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与哀愁:一个真实的梅艳芳 第18节

这是十二少第一次对如花直接的表白,好像也是惟一的一次。这次如花将自己整个给了他。

时间一下子拉到了现代。报社里来了一位冷艳的女子。这是死了52年的如花。如花眼里有着深深的哀怨,深得连自己都无法收回,周围的空气也凝固在这份哀怨里。她是来登寻人启事的:“十二少,3811,老地方见。如花。”在得知两天后是3月8日时,如花笑了。这应该是如花死了52年后第一次笑。那天晚上如花还笑了一次,因为她发现昔日的怡红院变成了幼儿园。在世人眼里中两个极恶极善的东西的互换,仿佛已经暗示了如花的寻找将会以啼笑皆非的形式告终。

镜头又切回到过去。如花一人去见十二少的母亲。双方的冲突在所难免。陈母用一杯龙井不带一个脏字地奚落了如花,更不堪的是那一袭蓝绸缎。透明的绸缎如一面镜子将如花照得无处遁形。自卑终于决堤泛滥,更在十二少提出买房同居时一发不可收拾。如花第一次哭了。以后的日子自然是贫困交加。于是戏班里多了一个跑龙套的昔日阔少。正如戏班的班主所说:戏就是将人生的拖拖拉拉的痛苦直接地演出了。戏完了,还是要继续人生的拖拖拉拉。戏终会结束的,人生的拖拖拉拉还要继续着。十二少用跑龙套的钱给如花买了一个景泰蓝的胭脂扣。十二少给如花静静地戴上,忽然他将如花拉到面前,埋头在她的肩膀上咬了一口。十二少的一咬里有对她的恨、有对他自己的恨,恨自己失控的表现。

“我13岁就做了小婢,20岁做了妓女。每逢初一、十五,我都会去求签。已经有200多张,大多是上签。……以前有这些签,现在有你,我不枉此生”如花说这话的时候想是已经决定用死来结束这场独角戏了。“3811,老地方见。”是如花一个人的誓言。

52年在地下的如花抱着自己的誓言,拒绝了喝孟婆汤,继续生前的痛苦。被遗忘的恐惧犹如阳光无处不在,挣不脱,尽管不再致命,但如花还是本能的害怕。她似乎忘记了吞食鸦片殉情时十二少的迟疑、似乎忘记了当她读着来世再见的誓言的时候,十二少的惟一反应是痛苦的死亡挣扎,而不是解脱的欣慰表情,也没有来世再见的期待之情。如花虽没有喝孟婆汤,她却选择忘记一些东西。

后来的事情峰回路转。十二少当年没有死的消息彻底打破了如花的独角戏。她记起了那天两人殉情时的情景。这次她记起了十二少的表情:胆怯。心爱的人52年苟活在人世,从未想过给她一个交代。这样的认识令人冷得彻骨。

电影的最后,如花找到了在片场的十二少。一个已经只会喃喃自语的老头。如花用那晚的粤曲唤起十二少。十二少的脸已经因为皱纹无法看出任何的表情。“谢谢你还记得我。这个胭脂扣我已经戴了52年,现在还给你。”说完,像第一次见面时转身而走。

刹那间眼前门庭若市,似是时空倒转,回到华灯初上的30年代……亦真亦幻的香港,如梦如幻的年代,那个名唤如花,置身柳巷的烟花女子,面容特别地扼抑:苍白的面容,有着胭脂的红晕;嫣红的唇色,有着残存的微笑。在黑夜里格外地耀眼!似是女子的妩媚动人;亦或女子的妖娆艳丽;许是女子的强颜欢笑……

等了52,守了52年,为了一个许诺,为了一个信念,为了一个男人。当她看见十二少拿出那个胭脂扣的瞬间,就已把心完完全全地给了他。而当他紧紧抱住这个深爱自己的女人时,又是如何呢?为她带上胭脂扣的那一刻,他可知道,这个胭脂扣牵绊了她52年?

梅艳芳在这部戏中饰演的如花冷艳中带几分凄厉她是真爱他,然而“天下男子,十九薄幸”,最终也逃不过“谁知负心,恩爱成灰”的结局。她不甘心自己只是他买下的欢笑,她要他,全部。

1.《胭脂扣》诠释一个等爱的女人(3)

是,她不甘心。他为了她弃家出走,她作为一个女人是赢了,她打败了他那古板严厉的父亲,笑里藏刀的母亲,以及那个贤淑贞静的表妹。在舞台下相见那一场,她与陈太太对视的眼神,简直是把陈太太在家里接待她时句句话里暗藏的刺都还给了陈太太。她赢得这样漂亮,你教她怎么甘心面对他的背叛、她的落空?怎么甘心在社会的压力下交出她已经到手的胜利?同样是深爱的男人,同样是留不住他的心,美狄亚选择了复仇,她烧死了他的新妇,杀掉了他的儿子。而如花也走到没有退路,她惟一的办法是不让十二少有背叛的机会,换言之,要让他再没有选择的机会。

她要他死。今生缘浅,便寄望于来世,还不过是女人对于爱情失望后的一种自我安慰罢了?!

