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之乱臣贼子 第179节

“说了,他说他叫左宗棠。”亲兵如实答道:“刚才那位郭嵩焘郭先生也和他在一起,不过郭先生只是在哭,是那个左宗棠在骂。”

再没什么废话,顾不得自己随时可能因病躺倒,吴超越赶紧和赵烈文一起出门去迎接左宗棠,然后才刚走到辕门附近,吴超越远远就已经听到了有人正在问候自己买办爷爷的先祖,再到得已经聚满不明真相的人民群众的现场时,吴超越又一眼看到,果然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正在怒吼大骂,“吴超越,你这个见死不救、挟私报复的卑鄙小人!罪该万死的无耻混蛋!”

喉咙痛得太过厉害,吴超越只能是一边作揖鞠躬一边让赵烈文上前替自己解释,然而赵烈文不想也倒了霉,才刚报出自己的姓名,马上也遭到了左宗棠指着鼻子的破口大骂,“赵烈文,你这个助纣为虐的宵小鼠辈,南左北赵我与你在湖广齐名,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吴超越小儿恩将仇报,对他的授业恩师见死不救,你身为他的幕僚长不但不善加规劝,反倒帮他找各种借口推委拒绝,故意帮着他害他的老师兵败身死,你这个为虎作伥的王八蛋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早就听说过左宗棠的脾气火暴动辄骂娘,但吴超越和赵烈文这对无良搭档还真没到左宗棠的脾气能火暴到这个地步,即便被强撵出了湖南都不知道悔改。哭笑不得之下,赵烈文也只好在吴超越的挥手示意连连拱手,说道:“左先生,左先生,我们没说不救,我们正在商量出兵计划。你快请里面坐,到了大堂里我们再慢慢告诉你原因。”

“太脏!老子嫌臭!”怒不可遏的大吼了一句,左宗棠又咆哮道:“出兵?派绿营兵去救?绿营兵是什么德行,你们还不清楚?你们用湖北钱粮组建成的湖北新军,为什么不出动?”

当着无数外人的面,就是杀了吴超越和赵烈文也不敢说出湖北新军现在其实就是一只纸老虎的真相,都只能是一起力请左宗棠到里面说话。然而左宗棠不但仍然还是嫌弃吴超越的衙门和茅坑一样的脏臭,火大到了极点时还干脆一转身拉起正在痛哭流涕的郭嵩焘就走,吼叫道:“哭什么哭?天不助,人不助,自助!走,我和你去江西,陪着曾国藩和长毛拼了这条命!”

看着左宗棠拉着郭嵩焘扬长而去的背影,吴超越欲哭无泪,刚暗叹了一句自己这次可真是病得不巧,然后又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软绵绵的往下倒,虽说旁边的赵烈文和吴大赛等人发现不对赶紧扶住了吴超越,然而吴超越还是脑袋重得象是灌进了浆糊,昏昏沉沉逐渐失去了意识。

等吴超越醒来的时候,天色早已全黑,病床边也围满了来探病的帮凶走狗和湖北官员,吴超越顾不得观察打量有那些人在有那些人是真关心又有那些人是在幸灾乐祸,拉着赵烈文就声音嘶哑地问道:“左宗棠人呢?”

“走了。”赵烈文苦笑答道:“和郭嵩焘直接上了船,直接往长江下游去了。”

吴超越无奈哀叹的时候,湖北按察使李卿谷、武昌知府多山和新上任的布政使马秀儒等人却都已经在旁边骂开,骂左宗棠的狂妄嚣张,骂郭嵩焘的不长眼色和曾国藩的无耻苛求,也全都拍着胸口担保为吴超越做证,向满清朝廷证明他们亲眼看到吴超越是因为积劳成疾突然病倒才无法出兵,绝不给曾国藩任何诬告吴超越见死不救的机会。

嘴上艰难谢着几个同僚的好心帮忙,吴超越心中更是哀叹,“我这场病可真是来得不巧,以后再想收伏左宗棠,难了。”

第二百零二章 以德报怨

还是先来看看左宗棠和郭嵩焘这边的情况吧,很幸运的是,太平军重城镇轻乡村的坏习惯目前仍然还没有改正,所以太平军即便控制了江苏北部的主要城池与道路,左宗棠与郭嵩焘仍然还是走乡村小路赶到了建昌战场,又象当年去长沙给张亮基帮忙一样的潜行越过太平军的包围圈,缒城而入还算顺利的进到了建昌城里。

