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阳太守刘卫正战战兢兢的站在城墙上,手里持着剑,面对着正在步步紧逼的所谓“黄巾贼”,脸色很难看。
其实,除了比较贪财之外,刘卫不算是什么恶官,虽说确实没什么本事,但至少不会随意为了私心而残害庶民光这一点就胜过天下大部分地方官了。
而且,自从在涿郡被太行贼破了坞堡之后,刘卫已经有了长进。
以前刘卫眼里只有钱,但现在的刘卫并不像从前那么贪了,经历了险死还生,确实是能锻炼人的。
有了涿郡的教训,涉及军务的东西刘卫不敢再贪,也没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就连别院都没置办。
只用几个门下曹与乡啬夫之类的吏职,向当地豪族换了钱粮以养郡兵这其实是惯例,太守必须交好地方豪族,而且刘卫没把钱粮挪到自己腰包,养郡兵是公事,不是为了卖官搞钱。
之前刘虞和邹靖都在广阳,刘卫也没必要多做什么别的事,就这么闲着闲着,反倒是在广阳闲出了些好名声。
但或许是这世道不允许刘卫当个好官,也或许是刘卫没那个命。
新任幽州刺史郭勋刚到蓟县,靠着天子诏令将刘虞和邹靖送上囚车之后的第二天,便逼着刘卫将郡兵全部调往渔阳方向,说张纯隔绝道路,必定是要谋反。
刘卫知道这事确实也应该这么做。
但刘卫同样知道,如果调走郡兵,郡里必然生乱。
于是刘卫下令调刘备来接手广阳防务。
但……刘卫没想到,郡兵刚被调离,蓟县城内,却突然冒出了不计其数的头戴黄巾之人。
那些人封闭了县城,但并没有扣押官员,只是在县里钞掠民户……
刘卫认得他们,那不是黄巾,那特么是郡内一些豪族的私兵!
随后,郭勋便以幽州刺史身份宣布太守刘卫昏庸贪婪,横征暴敛,以致广阳黄巾大起,幸好中郎将宗员“领军平乱”……
是的,那群暴徒又摘下了黄巾,全部摇身一变,成了宗员麾下的官兵!
刘卫很想让刘备别来了……来了可能会送死。
但又很想让刘备赶紧来……赶紧来弄死这群王八蛋!
但无论刘备来不来,刘卫已经看不到了。
他已经被逼到了城墙上的角落,退无可退。
“刘府君,不是我等不愿给你活路,是你不听号令,怪不得我……”
郭勋看着刘卫,手里持着血糊糊的剑。
“号令?谁家的号令?天子的……还是豪右的?”
刘卫挺起了胸,生平第一次像个真正的忠臣那样怒视着郭勋:“反贼……你既以黄巾为乱,他日亦必死于黄巾之下!汝南宗贼自以为得计……且看天下黄巾又会如何!”
第140章 见龙在田
“临卦,九二之数。”
“临为震,震为龙,如今早春时日,苍龙七宿初现,正合此卦。”
“此为见龙在田……利在公卿。”
城内,宗员正在用甲钱卜卦:“如今天子诏幽州边鄙之人去职,又下诏大赦党人,也应此卦。郭刺史无需忧虑,此大吉也!”
这位护乌桓中郎将穿着一身素白锦衣,身上连剑都没佩,不仅是个文士,而且还是个喜欢卜算的文士。
“宗公治《易》倒是治得豁达,可我却是没看出大吉来。”
郭勋摇着头:“邹靖部曲不服调遣,张纯又不愿居于人下,那刘卫本庸碌怯懦之辈,却也敢与袁公为敌……如今这幽州处处凶顽,各部皆不应征,宗公不得掌兵,要如何利于公卿?”
这位刺史反倒是像个武将,而且在馆舍中都依然穿着鳞甲,看样子是时时刻刻都在防备。
“掌兵?掌兵可未必是好事,郭刺史如今掌兵,却日夜不得解甲……可得心安否?”
