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为袍泽置办葬礼,再一起重新打理田地。遣人去通知太行山……房舍田地依然是他们的,但他们须得给我个交代。”
刘备脸上毫无表情,也并没有做什么慷慨激扬的演讲,但见了他淡定吩咐事项,众人心中的沉重似乎也很快消散了。
……
九尺的葬礼是与战死的部曲合办的。
这场葬礼参加的人很多,不仅所有部曲都在,而且太行山所有大贼全都来了。
这不是因为九尺面子大,而是因为太行贼都知道,如果不给刘备一个交代,这大耳贼会做什么真的很难预料。
刘备曾为苏双千里追凶,火烧望都城,一举覆灭中山望都刘氏,甚至因此和涿县刘家断了关系,这些事太行贼都知道。
现在九尺因太行山出现内贼而死,还死得忠义勇烈,若是不把相关的人全都交出来,太行贼们真的担心刘备会不会放火烧山在他们看来,大耳贼是个心狠手辣斩草除根的人物,惹上就是不死不休,藏到哪儿都不安全。
而且刘备以两百甲骑击破上万流寇,还俘了一大半;那个纪冥君也以两百步卒击破三千贼人……这还是在邹靖的部队不在,刘备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完成的。
很显然,刘备这边的部队战斗力无法以数量来计,太行山诸贼多少有点惧意。
因此,太行贼们将李移子和李大目手下的人头全都带来了。
丈八还亲手押了个眼睛很大的贼人回来这是李大目,被张牛角抓来的。
为了活捉李大目,张牛角还和黑山的另一伙人打了一场,顺便吞并了两个山头。
这是太行贼给刘备的交代,李大目是李移子的同宗,也是李移子能混进太行山的根源,此人虽然并没有参与袭击西河亭,但确实与袁家有勾结。
张牛角还当着刘备的面将李大目又审了一次,此人交代,是得了袁绍的指示,试图胁太行贼家眷谋取北太行。
至于袁绍是如何得知西河亭内有太行贼家眷,李大目确实不知道。
想来这是曹操和夏侯下的功夫,夏侯此人看似冲动鲁莽,实际上却是个能理政的人,两边隔得这么近,查到西河亭的底也不足为奇。
西河亭已经藏不住,刘备索性也不藏了,反正各类文书都做得很清楚,这地方也是合法的地方。
反正刘备又不是亭长又不是大地主,这里的地都是各家各户的,整个西河亭,只有医馆和那‘草庐’属于刘备,绝大部分土地都是卖出去了的。
刘备也趁此机会告诉左髭等人,让他们派兵下山保护西河亭,加派人手保持长期联系,要是再遇到此类事情,可未必能再有一个九尺及时通报消息了。
此事便这么过去,两边依然要维持合作,毕竟这对大家都好。
九尺被葬到了西河亭最西侧,也就是他去世的地方。
在九尺下葬之后,年轻的陈封跪在了刘备面前。
“家父让封转告郎君,家父尽力了……”
陈封跪得笔直,刚刚变声的嗓音沙哑无比:“求郎君借封一刃。”
刘备看着这年轻的少年,知道他想做什么,将身上的仪刀解了下来。
陈封拔出横刀,在自己手上割了一刀,将血抹在了额头,随后提刀走向李大目,一刀刺入了李大目的心口。
这孩子只有十二岁,手上力道明显不足,一刀未能刺得太深,便合身撞在刀柄上,再度将刀刃撞进了两寸。
直到确认李大目死后,陈封用尽全力拔出横刀,用自己的衣衫将刀刃擦拭干净,再度将刀归鞘,双手捧着送还到刘备面前。
“这刀今后便是你的佩刀,你先入我近卫部曲,做我亲随。”
看着这少年有勇气手刃仇人,刘备点了点头:“以后,住到我家去吧。”
养育忠勇袍泽之子,这既是刘备的承诺,也是应做的本分。
“郎君,封要为父守孝,当结庐而居。”
陈封摇了摇头:“封不求郎君施恩,只求郎君教封学问。家父常言道义,封要替家父行未尽之义。”
说罢,朝刘备行了效忠之礼。
他明显知道刘备让他住到家里是什么意思,但他却打算结庐守孝,并以家臣门徒自居。
这十二岁的孩子,看起来颇为倔强。
“有志气!”