湘军现在的情况比郭嵩焘出发向吴超越求援前更糟糕,伤兵满营,药物却和粮草一样的奇缺,每名士兵每天的口粮已经被削减到了四两米;弹药匮乏,为了制造火药,湘军将士几乎已经挖光了城里老房子的屋基,煮老土熬制硝石,然而即便如此,每名湘军战兵所携带的火药也只够开十枪左右。在这么艰难困苦的情况下,再听到忤逆门生拒绝出兵来援的噩耗,曾国藩的绝望与伤心可想而知。

唯一稍微对曾国藩有点安慰作用的就是左宗棠的到来,即便无法象骆秉章一样的容忍左宗棠的火暴脾气,但曾国藩却同样清楚左宗棠的惊人才干有多重要,所以那怕心里已经悲愤得想要放声大哭,曾国藩还是强作笑颜的欢迎了左宗棠的到来,拿出在湘军营中已经快要绝迹的酒肉设宴款待左宗棠。

“宴席就不必了!有酒肉先给上阵杀贼的将士,我和你们一样,以后一天同样只吃四两米!废话也不用多说,军事要紧,马上告诉我你们还剩多少兵力,还有多少士卒能上阵作战?还有多少枪支弹药、火炮和粮草?”

不知悔改的左宗棠脾气一如既往的火暴直接,态度也同样的嚣张跋扈,曾国藩则是念在左宗棠主动来投,又有指挥长沙保卫战的军事经验,便也没有和左宗棠计较,只是如实报出了湘军目前的真正情况。然而听着听着,左宗棠的脸色就逐渐开始变了。

没办法,湘军现在的情况实在是惨得已经无法再惨,三千一百多人的兵力中,超过六成都是轻重伤员,能够上阵作战的战兵不过千余人,且枪支弹药严重不足,就算把所有的弹药集中起来,也只够打一场中等规模的战斗。粮草最多只能再支撑半个月,并且城里的民间积粮也已经被搜刮殆尽,就算拼着饿死全城百姓也很难再弄到多少粮食。

唯一数量还比较充足的是火炮,轻重火炮加在一起还剩四十二门,左宗棠听了稍微松了口气,忙又问道:“还剩多少炮弹?”

曾国藩苦笑了,答道:“一发炮弹都没有了,现在我们的火炮里,装的都是铜铁钱币和碎石头。”

左宗棠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再吭声,只是又要来了标注着太平军兵力部署情况的战场地图,研究湘军突围杀奔至南昌就粮的可能性。然而再仔细研究了片刻后,左宗棠很快就彻底绝望了,料定湘军必会南窜的太平军以咽喉要地涂家口为支撑,建立了多座营垒呈弧形包围建昌南部,彻底堵死了湘军的南下道路,除非是发生奇迹让太平军主将石镇吉出现重大的指挥失误,否则湘军绝对没有任何突围南下的可能。

退一万步说,就算湘军侥幸南下突围成功,杀出了石镇吉的包围后,南昌战场上的太平军主力只要随便分出一支军队,同样可以一巴掌拍死已到强弩之末的湘军!

考虑到这点,左宗棠只能是很不情愿把目光转向了战场北面,然后左宗棠又更不情愿的发现,向北突围撤向田家镇确实是湘军目前的唯一选择——虽说石镇吉很可能会率军追杀,驻扎在九江的罗大纲也很可能会出兵赶至瑞昌拦截,但湖北那边只要及时出兵接应,掩护湘军撤回田家镇的可能远比湘军南下到南昌就粮的希望大。

左宗棠皱眉沉思的时候,曾国藩也在旁边向郭嵩焘问起了与吴超越联络交涉的具体细节,郭嵩焘一一如实回答,结果曾国藩虽然也绝不相信忤逆门生是因为弹药不足而不敢出兵,却也没再象以前那样的当众怒骂。盘算了一下后,曾国藩还向郭嵩焘问道:“赵烈文说湖北新军的弹药不足,有没有让你到吴超越的弹药库去亲眼看看情况?”

“没有,当时时间紧急,我和赵烈文都没提这事。”郭嵩焘摇头,又说道:“赵烈文只是提议让鲍超率领两千绿营兵来救我们,可吴超越装病不吭声,看模样是连这两千绿营兵都不想派。”

“他恨我入骨啊!”以己度人的曾国藩一声长叹,既是暗恨忤逆门生的心肠狠毒,更后悔自己当初对忤逆门生敲诈过狠,逼迫过甚,埋下了今天的祸根。

这时,左宗棠终于开口了,还难得脸色无比凝重,缓缓说道:“建昌不可再守,否则就是坐以待毙。南昌不可再去,硬闯是白白送死。惟有两策,或是西往武宁以宁,或是北上瑞昌,就粮整兵,等待机会卷土重来。”

向西撤往武宁和义宁,还有向北逃到瑞昌,这两个选择曾国藩早就考虑过不止一次,然而却一直下不定这个决心。现在左宗棠也提出两个方案,已经无法指望湖北援军的曾国藩也彻底死了心,向左宗棠问道:“季高,那么以你之见,我们最好的选择是北上还是西进?”