结果呢?她死了,他没死。这就是残酷,等爱的女人总以为只要付出就一定可以打动那个男人,却不曾想到男人的思维向来和女人不同,他们或许从来不信永恒?!

做了鬼的她,一样的骄傲。她口口声声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想知道十二少最后去了哪儿。她以为,他也死了,只是没找到她。她没想到,他不肯死。过了五十多年,他还活着,尽管活得一身落魄,却信守着“好死不如赖活”的准则。

她本不是来寻仇的,大失望之后却也是大平静。是啊,他负心,又怎么样呢?难道鬼还与人争?还是那么一个风烛残年潦倒不堪的老人?交还那盒胭脂,也是交出了对爱情的幻想罢。

如花由人到鬼,没有完成对爱情的救赎,反而变成了对理想彻底的失望。孤军奋战,先败于世俗的疑虑,再败于十二少的懦弱,如花的爱情左支右绌、一败涂地。

梅艳芳几乎不费任何力气地就把一个妓女如花演绎到最好,这都是因为她的骨子里就带着如花的那种寂寞气质,和同样的对于爱情的那种偏执的心理。对于这一出女性的末路悲歌,关锦鹏可以说拍得耐心而又节制,梅艳芳演得投入而有分寸。这份绝望不是藉有捶胸顿足哭天抢地的躁动来表达,而是骨子里流淌的一种情感感动了报馆编辑和如我们一样的世人。

梅艳芳拍《胭脂扣》的收获颇大,一是和张国荣开始了银幕和舞台上的默契合作,一是和导演关锦鹏有了密切的交往,但因为没有出演关导演的《阮玲玉》也留下了一定的遗憾,但这遗憾是对于影迷而言的,并非对于阿梅而言。

阿梅和“女性导演”关锦鹏的交往是如何开始的?他对这位歌坛大姐大有怎样的了解和评价?让我们一起看一篇记者对关锦鹏的采访实录。

梅艳芳张国荣合作的《胭脂扣》已成绝响

2002年4月21日晚,肖执婴黄桂萍

获得了11项提名的《蓝宇》在第21届香港电影金像奖上颗粒无收。当晚,导演关锦鹏和主演胡军、刘烨等一干人马包下了跑马地的一家酒吧。记者赶到那里时,正巧梅艳芳、郑秀文、刘嘉玲也刚赶到。阿梅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她不停地和大家划拳,说笑话,也不停地喝酒,她的良苦用心渐渐驱散了阴郁的气氛。以至于早上7时离开酒吧时,她是伏在郑秀文身上钻入车内的。

她和关锦鹏的交情由此可见一斑。前日,关锦鹏来广州参加一个活动,记者和他聊起了梅艳芳其人其事

导演关锦鹏

私交从《胭脂扣》开始

记者:合作完《胭脂扣》之后,你又为梅艳芳度身定做了《阮玲玉》,但最终却没有合作成,这是什么原因?

关锦鹏:我觉得这是一个蛮大的遗憾。那个时候,一切想法都是从她出发的。我觉得以出生背景或者代表性来讲,梅艳芳跟阮玲玉有着相似之处。说实话,她的离开绝对可以说是一个时代的结束。阮玲玉的自杀在某个程度上讲也是中国默片时代的结束。两个人有着太多不谋而合的地方。

《阮玲玉》原来设计的形式是由梅艳芳与阮玲玉进行对话、交流。后来她因为某些原因不能来拍这部电影了,张曼玉就接替了这个角色,当然整个剧本的风格和结构也只好做了调整。

记者:你跟梅艳芳是怎么认识的?

关锦鹏:就是拍《胭脂扣》时的交往啊,之前我根本不认识她。拍《胭脂扣》以前,有些时候在一个圈里人常去的餐厅,老是见到有一堆人围着她,她的声音很大,她很爱热闹嘛。拍《胭脂扣》时,原著作者李碧华也觉得她百分之百最适合演如花,尽管开始设定演员的组合一直在变中间考虑过刘德华、钟楚红、郑少秋,到最后我定下张国荣演陈十二少,大家就是不愿意改掉梅艳芳。她也表示很喜欢那个角色。

从她嘻嘻哈哈地走过来到坐下来很沉默很安静地听我讲戏,她给我很极端的两种感觉。那个时候还没有正式拍,只是在筹备。

记者:你们的私交就从《胭脂扣》以后开始了吗?

