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之乱臣贼子 第73节

吴超越张大了嘴巴,旁边的黄胜也是更加吃惊,赶紧对吴超越说道:“慰亭,这位兄弟说得对,你是好象忘了这点,就我所知,西洋欧美的军队为了让士卒卖命,都是在军队里拼命强调军人的荣誉感,宣扬为勇气而战,为荣誉而战。但是你刚才对我介绍的时候,却没有提到这点。”

吴超越更加震惊,事实上,美国教官布朗之前也曾告诉过吴超越这一点,但那时候吴超越太过懒散,既不想宣扬什么为满清八旗而战的荒唐理论,又更加信赖解放时间的政委战术,一直都没有特别上心这件事,近来又忙于武器开发和应对太平军的威胁,想改正也还没来得及腾出手。所以这会再听到了这个书生一针见血的指出这个命门和要害所在,吴超越当然是惊诧万分,也下意识的生出了这个念头,“这小子,绝不是寻常人。”

很可惜,当吴超越终于想起打听这个书生的姓名来历时,却又因为历史稀烂的缘故,得到了一个很陌生的答案——这个书生叫赵烈文,字惠甫,邻近的常州府常熟人,家里条件还算过得去,真的是听说吴超越用西洋办法把上海团练训练得特别能打,才专门跑来上海参观学习,除了想参观外再无他求。

历史稀烂没听说过赵烈文的名字没关系,仅凭赵烈文那番独到见解,吴超越就已经认定他是一个难得的人才,所以生性势利的吴超越也马上换了一幅亲切嘴脸,张口闭口就对赵烈文以表字相称,并且迫不及待的邀请赵烈文与黄胜一起到自家赴宴。

也是到了酒席场上深谈下来,吴超越才发现自己仍然还是小看了赵烈文,别看年龄只比吴超越大着三四岁,赵烈文却已经对易理佛学颇有造诣,还自学了医学、军事和经济,在这些方面的见解让海龟黄胜都赞叹不已。而更让吴超越暗暗诧异的是,赵烈文在言谈中对满清朝廷也不是十分待见,虽不至于口出恶语,却也没少嘲笑满清朝廷的文恬武嬉,腐败无能——这方面自然也很对吴超越的胃口。

发现赵烈文实在对自己的胃口,吴超越刚想开口招揽的时候,不曾想买办爷爷却突然回到了家中,吴超越和黄胜赶紧上去见礼,吴健彰却只是挥了挥手说了不必,然后唉声叹气地说道:“超越,没希望了,老夫向洋人借兵平长毛的事,彻底没希望了。”

“爷爷,洋人已经拒绝了?”吴超越好奇问道。

吴健彰无力的点点头,亮出了一道外交照会,更加垂头丧气地说道:“英国公使文翰博士刚派人送来的公文,正式告知老夫,关于大清内战的事,英国方面将严格保持中立。阿礼国领事还直接告诉我,文翰博士有可能要亲自到江宁与长毛联系,商讨展开经贸合作的事。”

“好!好事!”

意外的叫好声突然响起,吴超越和黄胜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赵烈文在叫好,吴健彰却愤怒抬头,向赵烈文喝道:“你是谁?你为说叫好?”

“吴大人,学生是为你和吴道台叫好。”赵烈文毫无惧色,一边向吴健彰行礼,一边微笑说道:“吴大人,学生认为,英人断然拒绝出兵帮助大清平定长毛发匪,于朝廷而言或许十分遗憾,但是对于大人你的孙子来说,却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天赐良机!”

说到这,赵烈文顿了一顿,又对吴健彰微笑说道:“吴大人,你怎么不想想?英国洋人拒绝出兵,朝廷就只能靠大清的人剿匪,自长毛发匪放弃围攻长沙北上之后,绿营八旗屡战屡败,除了你的爱孙吴道台之外,可有一人能在长毛面前取得那怕半次胜利?长毛猖獗,令孙善战,朝廷和皇上万岁那里还会有不更加重用吴道台的道理?吴大人,你的爱孙马上又要更加的飞黄腾达了,这难道不是好事一件?”