左宗棠又沉默了,许久后,左宗棠才十分无奈地说道:“去武宁和义宁道路遥远,且狭窄多险还无军接应,长毛只要分出一支军队轻装迂回到我军前方设防,我们就将死无葬身之地。”

曾国藩苦笑了,半晌才叹道:“难道说,本帅真要灰溜溜的逃回湖北,去给学生做一条看门犬?被人嘲笑,受人欺辱?”

左宗棠默然,也是过了片刻才说道:“曾部堂,你是全军主帅,你拿主意吧,无论你如何选择,我都赞同,陪你死都行。但是得快,你的团练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已经再容不得有半点耽搁和浪费时间。我的建议是,让你的麾下将士饱食两日恢复体力,将所有粮草制成干粮,连夜行动!”

是日,曾国藩一夜未眠,心里既明白取道瑞昌逃回湖北是自军唯一生路,可是又顾忌面子,更担心忤逆门生乘机报复,故意不肯出兵接应自己;有心想西逃义宁甚至直接逃回湖南,却又明白这条路更险更恶,稍有不慎就将注定全军覆没。绝望之余,曾国藩一度还考虑全力一搏,拼死南下即便不能成功也可以获得一个为国尽忠的千古美名,然而,曾国藩却又下不定这个决心,更不甘心就此而亡,直接走向人生终点。心中辗转,几度悄然泪下。

能做大事者当然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煎熬到了天色微明时,双眼尽是血丝的曾国藩终于下定决心,下令升帐召集众将议事,宣布让士卒饱食两日,将残余粮草全部做成干粮,两日后尽弃火炮军帐等不必需之辎重,轻装北上向湖北突围撤退。

曾国藩宣布了这个重大决定后,中军大帐里一片鸦雀无声,过了许久后,曾国荃才怯生生的向曾国藩问道:“兄长,你前不久才上折子弹劾过吴超越,平时里又把他得罪得那么狠,现在跑回去求他收留,他会答应吗?”

“我回去替他当看门狗,他不可能不答应。”曾国藩微笑着说道:“大不了就是受些羞辱,那又有什么?勾践可以卧薪尝胆,韩信能受胯下之辱,他们能做到,我为什么就不能做到?”

曾国荃再不愿意,只是眼中已有泪花闪烁,曾国潢更是直接哭出了声,连累许多湘军将领都忍不住放声大哭,全都不甘心回湖北去受那些鸟气——湘军在湖北的时候,除了差点没把吴超越逼死外,其他的湖北大小官员也几乎都被湘军得罪了一个遍,恨不得把曾国藩生吞活剥的湖北文武官员绝不止一个两个。

惟有左宗棠的神情自如,开口对曾国藩说道:“曾部堂,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心,那就赶快布置,先别急着告诉士卒我们准备北上,故意放出风去,就说我们准备在三天后全力向南突围杀往南昌。再多派斥候侦察前往南昌的道路,制造南下假象还有给长毛抓舌头的机会。还有,后天早上最好选择黎明前突围,尽可能不给长毛太多的反应时间。”

曾国藩一口答应,立即吩咐众将依计而行,众将应诺离去,左宗棠和刘蓉等人也赶紧在旁边商量起了突围计划和布置殿后军队,曾国藩则继续坐在帅案前垂首不动,双手拳头紧握,指甲破肤,牙根渗血。

左宗棠布置的声南击北之计果然起到了迷惑作用,故意制造的南下假象和故意让太平军抓到的斥候,成功误导了太平军围城主将石镇吉的战前判断。为了独吞全歼湘军的盖世奇功,石镇吉抽调了大量的主力战兵在涂家口以南布置埋伏,并精心设计了一个防御弱点故意给湘军钻,同时也彻底误判了湘军的突围时间,没能提前做好所有的战斗准备,给了湘军向北突围的天赐良机。

两天后的黎明前,再当湘军突然出城全速北逃时,石镇吉也就为他的误判付出了惨重代价,根本就来不及马上大量出动主力战兵追击,只能是以小部队上前牵制,为后续援军集结追击争取时间。而左宗棠也早就料定了这点,建议曾国藩以少量军队全力迎战,掩护湘军主力全速北上,等太平军主力集结来追,殿后的小股湘军才全速脱离战场北逃,与太平军展开非生即死的速度比拼。