刘备赞了一句:“陈封,从今以后,你便是我首徒。你无需结庐,为师也在守孝,入得为师家中,也是为你父亲居丧。”
这孩子胆大自强,确是值得培养的人才。
也是值得信赖的近卫。
“封拜谢恩师。”
陈封磕头到地,再度行了拜师之礼。
……
从这天起,刘备有了第一个门徒。
陈封平时是个沉默寡言之人,孤僻不合群。
这或许是因为他从小耳朵就不太好。
这耳疾是天生的,倒也不算太严重,不至于影响日常交流,只是不容易听到远处的声音,也就是对细微震鸣不敏感。
倒是刚好和他父亲九尺相反九尺是个耳力极好的人。
但有失必有得,这先天耳疾,倒也使得陈封不易受到嘈杂纷乱干扰,从小便颇有专注之心。
当然,这专注可能有些太过,以至于这孩子又直又倔,认定了事便难以转圜。
他要学义,这显然是承自九尺平日的教诲。
但少年人心里黑白分明,很容易将人简以好坏,刻以脸谱,会失之单纯。
如陈封这样的倔强孩子,就更容易将义理视为固化的条律但若是这样,那便反而没了道义。
因此,刘备没有急着教他,而是让他先随卞姬做事,让卞姬先教他识文断字。
卞秉便是卞姬教出来的,既懂圆滑世故,又能持身守义,只是少了些胆气血性,正该与陈封相互以勉。
第124章 强买强卖
葬礼过后,段打算出个远门,回武威看看。
点火烧田是段做的,虽说太行老弱是与李移子的人拼杀而死伤,但终归也有段冷眼旁观的事实在,太行山的人确实会有些忌恨段。
段倒是不在乎受人忌恨,他这辈子结下的仇家多得很,就连天子都算是他的仇家……
他回武威也不是为了避开怨恨,而是因为他知道,西河亭已经露在敌人眼前,自己在这儿藏不住了。
再留在这儿,就是害刘备了。
而且,段老了。
他已经六十九岁了。
这一仗段基本没有亲自动手,但依然闪到了腰。
他一生征战,满身旧伤,自觉时日无多,见了之前九尺拼命赶回家见儿子最后一面的场景,段很感慨他也想回去见家人最后一面,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被抓入某个皇陵的族女。
张百骑和那些冥卒一直在京畿三辅之地搜索,偶尔也有消息传回。
张晟的族人没找到,但段曾经的旧部家属倒是找到一些,比如夏育的亲属,此时就在宣陵做苦役。
了结最后的心愿,然后埋骨于故乡,这是每个人都有的心愿,段也不能免俗。
在这里收获了张飞这个好徒弟,还有左沅这半个女儿,段已经很欣慰了。
至于刘备……段感激刘备的帮助,但却没什么可教他的。
行军布阵安营扎寨的基本操作刘备两年前就学了个透,而其它方面……刘备有自己的路数,段教不了,也不敢教,他怕自己多插手反而误了刘备的道。
包括关羽,段也不敢教,那关云长同样自成一派,没人能教的。
能让张飞和左沅学有所得,便已经足够了。
张飞学的是舍身入阵,左沅学的是弃车谋帅,都是刘备不好亲自做的事,也算是帮刘备弥补缺漏。
段没有和刘备道别,他甚至没让张飞送他,只给刘备留了信件与一堆简牍,那是他亲手记下的一些军阵心得,是数十年的经验。
他不想再给刘备添麻烦了,若是让刘备知道他要走,必会挽留,不仅会耽误刘备的事,还会使其陷入更多危险。
……
段偷摸离去的时候,刘备正忙着做买卖。
“大兄要把功劳卖掉?怎么卖?”
简雍觉得自家大兄又要作妖了,功劳都拿来卖。
“那么多俘虏,西河亭的田地又被烧了一半,我养不起那么多人。这剿灭贼寇的功劳,得卖给郡内大户换成粮食。”
刘备摇着头说着:“我现在不能得此功劳,宪和你也不能……邹督军和子经不在,涿郡本无兵可用,若是我们解决了流寇,那多半会被人诬告为流寇主谋。”
“温恕是袁家门下,这刘玮台三兄弟也得了袁家指使,明显就是冲着我来的。”
“所以这功劳得让给涿郡各家大户……他们家里有人有兵,把解决流寇之功给了他们,我们才不会出问题。”
“而且,今年粮食会短缺,只有这些大户有存粮。”
“宪和且去通告一声,让郡内大户来涿县和卞姬谈这笔生意,刘玮台三兄弟,还有那些贼人……此次剿灭流寇的战功,全都卖。”
这事刘备自己最好不出面,免得授人以柄。
简雍也不好出面,他在县里任职,得和各家大户打好关系,最好从旁撮合,当面谈判讨价还价容易得罪人。
所以,刘备让卞姬作为家中钱粮掌事接下这个活儿,可以毫无顾忌的漫天要价。
除了卞姬之外,还有陈封。
十二岁的小孩嘛,童言无忌,方便讲价钱。
……
卞姬现在有个新名字卞襄。
刘备给她取的。
在卜算风水体系中,织女星也被称为“天襄”(也叫天孙)。
刘备这是要让卞姬安心,织女便织女吧,反正来都来了。
嗯,或许也有些馋人家的意思,反正来都来了……
当然,平时刘备依然称她为卞姬,因为现在只能眼馋,卞襄这个名字还没落到刘备户口本上去。
卞姬是个守礼的人,刘备孝期没过,她一直都避着刘备,不产生任何肢体接触。
但避归避,卞姬大概是最在意刘备家产的人了。
之前她被左沅拉去当了库管,一直兢兢业业的管着账,而现在刘备库房里没多少钱粮了。
她很焦虑。
所以,在涿郡馆舍的酒宴大堂,面对郡内各家豪族时,她做买卖的方式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我家需要粮食。”
“诸位,卞某不是在和诸位商量,而是在向诸位通告此事。”
“我家郎君前些日子击溃了流贼,收拢了近万暴民,但郎君在守孝,须得行善,眼下便只能养着那些暴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