吴健彰瞠目结舌,半晌才在心里说道:“这狂妄小子,狂归狂,但说得好象还满有道理的?”

吴超越这次没象买办爷爷一样的惊讶——因为吴超越早就看到了这一点,也很清楚以赵烈文之才,同样能看到这点并不困难。所以吴超越也没惊讶,只是微笑说道:“多谢惠甫兄吉言,但是惠甫兄,我如果想要得到朝廷和皇上的更进一步重用,现在该如何做?”

“表忠。”赵烈文倒是没客气,直接说道:“让皇上知道你的忠心,让皇上和朝廷觉得把再多的兵权交给你都可以放心,那么吴道台,你就是想不飞黄腾达也难了。”

吴超越笑了,笑得很开心,说道:“惠甫兄,你说的道理我很明白,但是想表忠却是一件难事,在这方面我不擅长,需要人帮我,不知惠甫兄能否暂且屈就在我幕府,助我一臂之力?”

赵烈文笑笑,拱手答道:“在下求之不得。”

吴超越大喜,赶紧上前去向赵烈文道谢,然而就在大清两大反骨仔终于走在一起狼狈为奸的时候,不合时宜的声音却突然在吴超越的耳边响起,“超越,你要用这个小子老夫不管,但你一定得给老夫管好他的嘴,别一出去就给你闯祸!”

……

吴健彰再怎么不待见赵烈文也没用,吴超越偏偏就是和赵烈文臭味相投十分谈得来,坚持把所有的公文杂务都交给了赵烈文帮助自己办理。而赵烈文也投桃报李,当天晚上就给吴超越出起了馊主意,道:“慰亭,现今朝廷第一大事就是平定长毛,你如果想要皇上和朝廷觉得你忠心耿耿,就一定要在剿灭长毛这上面做文章,让皇上和朝廷知道你是在急他们所急,想他们所想。”

“惠甫兄,这道理我还能不懂?”吴超越差点又有些瞧不起赵烈文了,苦笑道:“我的旧卒伤亡太大,新兵还在训练,武器弹药更是没有补充到位,自保上海都还难,怎么剿灭长毛?”

吴超越难得的肺腑之言,换来的却是赵烈文的捂嘴大笑,狂笑道:“慰亭,愚兄白天还觉得你是个势利眼,现在才知道,原来你小子是个二愣子啊!”

吴超越当然被笑得稀里糊涂,赵烈文却又强压住笑意低声说道:“慰亭,你以为用剿长毛表功,就一定得象你一样,每一战每一仗就一定要真刀真枪的实拼啊?我告诉你,有时候光是喊口号喊声音,功劳就未必会比你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小!收获还可能更大!”

第八十六章 得意门生

看到了弟子吴超越击毙韦昌辉的朝廷邸报后,曾国藩是既得意,又失落。得意的当然是他的学生争气,给他长了面子。失落的则是他的大弟子江忠源干翻冯云山,小弟子吴超越弄死韦昌辉,一起靠着军功名扬天下,他这个当老师的在军事上却至今毫无作为,彻彻底底的被两个学生给比了下去。

事实上,曾国藩之所以下定决心办理团练,除了是不甘心默默丁忧守制三年外,更大的原因是曾国藩很想在军事上有所作为,做一个名垂青史的儒帅名臣,而且早在咸丰二年的年底,曾国藩就已经上折子求到了湖南团练帮办的职位,并且立即着手组建在后世赫赫有名的湘军。

与学生吴超越相比,曾国藩办团练最大的优势就是人脉关系广,学生弟子多,亲戚多宗族成员多,依靠师徒、亲戚、好友等复杂的人际关系,很容易就拉起了一支五千余人的团练队伍,并且还忠诚度相当有保障,兵员素质也相对其他地方团练为高,最大的欠缺只是训练和武器。

