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越战争秘录 第36节

人们只得用利刃对佳话生子。上了担架,他的手还牢牢控制着那截无辜的绿竹。

战士刘庄,拿着探雷器下到堑壕里探雷,发现了有信号,他放下探雷器,跪下准备排那颗地雷,谁知他有膝盖跪响了更近的又一颗雷。他看到了是被炸起的红土粉纷纷扬扬往下落,他先想到腿,伸手去摸,摸到一把肉条,右腿断了,左腿被翻出一大块冒血珠的肉。"

别过来,不有一颗雷!"他喊。一条腿用上了止血带,另一条腿只能撕下衣条来扎。战友把他抱起来,往回撒,发现对面就是敌人,端着枪,朝这个方向寻来了,他们听到了爆炸声。

"放下我!"

"他妈的要死一块死,你穷叫什么!"

他被抬到大队抢救,听到钢据在自己的骨头上嘎吱嘎吱地响。

从此,他经历了人生的一段沉落生涯。

腿是一次又一次沉落的,隔一段、锯一截,锯一截,就矮一段,一米八零的高度越降越低。

"刘庄,你可真成了个桩。"

"这桩,还要缩呢。"

第一次锯,是在大队,将右腿锯到了膝盖下。他记得很清楚,还有一把剪子,哪里的肉筋什么的不整齐,就用剪子清量,也不打麻药。

第二次锯,转送到医疗三所,轮到左腿了,将左腿找齐到膝盖下。在他昏迷中进行的。第三天他才醒来。"

好好养伤,不要乱想。"

护士王一媛安慰他。"

没什么,打仗么。我还有一条腿,我可以帮他们装子弹,装上假腿,照样跳迪斯科,只要地板平,没钉子就行。"

王一媛忍不住哭起来,刘庄还不知道他左腿也失去了,"你的另一条腿......"

我当时一听就觉得不对,掀开被子,见那两条腿一样了,一样的短,一样的绑着纱布条子,一样的疼,一样的完蛋了。我不想活了。可我不想死。我得更坚强,我不能表现差了,差了就没人管我了。我还能安假肢,还能站起来,站起来就能走,能走就能跳,还能跳舞,当了不迪斯科王子,就当迪斯科臣民。

第三次锯:这次实际上包括两次锯,又锯左腿,又锯右腿,锯子都是架在那丰满的、肌肉敏感的、能够显示男性健美的大腿上。切断的先是肌肉,那纹路清晰的肌肉。没有声音,肌肉的纤维是柔软的。尔后又是那很熟悉的嘎吱嘎吱的拉锯声。谁能体会这时候医生的复杂心情呢,他们自己也说不清,"反正那锯齿就象在锉我们的心。"

锯多了,就麻木了,不,是心碎了。为了保信性命,不再让组织坏死,不得不落锯,拉锯。

这次左右两边都是把二分之一的大腿锯去了。这两条腿好象是患难的哥俩,又都一样地短下来,谁也不用说谁,谁也不用嫉妒谁。

锯完了就一次一次换药,打开伤口那种疼,不是皮肉不是肠肠肚肚疼,是疼在骨髓。牙不行了,就是那时候咬的,抓住什么都塞到嘴里咬。那次还算清楚,睁了一下眼一看是把王一媛护士的手给咬住了,幸亏睁了一下眼,要不,就把人家的手咬烂了。

有六条被子的被角被他咬破,后来是用军装堵住嘴,军装也咬成渔网。但他从来没有喊叫过,没有哭过。

咱做不了什么贡献了,不能再排雷,也是能再有什么先进事迹。能不哭、不喊也是贡献,这也收作为先进事迹呢。这次就不能再指望跳迪斯科了。

第四次锯:又开始锯了,还是那套程序。这次是利索多了。从大腿根算起,还得按下去,才有量得出左腿留下了1.5公分,不到半寸,右腿留下了2.5公分,不到一寸。腿齐唰唰的没了。还是那种嘎吱嘎吱的声音。以后再也听不得锯木头的声音,那是世界上最烦的噪音。再也听不得"拉锯扯锯,姥姥门前唱大戏"的歌谣,那是世上最球的歌谣。再也吃不得锯马菜,那是世上最苦的菜。