宗员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郭勋:“吾只管下军令征调各部,他们不从军令也罢,收不到军令也罢,左右都已去职,总归也不会碍着袁公之事。只待袁公举了贤才,自可替换那些边鄙之人。”
“吾的差遣是破黄巾,如今得郭刺史相助,吾已算是破了广阳黄巾,足以与天子交差,又何必再掌兵以招天子与袁公之忌?”
“若吾当真掌了兵……郭刺史你又能放心吗?”
“郭刺史的差遣是安定幽州,如今幽州各家皆自守一方,本可徐徐图之,又何必急于一时横生枝节?”
“无妄之灾,或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祸矣。”
“郭刺史,亢龙……有悔啊。”
这宗员治《易经》倒确实治得不错,深得进退谋身之道。
“宗公家世非郭某可比,便是无为而治,早晚也必得公卿之利。”
郭勋摇着头说道:“但郭某位卑……郭某若是不想当那受祸的邑人,便只能做那得牛的行人!此非郭某急于一时,实乃郭某只能把握此等时机!”
郭勋看来也把易经治得精熟无比,甚至都能举一反三倒着用。
宗氏家族世居宛县,一门仕宦,自光武后,宗氏位至卿相者三十四人,确实是豪门中的豪门。
“既然郭刺史执意如此,那请自便,吾不碍郭刺史得幽州之牛。各部不应征召反而是好事,至少郭刺史也无需担忧他们碍事……”
“城内钱粮兵马郭刺史全都可以拿去,但吾未能征得胡骑,郭刺史也就不能以吾之名领兵。那刘卫印绶已在郭刺史手中,太守才合该领郡兵。”
宗员又笑了笑:“不仅天子不愿我去冀州,袁公也不愿我去冀州……郭刺史想来也是明白的。”
“若郭某领兵出外,宗公此处无兵,不怕被黄巾乱贼所害吗?”
郭勋皱着眉头想了想,有些疑惑的问道。
“郭刺史,乱贼或是为掠粮裹腹……或是为兵马权柄。”
宗员摇着头说道:“可若是郭刺史带兵出外,此处便是兵马钱粮皆无……各部又不受吾将令征调,那谁又会来害吾呢?又何必来害吾呢?”
郭勋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皱着眉头转身走了。
宗员一直看着郭勋离去,又看了看案上的卦象,却是轻轻一叹:“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可此时天下……无田啊……”
……
不久后。
当关羽带着两百兵士向东探查时,恰逢一支部队正在向西行军。
那部队打着‘广阳太守刘’的旗帜。
初春依然寒冷,地面残雪尚未化冻,那支部队行进不快,人数看起来也不多。
蓟县西边还算开阔,两边遭遇,都能看见对方。
关羽目前打的是刘备的长史旗号,那部队远远见了长史旗帜,并没有停步,而是像迎军一样迎了上来。
“可是刘长史麾下关司马?刘长史部曲受调已久,为何来得如此迟缓?又怎只一曲兵士?”
这人穿的是郡军司马札甲,但也只带了一曲郡兵模样的兵卒,见了关羽便是一通质问。
“你是何人?关某未曾见过你……府君何在?”