训练这方面的问题倒不是很大,仅凭戚继光留下的《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曾国藩就相信只要给自己一点时间,绝对能练出一支横扫天下的精锐强兵——大家都知道,曾国藩在历史上确实做到了这点。

仅有武器让曾国藩操心,虽不象学生吴超越那样迷信洋人武器,但思想开通的曾国藩却也知道,再想靠弓箭刀矛战无不胜已经不可能了,清军最先进的火器鸟铳和抬铳太平军那边也有,就算同样装备也不过打个平手,所以曾国藩还是盯上了洋人的洋枪洋炮,派人到广州采购洋枪洋炮的同时,曾国藩还专门给买办学生吴超越写了一道书信,让吴超越帮他在上海打听洋人枪炮的价格,以便与广州的军火价格比较,节约银子。

水路不通,曾国藩的信使只能走陆路去上海和吴超越联系,耗日持久,所以一直到了咸丰三年的四月中旬,信使才带着吴超越的答复书信回到湘军驻地湘潭。结果也是凑巧,一向喜欢亲自督练士卒的曾国藩这会恰好不在校场上,信使就只能是向曾国藩的九弟曾国荃打听曾国藩的下落,知道曾国藩在营房里的曾国荃又恰好有些军务要向曾国藩奏报,便亲自领了信使去拜见曾国藩。

进得营房,曾国藩正在书案旁奋笔疾书,曾国荃开口说话还被正进入状态的曾国藩挥手制止,知道兄长脾气的曾国荃无奈,只能是乖乖坐在一旁等待。结果等了不少时间后,曾国藩才终于放下手中毛笔,先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向曾国荃笑道:“沅浦,过来看看,为兄这道讨贼檄文写得怎么样?”

“讨贼檄文?”

曾国荃愣了愣,赶紧上前拿起曾国藩的新作欣赏时,却见宣纸上龙飞凤舞,铁画银钩,还真是一道声讨太平军罪行檄文——文章名称叫做《讨粤贼檄》,文笔如刀,历数太平军的各种罪行,义正言辞,极力鼓动天下文人士子对太平天国的仇恨情绪,读来令人热血沸腾,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让曾国荃忍不住大声叫好,道:“好!好文章!兄长的文才,想不到已经精进至此,小弟钦佩!”

“沅浦,你怎么也学会拍马屁了?”曾国藩含笑指责曾国荃的夸奖过甚,又问道:“沅浦,以你之见,这道檄文可还有什么需要改动之处?”

“用不着,兄长的文才,何需改动一字?”曾国荃继续拍马屁,然后又疑惑问道:“但是兄长,我们现在还没有把兵士练熟,更没决定出兵讨伐长毛,你这么早就把檄文写好做什么?”

“心血来潮,一时手痒,忍不住就先写好了。”曾国藩微笑说道:“先备着,等我军出征讨贼时,立即把这道檄文传布天下,号召天下文人士子群策群力,帮助我军共破长毛。”

同为曾圣之后和未来名将,曾国荃在心机谋略方面不输给兄长多少,所以听了曾国藩这番话后,再细一琢磨品味,曾国荃很快就明白了兄长的真正意图,一拍大腿喜道:“兄长高明,此举大妙!”

“妙在那里?”曾国藩微笑问道。

“兄长,你对小弟何必也要明知故问?”曾国荃放声大笑了,先看看左右无人,然后才低声说道:“当然是抢占道义高地,树立兄长你和我们湘勇的天下练勇统帅地位,也给朝廷和皇上吃一颗定心丸,让他们知道我们起兵只是为了讨伐长毛,并无二心。”

曾国藩的笑容中带上一些得意了,曾国荃的笑容中也带上了一些奸诈,低声说道:“自长毛起兵以来,大清各省府州县虽然基本上都有官员士绅办理团练,助国讨贼,却又都是各自为战,少有联络,更无领袖。兄长你先天下之先,首发檄文号召天下文人士子群起助你讨贼,等于就是抢到了天下团练的统帅地位,即便不能如臂使指的指挥各地团练,却也占据道义上风,不管是朝廷还是地方团练,都会认定我军是讨贼骨干,认定兄长你为讨贼总帅,对兄长你用兵作战益处无穷。”