这次锯得比任何一次都平静。总算熬到头了,这次锯好了,就不用再锯了,这次锯不好,也不能再锯了,这绝对是最后一次锯腿,再出毛病,就能锯屁股,锯肚子,锯肝,锯心。

这次他很安详,他想起第一次锯的时候,锯下的那腿搁在那儿,领导很重视,把它托出去,选择了一个风景很美的地方,挖了一坑,去了不少人,举行了一个庄严的隆重的腿的殡葬仪式。

这次锯不好,他就可以和那条腿在一起了。很可惜,后来几次锯下的那一截一截的腿,不知弄到哪儿去了。

从此他那一米八零的个子,下降为一米零八。

什么维纳斯,她不过断的双臂,要是她两条腿都没有,谁还把她供在桌上。

那不一定。

刘庄后来出院了,好多姑娘要嫁给他,争得快打破头了。住院时病员的女儿什么的和他接触多了,就觉得他很好,很美,非他不嫁。

"要我干什么,摆到桌上,摆到炕上吗?"

"我愿意。"

结果还是原先在家乡相识的那个乡下姑娘战胜了所有对手,那姑娘把家中的土炕整平,把院子也整得很平,她要把所有地面铺上软垫,便于刘庄能活动,要把刘庄接来侍候一辈子,她竟然还不晓得刘庄立了功就可以不回乡下了。

56.无腿的路

新战士朱永明个头不高,很内秀,写得一笔好字,有空就练字,猫耳洞里也练上一段,就沉不住气了,问武风保:"你看,有长进吗?"

"长进不大。"

他真想当个书法家。

那次修工事,编织袋内的地雷暴怒,他的一只眼睛瞎了,两只手也被摘掉,只剩下光秃秃的两只胳膊棒。

从此他便坐在了医院的病床上久久不动,真的如同摆在那里的一尊男性断臂维纳斯。

那么多美好的愿望,还有那书法家的志向,都随着那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而化为泡影。

翻开他自己的日记,当初总不觉得那字怎么好,现在变得那么清秀,那么流畅。他的目光在一篇日记上停住了,上写着6月25日,雾,记着他们抢修工观察哨的事,再往后就是一页一页带关绿道的空白纸。那是他最后写的日记,第二天它就被中止了。

事情真太糟了,哪怕班长武风保那样还有一只手,哪怕还有两个指头呢,只要能捏住笔。指头再也寻找不回来了。别的呢,别的还能寻找回来吗?

他用那两根光杆胳膊将笔夹起来开始练字。那字很大不像他写的,像是那负伤后爬行的那弯弯曲曲的痕迹。当胳膊残端磨出茧子的时候,他的字不再像是痕迹了,像是木杆搭起的房架。

他问武风保:"怎么样?"

"有长进啊,很不错,当初写了那么久,还没有你现在写的好呢。"

别人都看他的字,都用最好的话安慰他:"很像是狂草,真有发展呢,有人写狂草放还放不开呢!"

部队的干部看望他的时候,也大加赞扬,要用他的字回去给那些兵们搞教育。

终于有一天,慰问团来的时候,看了他的字,把他的字拿了回去。大学生们也围着看,都说他写得好,一个个挤着递本子让他签名,还有的把白褂子脱下来,让他在那上面恣情挥洒。

一张规规整整纸摆在了他面前,这是铁道学院的同志:"请你给同学们题个词吧!"

我真不相信会听到这个字眼,真的要给别人,而且是大学生题词了吗?

这字拿得出来吗?

题什么呢?

看着眼前这些白白净净的健全的同龄人,(他们很多人和我同岁,都是十九岁)。我真想哭,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失掉了很多,失掉的太早了,失掉之后才觉得珍贵,如果我还能有两只手,我决不会像过去那样浪费一分一秒的时光。在那爆炸的一瞬间,我像是将人的一生化成了一瞬间,生是在这一瞬间,死也是在这一瞬间,在这一瞬间尝尽了一生的磨难,也有了概括人的一生的更多感受。十九岁就能概括人生,太早了,我还是想把这些都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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