全力逃亡下的湘军撤退速度飞快,当天正午就已经抵达了北面的德安城下,驻守在城里的太平军守军则被左宗棠派出的假信使误导,误以为湘军是来攻打德安不敢出城,湘军乘机迅速通过德安继续向北,错过了与太平军前后夹击湘军残部的最好机会。而石镇吉在暴跳如雷之余,也马上派出大量信使抢行上前,命令驻守瑞昌的太平军不惜代价阻击湘军北上,宁可丢了瑞昌城也绝不给湘军逃回湖北的机会。同时石镇吉自然少不得又派人向驻守九江的罗大纲求援,让他也出兵帮忙围堵湘军的逃亡道路。

本来曾国藩和左宗棠都是打算让湘军士卒日夜兼程的全速北上,计划当夜只休息两个小时就继续北上,然而曾国藩和左宗棠等人都严重低估了伤病和营养不良对湘军士卒造成的影响,甚至就连曾国藩自己,在露营休息时都一不小心睡过了头。最后还是靠着左宗棠的咆哮怒吼,湘军众将才好不容易把士卒全部抽醒继续赶路,结果不但白白浪费了一个多小时的宝贵时间,也给了太平军信使抢在他们前面的时间,继而又逼着曾国藩和湘军打了生平最险最恶的一战。

这场恶战发生的地点是在瑞昌城北郊,现在瑞昌市正北面的余家村一带,那里是一道东西走向的横断山脉,唯一可以直接越过山脉的平坦道路位于地势险峻的添嗣山与跑马山之间,切断了这条道路就等于是切断了江西与湖北之间的陆地联系。抢先收到了命令的瑞昌太平军守军几乎是倾巢出城,提前抢占这个咽喉要地,并构筑了大量的防御工事全力坚守,那怕湘军制造攻城假象也不肯回城救援,逼着急于逃亡的湘军强攻他们的阻击阵地。

被迫无奈之下,曾国藩也只好是指挥湘军全力猛攻太平军的阻击阵地,然而太平军则死活不肯退后半步,咬着牙齿只是全力死守,并且凭借抢先修建的羊马墙和拒马鹿角多次打退湘军的亡命冲锋,给湘军制造了巨大伤亡。

枪声不绝间,从后追来的太平军石镇吉距离阻击阵地已经只有十来里,从九江杀来的太平军也已经逼近到了三十里内。一看情况不妙,曾国藩不但要亲自上阵冲锋,还要学习忤逆让士卒绑上火药包自杀冲锋,然而刘蓉等人在拼死劝阻曾国藩之余,还流着眼泪告诉曾国藩,说自军火药已经残余不到百斤,武装不了几个士卒发起自杀冲锋。

更惨的还在后面,就在曾国藩红着眼睛大吼不管还剩多少火药都要全部用上时,前方正在激战的湘军枪声却突然纷纷稀落,曾国藩大惊问起原因时,率军冲锋的胡林翼却流着眼泪告诉曾国藩,“大帅,没枪子了,也没火药了。”

“天要亡我吗?!”

曾国藩绝望大吼,继而放声大哭,旁边的湘军众文武无不落泪出声,左宗棠也生平第一次的绝望哀叹,“无路可走,只能是坐以待毙了。”

“轰隆!轰隆!轰隆!”

突然传来的连续爆炸声把已经彻底崩溃的曾国藩拉回了一点神智,抬起朦胧泪眼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看去时,曾国藩又难以置信的看到,爆炸竟然是在太平军的阻击阵地上发生,同时大量的清军绿营旗帜也出现在了太平军的阻击阵地背后!

“天不亡我啊!”

狂喜万分的哭喊了一句,顾不得查看援军是谁和兵力多少,曾国藩直接放声大吼,“冲!冲!全力冲锋!杀出包围,夺我生路!”

突然出现的意外援军象是一剂强心针,一下子就把湘军上下从死亡边缘重新拉了回来,看到生机出现,顾不得弹药已经用光,湘军将士只是发力冲锋,前仆后继的亡命冲到太平军阻击阵地近前,用枪托、用石头、用拳头,用牙齿,豁出了老命的和太平军士卒肉搏近战,把最为擅长肉搏战的太平军都杀得节节败退。

与此同时,从北面杀来的清军援军也大量抛出了湘军将士已经十分熟悉的手雷弹,还是威力巨大的苦味酸手雷弹,以强大的火力开路,帮助湘军驱散拦路太平军。而靠着援军和湘军自身的共同努力,阻击阵地上的太平军终于还是被他们联手杀散,会师到了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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