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道诏书,陛下才能快速稳定住中枢。
今李筠与李重进尚未有反迹暴露,陛下怎可于天下人面前食言?
若一旦这么做了,天下藩镇及满朝文武皆会内心惶恐,致使大宋国祚不宁。”
听到赵德秀竟然能想到这一层,魏仁浦脸上的狐疑与审视瞬间消失不见。
这一刻魏仁浦的眼中,正不受控制的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心中的惊喜,让魏仁浦对赵德秀有了更高的要求。
“你能考虑到人心二字,足见你是用心思量过的。。
不过你要知道,你想的这一点很多人都能想到,例如赵将军。
但为了不养虎为患,有些事是无法两全的。
陛下有诸位良臣辅佐,定也知道这一点。
单以“安抚人心”四个字,来论断陛下不会采纳赵将军的建议,似乎有些武断了。”
魏仁浦一下子就指出了赵德秀分析中的最大疏漏。
而这个疏漏,就是方才一直困扰赵德秀的最大疑难所在。
哪怕主动出兵会影响到天下人心,可事急从权,凡事常常两难全。
魏仁浦本以为他指出的这个疏漏,是赵德秀所忽略的地方。
可事实会是如此吗?
见魏仁浦又提起赵光义,赵德秀不由轻笑一声道:
“我的叔父无法两全,不代表我的父皇想不到,更不代表我想不到!
若我没料错的话,接下来陛下会当众驳斥大臣们对李筠及李重进的怀疑。
陛下会派出使者前去宽抚李筠与李重进,对他们加官进爵,向天下人昭示他对二人的恩宠。
当然陛下或许会让使者,借机以换镇一事进一步试探李筠与李重进。
但陛下绝不会像我叔父奏本建议中的那样,“若二将执意抗旨,则出兵伐之”!”
赵德秀一字一句的说出了他的判断。
听到这里,魏仁浦都想抚掌大笑起来了。
他是真的没想到,赵德秀竟会和他想到一处去。
赵德秀表现得越好,魏仁浦越想试探一下赵德秀的上限在哪里。
魏仁浦表面上眉头大皱,很“怀疑”地问道:
“若陛下对李筠与李重进二人恩宠太甚,他二人真感念圣德,短期内不再有反叛之心,那大宋的这两个隐患将会一直存在。
腹心之患,将发未发,又无法主动消除,大宋来日如何专心于外事?”
到了这时候,魏仁浦询问赵德秀的话,早已大大超出了原本他设下那个考验的范畴。
然而赵德秀既敢言想通一切,又岂惧魏仁浦这最难的第三问?
“正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陛下对李筠与李重进二人大加封赏,李筠与李重进面对陛下的封赏只有两种选择。
第一种是二人拒不接受,并立刻起兵叛乱。因陛下先施以恩义在先,那时陛下发兵征讨二人,天下人皆不会有异议。
第二种是二人接受陛下封赏,但在暗中筹谋反叛事宜。
第二种选择看起来稳妥,实际上却会将他们二人送入绝路中。
李筠与李重进二人手中虽有些许精兵,却绝对无法与我朝禁军相抗衡。
加之二人一南一北,难以相连,陛下忌惮的是他们的反叛会煽动人心引起各地的追随。
先接受封赏,后又背信弃义反叛,只会让李筠与李重进不得人心,中原藩镇哪个会跟随?
至于魏公所言之将发未发,更无需多虑。
先贤有言:“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
陛下近日来故意放任朝廷诸臣议论李筠与李重进的忠心,不是他不懂得这个道理。
而是他要在李筠与李重进的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就算李筠与李重进打算先接受陛下的封赏,随着时间的推移,李筠与李重进心中不自安的情绪也会愈发深重。
短则数月,长不过一年,李筠与李重进必反!”
说最后一句话时,赵德秀的语气显得格外坚定。
他能得出这番判断,除去他有着前世的记忆外,还因为他说的是安史之乱以来,天下藩镇百年不变的传统敢怀疑,那就反!
当赵德秀说完他心中所有的分析后,魏仁浦一时间愣住了。
要想得出以上的分析,除去要将他日前所教的一切融会贯通外,本身还要具备对政治的敏锐判断力。
就像该如何通过现有的情报,精准预判出赵匡胤的真实想法,这一点是很关键的。
相比于前者,后者才是最难得的。
对政治的敏锐判断力除去要数十年的从政经验积累才能得到外,就只能靠着上天的给予。
很明显,赵德秀就是那位被上天眷顾的人。
政治天赋奇佳者,历史上并不少见。
而当政治天赋奇佳这一属性与皇长子的身份重叠起来后,带给魏仁浦的震惊是巨大的。
早年五代的开国之君若有这样的儿子,五代乱世怎会糜烂这么久?
