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的住处,以及近卫曲的兵站,都在桥的另一头。
虽说这桥看起来并没有安排部曲把守,但实际上是守得很严的。
不仅兵站一直有人,而且桥两头的屋舍,包括卞姬之前暂住的地方,全是部曲家眷的住处。
这桥是通往刘备庄园最便捷的路,这段时间运送粮食过来也是走这座桥。
温恕就在桥头看人运粮,看了一整天。
这情况自然有人第一时间通告了刘备。
但刘备没急着去接待,一直在忙自己的事,直到傍晚才去见了温恕。
“备竟不知府君驾到,有失远迎,罪过罪过……不知府君为何如此轻装简从?这世道可不太平啊,贼人多得很……”
晾着归晾着,但见了人,刘备还是得有礼数的,只是并没有笑脸相迎居丧呢,得严肃点。
“是啊,贼人多得很……”
温恕脸上也很严肃,而且一句废话都不多说:“玄德也无需试探……我没带任何人,来此处只是为我自己,来向玄德求助。”
“哦?请府君移步,备置些素膳与府君详谈。”
刘备伸手邀温恕入了庄园,遣走部曲,在园内凉亭与温恕单独交谈。
其实刘备和温恕这还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但两人都没说什么客套话,虽没见过,却都互不陌生。
“我此来,一是为了感谢玄德解了流寇之祸……”
温恕把姿态放得很低,看起来也很焦虑:“二是为了求教玄德,恕当如何保命。”
“解流寇之祸的是府君以及府君新辟得的三位军司马,与刘某无关。”
刘备已经收了各家的粮食,自然是不会再收功劳的,只对温恕所说的第二事有兴趣:“至于保命……府君何出此言?”
“玄德应当知道,袁司徒于我有知遇之恩……”
温恕缓缓讲述着,讲得很细。
他口中的袁司徒,是袁隗。
其实温恕一点都不想得罪涿郡的地头蛇,他是来当官的,不是来探险的……他也没打算当什么过江龙。
但是,温恕是袁隗在熹平年间担任司徒时举荐的,初入官场便是担任袁隗门下的司徒掾吏,身上的烙印除不去的。
回了涿郡之后,温恕得知刘纬台三兄弟背后有袁家资助但这三人搞出流寇裹胁,最先受害的却是温恕……
若不是刘备解决了流寇,一旦流寇裹胁壮大,温恕不仅有失土残民之罪,而且还很有可能死在流寇手里。
所以,温恕确实是要感谢刘备的。
不过,流寇这么一闹,袁氏马匹商路便断了,方城转运场也什么都没剩下。
商路断了其实不算太严重,但转运场没人了就很麻烦了。
虽说此时方城豪族张南重建了转运均输部队,但这只是保护转运场的军队而已,搞运输的青壮现在是一个都没有……
刘纬台与乐何当能在极短时间里拉出那么多青壮,以至于刘备收到消息时都裹胁到了上万青壮的规模,就是因为一开始就从方城转运场裹胁了大量苦力搬运工。
这些熟悉转运事务的青壮没了,想要重建运输事务,得重招人手重新布置,要花很多时间。
若是涿郡有粮有人,那也好说,但涿郡田地被烧了那么多,今年肯定缺粮。
而且此时各县还没有县令,也没有管事的吏员,从官吏到民夫全都缺,还被刘纬台烧了仓场掠走了库存……这种情况比啥都没有还麻烦,这是负债状态。
这就意味着,幽州的物资转运会因此中断很长时间。
幽州边地物资匮乏,除辽东之外,其它各郡的粮食物资都靠冀州输送补充。
若是边地断了粮,温恕就必须背这个黑锅。
袁家似乎并不在意温恕的死活……
或者说,是袁家有人不在乎袁隗门下官员的死活,不在乎袁氏的商路会不会断,不在乎幽州会发生什么事……也不在乎大汉的安危。
若是幽州边地长久得不到粮食与物资补充,边军会不会造反?
邹靖与刘虞,还有上谷、渔阳、辽西三地胡骑督,此时全都在为出塞反制鲜卑做准备,目前都在与各处乌桓头人商议合作。
这种合作是只能用粮食与布匹来谈的,幽州每个人都知道,若是想让乌桓人冬季出兵相助,或者哪怕是保持中立,都得先确保乌桓人有足够的粮。
若是与乌桓谈好之后,回头发现无粮可用……
且不说邹靖等人会怎么做,至少乌桓人肯定会认为大汉全都是骗子……大部分乌桓人本来就不怎么信任大汉,他们与鲜卑人合作可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温恕好歹还是个汉臣,他知道此事的严重性。
现在,温恕想的是重建转运均输事务。
他想要劳工那些熟悉转运事务的苦力,那些参与暴乱的搬运工,现在大部分落到了刘备手里。
刘备这段时间就是用这些人从各豪族家里运粮回来的。
“府君的意思是,想让这些人回去把转运事务重建起来?”
刘备摇头:“府君……重建转运场不但于事无补,而且你反而会因此落罪的。”
“玄德何出此言?”
温恕没理解刘备的意思。
“先有公卿诬举好官,因没了人约束,之后才有了流寇作乱。府君没有县内官吏,无人可用,便是有过失也可以辩解……过错源头皆在公卿,府君只是受害者,只要去雒阳举告那些胡乱诬举的公卿便是了。”
刘备解释道:“但若是府君把转运场重建起来维持运作,那么因转运事务中断造成的所有损失都得落到府君头上朝中公卿一定会找人背黑锅,谁做事,谁就得背这个黑锅!”
