随即下令停止撤退,派斥候四面打探,做好迎战的准备。

次日上午,鲜卑人陆续追了上来,与吕布隔河而望。他们慑于吕布的威名,又知道正面冲击没有优势可言,并没有急于发起攻击,而是等待更多的同伴赶来,希望能形成足够的优势,包围吕布。

当吕布收到天子的消息,知道天子已经赶到三十里之外的时候,他主动发起了攻击,率部越过冰封的的黄河,直冲鲜卑人的阵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鲜卑人也不着急,他们与吕布游斗,并不正面接战。吕布冲过来,他们就撤退,其他人则从两翼包抄。吕布撤退,他们就掉头追击,咬着不放。吕布清楚这些鲜卑人的伎俩,也不着急,耐心地与鲜卑人缠斗,将更多的鲜卑人卷入战斗,消耗他们的体力,为天子创造机会。

双方在十余里的范围内追逐,难分难解。

一个多时辰后,当鲜卑人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可以发起最后一击的时候,斥候送来消息,汉军有援军赶到。得知汉军兵力有限,只有四五千人,鲜卑人也没当回事,分出万骑迎战,其他人继续包围吕布,准备一网打尽。

天子率部赶到,远远地看到鲜卑骑兵排着松散的阵形,呈扇面包抄过来,马蹄踢起的烟尘弥漫了天空,顺风吹了过来,心里既紧张又激动。进入凉州几个月,这是第一次见到鲜卑人,也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战斗。能不能成为中兴之主,这几年的辛苦有没有白费,终于到了检验的时刻。

天子转头看了一眼刘晔,从刘晔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光芒。事已至此,退无可退,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冲了。刘晔举起手中的长矛,用力晃了晃,大声吼道:“陛下,臣随陛下入阵,中兴之战,从此刻起。”

天子大笑,举起手中精致的长戟,厉声长啸。

战鼓声炸响,汉军齐声怒吼。马超率领羽林郎正面突击,成公英、姜叙率领凉州精骑从两面包抄,悍然杀入鲜卑人的阵中。

第1839章 吕马争功

宴游荔惊讶地看着杀来的汉军骑士,用力揉了揉眼睛。

这些骑士是谁的部下,为什么会有如此精良的装备。特别是迎面杀来的这队人马,不仅人人有盔有甲,而且这些盔甲并非以前见过的款式,看起来就非常精神。

宴游荔抬起头,看看远处的战旗。他不认识这面战旗,猜不出是汉人的哪位将军,至少凉州这边没见过。难道汉人皇帝又派了什么厉害的将军来?

宴游荔疑惑的时候,汉军已经杀到两百步以内。鲜卑人和吕布纠缠了半天,随身携带的箭已经射得差不多了,来不及补充,只能挺起长矛,挥起战刀,短兵相接。

马超一马当先,挺矛杀入,长矛抖动,转眼间连挑两人,当者披靡,身后的羽林郎见了,士气大涨,挺矛刺杀,策马冲锋,丁丁当当的脆响不绝于耳,惨叫声此起彼伏,双方都有骑士受伤落马,有的随即被奔驰而来的战马踩中,有的缩起身体,抱着头,乞求上天的垂怜。

汉军凭借着铁甲、长矛的优势夺得先机,不断向鲜卑人的阵势深处挺进,马超冲锋在前,面前无一合之将。在他的率领下,来自三辅和凉州的羽林郎迅速适应了战场,号呼而战,勇不可当。

双方错身而过,继续向前杀进。羽林郎损失有限,借着两阵之间的空间,迅速调整阵型,以马超为锋,形成矢形阵。大部分骑士都见了血,却没有人害怕,反倒更加兴奋,热血上涌。

“如何?”马超抬起手臂,抹去脸上的鲜血,大吼道:“还能战否?”

“能!”羽林郎轰然应喏。

马超哈哈大笑。“那就再杀一阵,让他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精锐。”

“喏!”

