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李从嘉实际上是南唐储君,可他的身份在赵德秀面前并不尊贵。
李从嘉参拜后,赵德秀便认真打量起他。
前世时听多了李从嘉昏庸的话,今日真正得见,赵德秀觉得单从外表看,李从嘉颇有几分英姿。
的确有着重瞳圣人之兆。
而前世因对赵光义的“宴昭门”颇感兴趣,赵德秀曾大致了解过李从嘉的生平。
从史书上的记载来看,李从嘉算不得昏主,只能说他是中人之材。
回忆起前世对李从嘉的一些记载后,赵德秀出言说道:
“重光一路前来,想来是辛苦了。”
重光是李从嘉的表字。
见赵德秀称呼自身表字,李从嘉有些意外,这是一种亲近的信号。
“一路有船只代步,臣不觉乏累。”
内心对赵德秀有了些好感后,李从嘉继续恭声答道。
听到李从嘉的回答后,赵德秀示意他及曹彬几人入座。
这一刻帅帐中,除去赵德秀的属臣外,还有着田重进与潘美。
至于王全斌,被赵德秀打发去看守粮道了。
李从嘉入座后,赵德秀主动为田重进与潘美介绍起李从嘉的身份。
今日一早,田重进与潘美就听到赵德秀相召,说是今日奇兵已至。
带着好奇心,田重进与潘美在帐内等候。
在得知李从嘉的身份后,田、潘二人齐齐一惊。
曹彬这一趟出使,将南唐储君给当特产带回来了?
待李从嘉坐下后,赵德秀接着说道:
“吾有一事,需重光相助。”
赵德秀话音一落,李从嘉就拱手问道:
“何事令太原王烦忧?
请尽管吩咐。”
在内心中,李从嘉将宋军当做敌人。
但在宗藩关系的约束下,明面上李从嘉定要恪守臣节。
这便是政治。
“今李重进叛乱,引得淮南动荡不安。
吾欲向贵国借兵,与我军一同讨平叛逆。”
这话一出,帐内不知内情的潘美,率先产生了思考。
诚然他先前就认为,在淮南的战局中,宋军的优势已不明显。
但优势降低,不代表着宋军对李重进就束手无策。
如前段时日中,赵德秀命王全斌、李汉琼等人不时领兵出征,镇抚滁州附近的州县。
赵德秀“步步蚕食”的战术是有成效的。
目前滁州以西的淮南州县,已基本上受到宋军实控,宋军的粮道更在这一战术下,得到了稳固。
潘美相信再过一段时日,宋军直接兵发扬州城下并不是一件难事。
战局胜利的天平,在赵德秀的战术下,正渐渐靠向宋军。
那么为何赵德秀还要“多此一举”,寻求南唐援军呢?
在潘美不解的同时,李从嘉脸上亦露出犹疑之色:
“我国为藩属,宗主国有需,我国率军参战是常理。
但江南国力羸弱,恐拿不出多少兵力支援淮南。”
李从嘉并未拒绝赵德秀的要求,可他却想出工不出力。
李从嘉的话,让赵德秀轻笑一声。
江南没人?
骗鬼呢。
南唐占据着天下最富庶的地方,加上多年的战乱,让北方大量人口迁往江南。
单论人力与财富,南唐并不比大宋差上多少。
要不是忌惮南唐国力,担忧灭南唐一战会持久,当年周世宗拿下淮南后,早就一鼓作气兵发金陵了。
“贵国淮南一战,折损惨重吾理解。
吾体恤贵国,今次助战,三万战兵即可。”
赵德秀在李从嘉面前,诚恳的伸出了三根手指。
望着赵德秀那诚恳的面容,李从嘉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要抽调三万战兵入淮南,这还能称为体恤?
战兵指的是精锐!
另外看赵德秀的态度,唐军入淮南,粮草等辎重估计得自备。
而要想供给三万精锐作战,至少需要数万民夫。
这一战需耗费的人力、物力.
在心中粗略一计算后,李从嘉对赵德秀的好感荡然无存。
赵德秀的行为,与当年的周世宗何异?
至多在表面有所遮掩罢了!
见李从嘉面露不豫之色,赵德秀表示相当理解。
理解之余,赵德秀毫不客气的让卢多逊为李从嘉送上了笔墨纸砚。
“子远游,当报安。
重光第一次远离家乡,南唐国主爱子情深,想来正等着重光的回信。
吾亦正想见识下,重光的书法。”
别光哀怨,赶紧写。
写完我还要检查的。
读懂了赵德秀话语中的深意后,李从嘉更显憋屈。
文人风骨,促使李从嘉不想低头。
见李从嘉还有些骨气,赵德秀来了兴致:
“钟谟之死,你还记得吗?”
赵德秀这话一出,李从嘉脸色大变。
常人不知道的是,当年李立李从嘉为储,并不顺遂。
以钟谟为首的诸多重臣,认为李从嘉孱弱少德,酷信佛教,不足以奉宗庙,请李立李从善为储。
而李认为李从嘉有圣人之貌,加之李从嘉居长,执意立李从嘉为储。
随后深感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李,为帮李从嘉扫清障碍,在南唐朝廷中发起了一场清洗。
这场清洗,帮李从嘉在朝中建立起势力根基。
但这场清洗,亦造成了南唐朝局一个隐患南唐下一任国主,只能是李从嘉。
否则南唐政局,很容易会再发生一次地震。
这一点是李、李从嘉及南唐朝臣都不愿接受的结果。
这一隐患,本来算不得什么大事。
毕竟在曹彬出使南唐之前,谁都不会想到,李从嘉身为南唐储君,有朝一日会远离金陵。
旁人想不到,赵德秀想到了。
赵德秀用卡BUG的方式,成功拿捏住了南唐的命门。
李从嘉虽庸却不昏,从赵德秀的询问中,他听出了深深的恶意。
李从嘉从未想到过,赵德秀竟会对他南唐的政局如此了解。
一想到那些恶意一旦成真后,会给自身及国家带来的危害,李从嘉果断的拿起了案上的笔。
文人风骨,有时弯一弯,是为曲线救国。
文采非凡的李从嘉,刷刷几下就写好了一封家书。
接着卢多逊就取过这封家书,递给赵德秀审阅。
见家书中的内容,与自身的要求大差不差,赵德秀满意的点了点头。
将这封家书封蜡完毕后,赵德秀对着李从嘉说道:
“重光可先行下去休息。”
说完这句话后,赵德秀又对着卢多逊嘱咐道:
“寻江南庖厨,为重光做一些家乡风味的菜肴。”
赵德秀的关怀,并未让李从嘉领情。
深感憋屈的李从嘉,早就不想再见赵德秀这张可恶的脸。
哀怨的李从嘉,拂袖从座上起身,就要朝外走去。
心中的哀怨,让李从嘉都忘记了告退礼。
而这时赵德秀似是想起一事:
“秋一字,虽符合当下季节,却难以表达愁思之绵长。
不如用春。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重光以为如何?”
赵德秀这话一出,李从嘉顿时怔住。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仔细琢磨了这句词后,李从嘉的脸上浮现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