关锦鹏:合作完《胭脂扣》以后,我们基本上就不是导演和演员的关系了,而是朋友。我刚才说过,《阮玲玉》这部片子的整个想法是从她出发的。我还记得当时她告诉我她不能拍的情景那个晚上她很平静。1989年与江湖人士发生冲突了以后,她一直在挣扎,挣扎了很久,最终决定要离开。那天她请我到她家吃饭,吃完饭她很平静地告诉我她不能去上海。我也很平静。那个时候我们不是导演和演员的关系,而是朋友相互之间的尊重。

1.《胭脂扣》诠释一个等爱的女人(4)

“雌雄同体”是她的魅力

记者:她生病后还和你联系吗?

关锦鹏:在她去世前、身体健康还没到很坏的时候,基本上每个礼拜我们都会通个电话。她的习惯很奇怪通宵不睡觉,如果白天没工作的话,她早上十点多一定会给我电话,然后中午吃过一点点东西后才开始睡觉。我只要是早上九、十点钟接到的电话,不用看电话显示,八九不离十就是梅艳芳的。大家有了这种默契。

记者:张国荣、梅艳芳在《胭脂扣》里成功地演绎了一出爱情悲剧,如今两个主角相隔八个月都离开了人世,作为导演,你的心情如何?

关锦鹏:(哽咽许久)……你可能不知道,两年前有一家公司愿投资一部戏,他们拉拢了梅艳芳、张国荣和我,剧本已经搞到分镜头的阶段了,要到欧洲拍。结果后来因为预算太大,就把这个计划搁置下来了这一搁置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两个都走了,我当然很难过……我觉得我很幸运,很多人拍过梅艳芳,也有很多人拍过张国荣,但是没人拍过梅艳芳和张国荣一起的,而且还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记者:你觉得梅艳芳性格上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关锦鹏:侠义啊,仗义啊……这是我们合作完《胭脂扣》以后能成为朋友的一个很大的原因。她去世之后,很多人都说她个性很侠义、很重情义、愿意帮朋友,有评论甚至用“雌雄同体”来形容她。所有的这些形容我觉得基本上都是非常中国化的。

不要看她在舞台上百变,甚至还有些东洋化,她个性上、本质上我觉得是非常中国、非常传统的。

去世前的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记者:在张国荣的葬礼上,我们看到她比任何人都憔悴、哭得比任何人都伤心,其实她那个时候已经知道自己可能也去日无多了。但据说她早在2002年底就查出患了早期子宫颈癌,她为什么拒绝治疗一直拖到晚期呢?

关锦鹏:我觉得她生活得不是很开心,她自己嘴巴上也这么说,其实她很孤独。

记者:可是她朋友那么多……

关锦鹏:我们都用一句话来形容梅艳芳“热闹中的孤寂”。大家都说梅艳芳是属于舞台的、属于表演的,离开这个她可能就找不到继续生存下去的支撑点。我愿意相信这一点。我跟梅艳芳交往,我知道她承受不了到了五六十岁、六七十岁时没人理她、没人认识她“梅艳芳是谁呀?”那种情景对她是很残忍的。

在疾病这方面,我觉得她一方面知道自己的病有遗传因素,治疗起来会难些;另一方面罗文、张国荣的离世都给她很大的震撼。所以你看她所有工作上的铺排,不管演唱会也好,拍广告也好,出来做1:99演唱会也好其实她这是一步步地给自己一个艺术的总结,给爱她的人一个交代。我觉得她是计划好的。

到了去年9月份,在华仔的说服下,她终于肯积极面对疾病、并向外界公开病情时,已经是中晚期了。

到10月26日,郑裕玲录制《梅艳芳真心相聚》特别节目时,她说话已经口齿不是很清晰了,医生说癌细胞转移到了脑部。

记者:在她去世的这一段时间里,作为一个朋友,你会为她做些什么?

关锦鹏:她这样走,对她来说应该是个很完美的结局。我不至于有她那么大的影响力,用自己的名义去办一个基金会,但是零零碎碎地做一些小善事的时候,我心里面都会想到她甚至要填一些慈善表格的时候,我会填上她的名字。我们这些爱她的朋友能为她做点善事,对她也是最大的安慰。

记者:有没有想过在将来的作品里来纪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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