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中李利仰仗着与李筠的关系,借着壶关是军事重地的由头,没少盘剥过潞州诸县。
李利的跋扈恶名,在潞州可是响当当的。
而随着那十数骑距离长子县越来越近,哨兵在几番努力聚焦下,终于大致看清了他们的装扮。
十数骑中为首的那人,正高举着一面鎏金战旗,战旗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亮眼异常。
当看清了战旗上的字样后,哨兵脸上露出了惊惧之色。
不可置信的他,连续用力抹了好几下眼睛,当意识到所见并非虚妄后,他连忙敲响手中的铜锣。
“敌袭!敌袭!”
尖锐的铜锣声混杂着哨兵的颤抖喊声,惊得许多挤在阴凉下的县兵纷纷回到岗位上。
下一刻,城上多箭乱发,想以此逼退快速靠近的宋军骑兵。
由于心中的慌乱,城上射出的箭矢有气无力,准度缺失,还没飞出多远就统统掉落在地,对城下的十数骑宋军造不成丁点伤害。
因并非是为了攻城,十数骑宋军在离城墙数十步外停下。
勒住缰绳的宋军骑兵,见到从城上射下的稀稀拉拉的箭矢后,他们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
这猖狂的笑声宛若夺命的铃声般,引得城墙上的县兵又是一阵慌乱不已。
当为首的那名宋军骑兵站定后,他手中战旗上的威武“宋”字,在日光下显得熠熠生辉,刺的城上县兵眼疼。
自李筠决意起兵反宋后,他便下令属地内的各城,各部队重新换上“周”旗。
有李筠的严令在,无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违令出行。
基于以上的事实,城下这支骑兵小队的由来,已然是不难猜测。
但就是这一点判断,让长子县县兵们感到愈发惊疑,长子县位于潞州腹地,宋军是怎么进来的!
难道?
在城上的县兵心中惊疑不定时,听到消息的县令领着县尉奔上城来。
哪怕是一县之首,当长子县令看到城外那堂而皇之的宋字战旗后,他心中的疑惧情绪亦在心中剧烈翻滚着。
为首的宋军骑兵,见一县令打扮的人上城墙后,他便取下背上强弓。
在将一物绑缚在箭矢上后,“嗖”的一声那支箭矢就朝着城上飞射而去。
因他有意控制着力道,那支箭矢在飞上城墙后便失力掉落在地。
一旁的县尉见落地的箭矢上,绑着一疑似文书的物件,他壮着胆子取来递给县令看。
长子县令颤抖着双手展开了手中的文书,当看到文书上的内容时,长子县令身形颤抖差点站不住。
这封的确是任命文书,而且是属于李利的!
为进一步瓦解城上人的心志,为首的宋军骑兵打开木盒,并以手中长刀刀尖挑起李利首级。
刀身上尚沾染着杀敌的血迹,而刀尖上的首级面容畏惧,一副求饶状。
同为一地主政,往日长子县令是见过李利的。
尽管距离有些远,影响了他的一些视力,可七八分像的面容加上刚才那封文书,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已清晰的浮现在长子县令心中。
“壶关,壶关丢了!”
这一刻长子县令再也压制不住心中惊惧,扑通一声,他的身躯跌倒在地。
壶关一丢,长党再无屏障,还能守多久?
县令都如此作态,更何况其他县兵。
许多县兵不知什么军略上的事,但他们却知李利往日的骄横姿态。
一想到那么骄横的一位“悍将”,都这么悄无声息死在宋军手中,若宋军拨兵北上,那他们怎么挡得住?
畏惧不安的情绪,瞬间弥漫在每位县兵的心头,城墙上响起了许多兵器落地的声音。
兵器落地的声响传到城下,让下方的宋军骑兵骄傲的抬起了头颅。
“澶州防御使已攻下壶关,李筠败亡在即,望尔等不要再助纣为虐。
否则李利之下场,便是尔等血鉴。
勿谓言之不预也!”
说完这番话后,十数骑宋军拨马离去,只留下长子城上的众人,徒徒忍受着内心恐惧的煎熬。
澶州防御使!
心中越恐惧,这五个字在长子县令心中的烙印就越深。
而在接下来的数日间,李利的首级辗转于潞州腹地数个县城外。
这让潞州各县,都不可避免的陷入了恐慌中。
虽暂时还不知澶州防御使是谁,但潞州各县都知道,那位澶州防御使给他们送来的哪里是一个首级?
那是一把悬在他们头上的斩马刀,随时会伴着滚烫日光落下!