房内烛光影影绰绰,时明时暗的在赵德秀的身上舞动着。
这一幕让心中震惊的魏仁浦恍惚间产生了一种错觉:
赵德秀好似一条初露锋芒的雏龙在暗自蛰伏,他在静待着权势的滋补喂养。
等到他彻底长成那一日,便可翱翔于九天!
“汝当为太子!”
既惊且喜的魏仁浦,良久后口中兴奋的发出了这句感慨。
魏仁浦的感慨令赵德秀知道,他今日的表现令魏仁浦相当满意。
或许魏仁浦会将他今日的表现都归结于他有天赋,可赵德秀知道他今日能过关,还得悄悄感谢一个人。
宋初的名人赵德秀了解的不多,赵光义却是当中一个。
赵光义身为五代第一梗王,自带吸引人的关环。
正是在了解赵光义的过程中,赵德秀大概记住了李筠与李重进叛乱的具体时间点。
世事有时就是如此奇妙。
尽管欣喜于魏仁浦对自己的认同,但赵德秀不会因魏仁浦的一句认同就得意忘形。
争储之事凶险万分,他还没完全了解魏仁浦。
赵德秀离席做避让状,口中说道:
“魏公慎言,弟子不敢当。”
赵德秀的避让,将魏仁浦的思绪从感慨中拉出。
赵德秀的谨慎,让魏仁浦心中渐渐浮现了一个想法:乱世之中,非臣择君,君亦择臣!
有这样的儿子,赵匡胤的命真好呀。
第22章 王皇后的愤怒
天色黑的快,亮的也快。
当天边刚有一抹微光浮现时,赵德秀就面色如常的来到魏仁浦房外问安。
赵德秀的脸色如常到,让魏仁浦产生了一种错觉:莫非昨晚那位初露锋芒的少年,不是眼前的皇长子?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魏仁浦愈发觉得赵德秀的心中在隐藏着什么事,这件事让他始终无法与自己亲近起来。
可要是赵德秀始终不对他打开心防,那他们那场早该到来的拜师礼,就会一直遥遥无期。
“今日天冷,你一会去二宫处请安时,记得带上皮袄御寒。”
在心中已经完全认可赵德秀的魏仁浦,忍不住出言关心道。
魏仁浦口中说的二宫,代指的是杜太后及王皇后分别居住的延寿宫及延庆宫。
自赵匡胤称帝后,无论天气是否恶劣,赵德秀每日清晨都定会前往二宫处问安。
而且赵德秀从不乘轿,皆是步行。
这是赵德秀生性仁孝的表现。
魏仁浦的嘱咐,让赵德秀心中微暖。
在真心实意的对魏仁浦一拜后,赵德秀便提溜起一旁想偷懒的赵德昭离开了延德宫。
延德宫距离延庆宫有一段距离,在走路的过程中,赵德昭脸上明显的带着不满的情绪。
见周围无人,赵德昭嘟囔着嘴说道:“大兄,你明知道大娘娘不喜欢我们的。
有一次我们去请安的时候,光义叔父正好也在,大娘娘根本就没顾得上看我们几眼。”
赵德昭年纪虽不大,但并非什么事都不懂。
在赵德昭的记忆中,他的那位祖母除去偶尔会对赵德秀施以笑容外,对他及刚出生的赵德芳,基本都是冷着一张脸。
以往赵德昭还以为杜太后是恪守礼节的人,很在意仪容。
直到当他看到杜太后面对赵光义时那张都合不上的笑脸,赵德昭心中就清楚了一切。
这偏爱太明显了!
在埋怨完杜太后后,赵德昭接着就夸起王皇后:“母后就不同了。
尽管有时候母后卧病在床,但我们每次去,母后都会满脸笑意的给我们糕点吃。
冒着寒风去给母后请安,我是很愿意的。”
说完这番对比后,赵德昭的脸色更不甘了。
相比于王皇后,杜太后才与他们血脉相连不是吗?
赵德昭本以为他的埋怨会引起赵德秀的共鸣,没想到他刚说完,头上就挨了一个弹指。
“大娘娘对我们如何是她的事。
身为晚辈的我们,孝道是必须要尽的。
况且跟你说过许多次,宫内人多眼杂,不利于自己的话不能说。
你我是皇子,暗中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盯着我们的一言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