“杀!”马超昂起头,看了一眼战场的形势,找到绘有野狼标志的战旗,拨转马头,调整方向,向宴游荔杀去。羽林郎紧随其后,杀气腾腾,士气如虹。

天子跟在马超后面,看着马超与敌军交锋,没一会儿,就有鲜卑骑士从马超阵中冲出,迎面杀来。天子有些紧张,举起手中的长矛,刚要说话,耳边一声弦响,一枝羽箭破风而去,飞跃数十步,正中冲在最前面的鲜卑骑士胸口,骑士身体一晃,与一名羽林郎相撞,羽林郎挺矛将他挑落马下。

“轰!”双方阵势交错,无数身影飞速扑来,长矛、战刀,纷纷起落,马蹄声、喊杀声,瞬间淹没了天子。天子眼前一片混乱,根本看不清对方的面貌,耳边轰鸣,根本听不清是什么声音。他举着长矛,却来不及刺出,只知道随着队伍向前冲。

“陛下小心!”吕小环伸手扶住天子的肩膀,大声提醒天子。她看到天子脸色苍白,身体起伏越来越大,别说杀敌了,一不小心甚至可能从马背上摔下去。

“哦,哦。”天子忽然惊醒过来,随即羞愧难当,双腿夹起马腹。他定了定神,深吸了两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着这些年在上林苑演兵积累的经验。

虎贲王越带着十几个虎贲郎冲在天子左右,作为天子近侍,他们也装备了最好的甲胄,王越手里也提着一根长矛。他以剑术闻名,长矛使得也不错,接连挑杀两名冲到天子面前的鲜卑骑士,干净利落,一击毙命。在他们的保护下,天子虽然身处阵中,却没有多少和鲜卑骑士短兵相接的机会,只有零星的箭矢射到,射得盔甲丁当作响,有一枝箭射入甲胄缝隙,却被里面的金丝锦甲挡住,未能深入。

天子迅速冷静下来,观察眼前的形势。

眼前全是人,只能看到羽林郎、虎贲郎的背影,却看不清对面敌人的情况,只能从战旗的移动来推断双方的形势。他的前面是十几个虎贲郎,再往前便是羽林郎,马超的战旗在前面两百步左右,从移动速度和旗帜的疏密来看,应该损失不大。

皇甫嵩说得对,就正面突击而言,装备了铁甲、矛戟的汉军有明显优势。用杨彪那三亿钱装备起来的羽林骑更是当之无愧的精锐,加上马超这样的勇士冲杀在前,足以碾压数量相当的对手。

“子扬,受伤没有?”天子心中大定,终于有时间关注身边的刘晔。

“没有。”刘晔的脸色也有些苍白,看起来比天子还要紧张。天子在上林苑演兵的时候,他公务缠身,偶尔旁观,很少有亲自上阵的机会。一下子置身于这种场面,与敌人近距离相遇,难免有些失态,看起来还不如吕小环、王异来得镇定。

好在有羽林郎在天子面前密集布阵,逼得鲜卑人向两侧分开,他总算有惊无险。

“跟紧我!”天子哈哈笑了两声,虽然笑声有些干涩,豪气却不弱。他再次举起长矛,下令加速。

战鼓声再起,羽林骑拥着天子向前杀去。

见汉军骑士装备精良,士气高涨,宴游荔便有些心虚,再看到马超的战旗向自己冲过来,心里更加不安。他原本以为吕布是主将,现在看来,吕布最多只能算前锋。什么样的人能以吕布为前锋?宴游荔猜不透,但他相信这些骑士都是汉军精锐,如果硬拼,自己的损失会很大,甚至有可能遭受重创。

宴游荔几乎没怎么犹豫,就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利则战,不利则走,这是鲜卑人从小就习惯的道理,没有任何好考虑的。

号角声一起,鲜卑骑士放弃了进攻,开始重整阵型,逐步脱离战场。

听到鲜卑人撤退的号角声,吕布、马超不约而同的加紧了攻击,从不同的方向杀向宴游荔。成公英、姜叙则率部切割鲜卑人的阵势,打算赶到前面,切断宴游荔的退路。七八千汉军骑士在鲜卑人的阵中穿插、切割,势如破竹。

不过小半个时辰,鲜卑人的阵势就被杀得大乱,求援的号角声不断响起。宴游荔眼看着马超和吕布追了过来,也有些慌了,生怕撤得慢了会被截住,一边下令全军撤退,一边打马狂奔,在亲卫骑的保护中突围而去。

战斗出乎意料的顺利,天子随即下令追击,扩大战果。汉军散开,以千骑为单位,各自为战,追杀鲜卑溃兵。成公英、姜叙追得最猛,冲在最前面,对鲜卑人痛下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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