数日后,长党县内的节度使府内。
一道悲凉的哭泣声,在府内的大堂响起。
负责留守的李守节,正对着堂内几案上的李利首级放声大哭。
在那十数骑宋军完成“传首诸县”的任务后,他们才姗姗来迟到上党城外。
十数骑宋军的到来,很快引起了上党守军的注意。
而在留下盛放李利首级的木盒后,宋军骑兵们很快就退去。
就这样,这一颗在潞州腹地环游了一圈的首级,最后被上党守军送到李守节手中。
听着李守节的哭泣声,一旁的从事闾丘仲卿连连叹气。
那赵德秀都快打上门来了,这时候不思考退敌之计,怎能先沉浸在个人悲伤中?
同为长子,两人的差距真是一目了然。
第64章 兵法虚实之道
李守节虽是李筠长子,可他的性格与李筠截然相反。
李筠好杀戮,喜欢用暴力手段来使人臣服,而李守节却性格温厚,有些软弱。
年初李筠私下与李守节商议反叛之事时,李守节就一味哭泣着劝李筠放弃举事。
李利虽在外为人跋扈,可在家族内上对李筠忠心耿耿,下对李守节关护有加。
李利与李守节的感情是不错的。
若在太平时节,李守节为李利之死而哭这一番孝心,想来会为他迎来不错的名声。
可现在是在乱世。
见李守节哭了好一会还未停歇,闾丘仲卿终于看不下去了。
“将军命指挥使留守上党,是想指挥使为大军保守后路。
今宋军虎踞壶关,倚太行之险,怀豺狼之图,上党危在旦夕。
而指挥使一味哀戚,于战事何用乎!”
在闾丘仲卿的劝阻下,李守节才暂歇悲伤之意。
他取出赵德秀放在木盒中的书信,交给闾丘仲卿后言道:
“赵德秀邀我互以三千精兵,会猎于太行山下,我是不会轻易出城的。”
李守节性格软弱归软弱,可好歹跟在李筠身边多年,基本的军事常识还是知道的。
表面上看两方三千对三千,是一场公平的野战对决,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宋军攻占壶关后士气大振,兵锋正盛。
彼涨我消,当得知上党的南面屏障壶关丢失后,上党城内军心定会不稳。
两军对阵,士气高低是一个很重要的胜负手。
再者壶关已落入宋军手中,宋军不用太过担心后路。
纵使宋军在野战中失利,最坏的情况就是放弃壶关原路返回。
可李守节却不一样,他要是一旦失利,上党就有可能会失陷。
上党有着李筠多年囤积的粮草,是前线数万大军的后勤保障,一旦失陷后果不堪设想。
性格软弱有个好处,就是不容易中激将法。
正在李守节以为他看破了赵德秀的奸计时,闾丘仲卿却叹气道:
“赵德秀寄来这封信,为的不单是激将。”
李守节知道闾丘仲卿的才能,前几年李筠能多次打败北汉的军队,闾丘仲卿的谋略起了很大作用。
听闾丘仲卿另有见解,李守节连忙问道:“还望先生教我。”
“赵德秀行的是攻心之举。
他之所以要传首诸县,并非单单为了示威震慑,他还有个盘算在于,通过对诸县人心的扰乱,从而一举击破我军在潞州的地利优势。
节帅这番起兵,反对的人不在少数,若壶关不丢,有着节帅数万大军在前线,诸县尚不会有所异动。
可现在宋军奇兵突降,一举攻破壶关,诸县心神震荡的同时,原本并不坚定的心志,定然还会生出许多犹疑。
或许短时间内诸县不会改换旗帜,可观望之心是再所难免的。
而指挥使若无法调动起诸县之力,我军的地利优势就会如无根之木,荡然无存。”
见闾丘仲卿指出赵德秀的险恶用心后,李守节面色愁苦。
宋帝仁义为怀,怎么他的长子心思如此诡诈!
可李守节不知道的是,赵德秀的“险恶用心”不单这一层。
“至于这封书信,不可否认赵德秀有激将的心思,可他心中或许已做好第二步盘算。
若指挥使迟迟不应战,赵德秀下一步就会率兵来到城下挑衅。
我军因宋军的到来本就军心不稳,在赵德秀多番挑衅,指挥使一味避战下,城内及诸县的人心就会持续动荡。
万般战事,人心为重,于乱世中更是如此。
指挥使试想一下,在赵德秀的计策下,城内外人心会越来越像干燥的木柴般,只待火星便可引燃。
这时若前线节帅一有不利,城内会发生什么可怖之事呢?”
闾丘仲卿的意有所指,让想起一些往事的李守节,忍不住在大夏天打了一个冷颤。
闾丘仲卿的逐步分析,为李守节揭露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那就是在赵德秀的攻心之策下,战争的主动权已慢慢被他握在手中。
本来作为主场的己方,才应该是占据主动权的一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