关羽瞟了那军司马一眼,手上已经握住了刀。
这人看起来似乎是认得关羽的,但关羽却从没见过他。
广阳的军司马关羽都认识,这一年刘备屯田,先后往广阳送了几批粮食,全都是关羽押送的最开始那两万斛就分了好几趟运送,秋收时又送了几趟,都是广阳两部军司马带人接手搬运的。
而且,能打出刘卫旗号的不该是郡内军司马,应该是刘卫的门下督,带的兵也该是刘卫自己的部曲,不是郡兵。
郡兵不会打刘卫的旗号,郡军司马可不是刘卫门下臣,他们有自己的旗号。
广阳的两部郡兵平时也都是分驻于蓟县西营和东南方向的安次营,把守东西两面的要道,各有防区,旗号向来是分得很清楚的。
刘备现在就在西营,但那里没有郡兵,打刘卫旗号的又换了人,关羽当然能意识到刘卫肯定是出事了。
“某乃宗将军选任的假司马文则。昨日黄巾贼在城内大乱,里应外合破了城,府君不幸被贼人所害……我受宗将军与郭刺史之命,起了义军将黄巾贼逐出了蓟县,眼下正待合兵一处讨伐黄巾贼……”
文则说着还叹了口气:“唉,若是刘长史部队早来两日,想必蓟县也不会出此惨祸。关司马请先并入文某军中,待宗将军率大军前来,也好合力讨伐黄巾贼……”
关羽哼哼一笑:“宗将军讨逆,让文司马起了义军,但文司马却以刘太守旗号领兵……哈,那这义军就该属郡兵了。”
“既然太守不幸被害,那便该由长史接掌太守令旗……文司马麾下倒是应该并入关某军中一同讨贼才是。”
关羽说到此处,眯着眼看了看文则,随后将目光放到了文则身后那些兵士身上:“只是关某有个疑问,文司马,你到底是官呢,还是贼呢?”
文则脸上有些僵硬,偷偷瞟了关羽一眼,见关羽似乎未作防备,突然举戟便刺。
关羽冷哼一声,挥手一刀反撩在戟杆上,看似轻描淡写,却是嗡鸣震耳。
文则的长戟受此一击便脱手飞出,低头一看,虎口竟被崩出了血,脸色大变,拔马便走。
第141章 潜龙在渊
“杀贼!”
关羽大喝一声,驱马急追。
他身下的黑马相当高大,马额头有新月形状白斑这是玉弓,就是牵招取名的那匹,是关羽结婚时得到的贺礼。
这匹玉弓其实不算最好的战马,优点和缺陷都很明显。
优点是高大,载重与启动爆发力都非常出色,胆子大,冲击力强。
缺陷则是耐力差,长途奔行能力不好,还不能让它随便吃青草,饲养要求特别高,而且这是匹脾气暴躁的公马大汉缺马,为了尽量饲养繁育,也为了保持战马的胆量,良马都是不阉割的,遇到发情期很麻烦……
但这匹马很适合关羽。
玉弓加速很快,腿又长,仅三个跨步,关羽便追上了文则,随后手起刀落。
头颅飞起,尸体坠地。
对关羽而言,战马爆发力强就够了,追得上就行……
与此同时,部曲们朝那队兵卒射出了已经备好的弩矢。
那一曲兵卒正打算围杀关羽,却瞬间便被射翻十几个。
而关羽甲厚马快,根本就围不住,但凡有兵靠近他身边,便会被其一刀一个劈翻在地,手里无一活口。
连续砍死好几人后,关羽甚至还抽空用刀尖挑起了文则的头颅,甩到了那些兵卒中间。
随后大吼一声,驱使玉弓从那曲兵卒中冲撞而出,手中长刀连斩两人,皆是一刀断首!
这猛男看起来实在太猛了,兵卒们崩了,惊恐的转身向后逃去。
关羽挥刀引兵向前,也没有再仗着马快逐杀那队兵卒,而是带兵缀在他们身后,让马儿缓行,并继续大喊“杀贼”。
麾下士卒大声鼓噪,使得前面逃命的那群兵卒跑得更是急切。
而且,那群逃兵没有分散,而是一伙向蓟县方向逃去。
这个文则带的只是斥候前军,和关羽一样是带了一曲部队在前面刺探的,后面当然还有大部队。
不过,关羽可不在乎大部队,既然都打成遭遇战了,当然得接着打,若是舍弃这个逐逃的局势那可就太浪费了。
虽说关羽兵力不多,但有逃兵在前面开路,若是能追着那群逃兵冲散对方大部队,说不定就能一举破敌。
果然,没多久,关羽眼前便出现了一支正在行军的队伍,同样打着刘卫的旗号。
逃兵没有停步,继续向那支队伍奔去,但此时,那支大部队前列站出了一群弓手,而且箭矢毫无顾忌的射了过来。
那些逃兵跑在前面,被射倒的自然也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