“还有,更关键是让朝廷和皇上对我们放心。”曾国荃又奸笑说道:“满人猜忌汉人,从不肯让我们汉人掌握重兵,兄长你这次组建五千练勇,朝廷和皇上还要硬塞一个塔齐布进来掺沙子,暗中监视我军,将来兄长你如果还想扩大军队规模,必然是千难万难。但是这道檄文一旦发出,皇上和朝廷见了定然就会认为我军只为讨贼,兄长你对朝廷绝无二心,即便还不肯放心,也必然不会刻意刁难,严格限制我军规模。兄长,你说小弟说得对不对?”

看了曾国荃一眼,曾国藩笑而不答,只是问道:“不在校场督促练兵,来这里做什么?”

“有点军务要向兄长你奏报。”曾国荃先亮出手中公文,又说道:“还有,我们去和吴超越联系的信使回来了。”

曾国藩点头,一边随手翻看曾国荃带来的公文,一边随口吩咐让信使进来,然后才向已经等了不少时间的信使问道:“见到吴道台了?他可有什么话说?”

“禀部堂,吴道台托小人向你问安,还说他因为军务政务缠身,不能亲自到湘潭向你行弟子礼,望你千万恕罪。”

得意门生对自己的尊敬让曾国藩万分满意,又问起军火价格的问题时,信使赶紧拿出了吴超越的回信,说道:“禀部堂,吴道台让小的给你带来了一道回信,还有一份西洋各国的枪炮报价清单,吴道台还说,只要部堂你需要,他可以立即替你向洋人订购,如果部堂你这里军费一时难以筹措,五万两银子以内,他可以替你先垫着。”

听到这话,不光曾国藩笑得更加开心满意,曾国荃也忍不住开口赞道:“不错,兄长,你这个学生还算不错,比你的其他门生强多了。”

“谁叫他爷爷是广东出了名的大富豪?”曾国藩笑笑,道:“但他能有这份孝心,确实算是难得。”

“对了,部堂,小的差点忘了一件大事。”那信使又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卷轴,恭敬说道:“吴道台他在上海发表了一道《讨粤贼檄》,历数长毛各种罪恶,号召天下文人士子群策群力,投笔从戎助他讨伐长毛发逆,檄文让小的带回来请你斧正,还说部堂你如果方便的话,请助他在湖南传播这道檄文。”

信使的话还没说完,曾国藩的脸上就已经变了颜色,手里的公文也不知不觉的落地。曾国荃更是脸色大变,飞快上前抢过那道檄文,展开了只看得几眼,曾国荃就彻底的目瞪口呆了,口中喃喃,“我的天!天下竟然还有这么巧的事?兄长,你敢相信么?这道檄文不但题目与你的檄文一模一样,就连内容也相差无几?”

双手有些颤抖的接过学生抢先发布的檄文,低头细读时,曾国藩几次擦眼以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也几次掐大腿以确认自己是否在做梦,口中也忍不住低声念诵起了其中的精华句子,“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秩然如冠履之不可倒置……”

“举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一旦扫地荡尽。此岂独我大清之变,乃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于九原,凡读书识字者,又乌可袖手安坐,不思一为之所也……?”

“本道台德薄能鲜,独仗忠信二字为行军之本,上有日月,下有鬼神,明有浩浩长江之水,幽有前此殉难各忠臣烈士之魂,实鉴吾心,咸听吾言。檄到如律令,无忽……!”

读到这里,曾国藩差点没有一口鲜血喷在吴超越的檄文上,心中惨叫,“好学生!真的是好学生!你不但完全和我想到了一点上,动作还比我这个老师快得多,快得多!好学生,真的是我的得意门生啊,我收了你这个学生,真的是,真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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