“可转运之事重大,耽误了便会危及大汉啊……”
温恕看起来确实是有些汉臣之心的,这使得刘备对其有了好感。
这年头还能想着大汉安危的官员,已经很少见了。
“府君,其实转运场重建起来也没用了,因为冀州不会再往幽州运粮了……我前些时日便已向邹督军传了讯,请他放弃出塞之事。”
刘备叹了一声:“府君这段时间应该也收到了南方的消息,河南河北皆出了瘟疫,又有大旱……今年的冀州青州等地粮食会比幽州还缺。”
“各地都会因瘟疫而封路,本就没法运输了。而幽州没有瘟疫与旱灾,反倒会成为粮食最丰的地方……”
“虽说本郡受了流贼之灾,焚毁了不少田地,却依然比瘟疫和旱灾之下强得多,只要府君顶住朝廷压力,别再征税就行。”
刘备拿出了一堆简牍给温恕看,这都是左沅从各地收回来的消息,有官方的文告,也有私下的情报。
“玄德的意思是……我此时什么都不做反而是最好的?”
温恕仔细想了想,有些无奈的问道。
“不,府君要做事。”
刘备点头叹道:“府君要想办法把粮价压住,也要把瘟疫防住,否则才真是大祸……”
“……玄德要粮而不要功名,也是为此?”
温恕翻看了一下刘备拿出来的情报简牍,指了指刘备的库房。
“备是为了求活。若是备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有人让府君给备安个藏甲谋逆之罪,对吧?”
刘备侧着头看着温恕:“备确实藏甲蓄兵……但现在能让涿郡不乱的也只有备,不知府君要作何选择?”
“温某病了,须得静养。”
温恕点头说着,说得很痛快:“听说玄德此处有大医馆,温某想在医馆治病。”
第127章 天子与狗官
温恕确实是来保命的,他在医馆里‘养病’,一养就是半年,很有后世老干部的风范。
这一年郡里没收粮税,得知温恕在刘备这里养病,各家豪族也意识到刘备索要的粮食就等同于是交了粮税了。
各家倒是纷纷给温恕送了礼,连带着也给刘备送了礼。
刘备依然什么都没收,但态度一如既往的好,来了人就让卞秉好吃好喝客客气气的招待卞秉干这个活儿确实是专业对口。
温恕倒是收了些礼物,他和刘备不一样,刘备不收馈赠可以养望积威,但太守要是不收礼,豪族大户们反而是会担忧的。
三个新任军司马是由各家大户商议后推举的,自然也不会在郡内招惹是非,各家分别出了一些养兵的粮食,郡里也就没有再出乱子。
在温恕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各家大户再度往郡里推荐了些吏员,但温恕既没同意也没反对,任由各家把推荐的简牍放满了太守官廨,没去处置。
直到年底他才回了郡里,因为这时候各县官吏又齐全了。
天子又卖了一批官补上了缺。
温恕这时才按各家的推荐,有针对性的分配了郡内吏员职务,使得各家都能有些好处。
随后他依然保持了无为而治的作风,只是与各家豪族一起约定了售卖粮食的价格区间,并让张南的转运均输兵严格把守各处道路,以免瘟疫流行。
一年很快便过去了。
……
这一年,天子刘宏玩得很嗨。
因为去年,鲜卑首领檀石槐死了,病死的,死的时候四十五岁。
檀石槐死后,他几个儿子争权,鲜卑陷入了内斗。
大汉最大的敌人在年富力强的时候死去,这显然是一种祥瑞,昭示着大汉天命强盛。
于是,在得到这个消息后,刘宏修了个园子庆祝,去年底还在西园又开了条商业街。
这条街不卖官了,卖各种‘日用品’,比如双头龙、角先生之类的……
也有卖药的,比如合欢散、一条柴什么的。
刘宏让采女当掌柜做买卖,还让采女们穿着开裆裤相互盗窃争夺,打架斗殴以争商路。
而刘宏自己,则成天穿着商人衣服,像个商贾那样在街上谈生意。
而且他还在西园养了很多狗,给每条狗都戴上了进贤冠,披了绶带,狗窝也悬了公卿官署的牌子。
斗狗的时候,若是哪条狗赢了,官位便能升一升,狗三公狗九卿经常换,时不时的还给这些真正的狗官开个朝会。
随后还搞了辆四头毛驴拉的小车,自己亲自驾车操辔,在雒阳到处飙车采购狗粮。
见天子玩得很是奔放,京师周边竞相效仿,西园的日用品商店和狗官等事,也很快传开了。
雒阳周边的豪门和官员们觉得,这位皇帝多半又要征调点什么了。
上次刘宏想玩速度与激情,征调马匹,大多数人没赶上发财的机会,反而花了大价钱买马过审。
这次刘宏玩得这么嗨,京师官员们个个都不想错过良机。
于是雒阳周边纷纷开始收购毛驴、狗、鹿茸、象牙之类的东西,打算囤货等着发财。
一时间驴和狗的价格都快赶上马了,刘宏玩的那些日用品也成了京畿官员们最热衷的流行货,大汉官员的夜生活一下子变得丰富起来。
但雒阳的官员们还是没能赚钱,反倒是刘宏又大赚了一笔刘宏没有让各地进贡,而是在日用品和毛驴等物件流行开来的时候,让太监们把宫里的货卖了出来……
他自己玩的那些狗公卿倒是没卖,还给狗官们加了俸禄,置办了铜鼎样式的食槽,算是和公卿们同享富贵。
然后刘宏开开心心的过了个上元节,还大搞了一次装修,又造了个园子。
在同时摩擦了官员的智商和尊严之后……天子受到了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