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宜禄再次看看张飞牵着的那匹黑马,看到了马臀上的曹家印记,赶紧伸手邀刘备,生怕刘备真的转身离去。
张飞的马是刘备最初从曹操那里弄到的那匹黑马,这是一等一的好马,哪怕外行都能看出其神骏不凡。
这马现在叫乌骓,不是什么特别的名字通体黑毛的神骏好马都会被称为乌骓。
不仅乌骓,现在刘备骑着这匹马也有曹家印记,这是夏侯送过来的。
本来是送给关羽的,但关羽不在家,近卫部曲先帮关羽收下了,然后转头就送到了刘备这里。
夏侯也不在意,他反倒更合意,如果刘备收了别人公开送给关羽的礼物,那这事儿能离间关羽和刘备的感情啊!
不过……夏侯可能不知道,能卖到他马场去的,都是刘备和关羽看不上的马……
当然,现在刘备倒是用得上这匹马……的曹家烙印。
骥厩丞对征调良马的核验,其实也是看马身上的烙印,曹家和袁家的印记,就像是免检商标一样。
曹嵩是大司农,任何一个与盐铁产业有关的人都不能招惹曹家,云中或河东这些产盐地更是如此。
对于旁人而言,大多只知曹家富甲一方,却不知富在何处,还以为曹家是靠土地或发丘致富。
其实曹家土地不算多,他家之富,是因为从宦官曹腾开始,就一直把持着盐铁之利。
河东盐官也出自曹家门下。
如果不算天子卖官的收入,也不算每年杀太监和大臣抄家的意外所得……朝廷实际的财政收入中,有三分之一都来自盐税。
盐铁是朝廷专营,贩私盐虽说已是普遍行为,此时的朝廷也无力管束,但毕竟属于受打击的对象。
不管秦家原本做什么买卖,但他家接了杜家送来的盐,那就妥妥的属于私盐贩子了,而且还是大批量向敌人走私。
无论是盐还是马,眼下都属于曹家业务范围,而且盐是公事,马是私利秦家以盐换马,于公于私都得向曹家打点。
而且,能做私盐买卖的,自然与曹家有些关联,杜家多半也会和曹家打点的。
此时见了“曹家人”上门……那自然得好好招待。
见秦宜禄如此反应,刘备心中有数了,这小子没多少胆色,比较怂。
那就吓他一吓,吓到他说实话。
“秦宜禄,我大耳做事不喜欢客套,也不欲入你家中当恶客。便去那凉亭直接说事。你家涉及盐货,须得方方面面都有交代,否则你秦家就不好交代……”
刘备没进坞堡,而是去了坞堡外面的一个凉亭。
这也是待客亭,也就是坞堡外院落中的小亭子,是招待外客的地方。
此处四面敞开,周围有假山灌木装饰。
张飞等人站到了亭子外面,秦宜禄的家丁则站到了另一侧,把亭内留给了两人单独交谈。
“是,秦某明白,明白。可本宗此前已与郡里有交代,却不知大耳兄此来,还需要秦某交代些什么?”
秦宜禄也没想到这大耳这么直接,愣了一下,赶紧表态。
刘备挑了挑眉,看着秦宜禄皮笑肉不笑的摇头:“哈……你以为与云中郡交代就够了吗?秦宜禄,你秦家又何时交代过杀人越货之事?这种事需要的交代,可大不一样啊!”
秦宜禄脸色大变,眼神游移不定,怯怯的低声辩问:“何……何出此言?某乃良善之家……”
“怎么?不敢认?你以为此事做得干净?你可知杜家为何做这么多年私盐都不出事?”
“秦宜禄,这云中郡可管不了河东的刑名,也管不了河东的盐场产业……我等为何上门而来,你心里应该清楚。”
“我能与你客气说话,已算是给足了你面子,但你若还要遮遮掩掩不懂事,那便自求多福吧。”
刘备见秦宜禄的脸色,心里有数了,便继续吓唬几句,还作势起身准备离开。
“大耳兄请留步……人不是秦某杀的,货也不是秦某取的,秦某确实是没和大司农家中打点过,秦某知错……”
秦宜禄看起来已经极为慌张,朝刘备拱手哀求:“某家中也只是想求财罢了……只是,大司农那里要如何打点,请大耳兄教某。”
“我又不是你爹,凭什么教你做事?”
刘备回头看向秦宜禄:“你家要求财……难道是只靠言语的?”
“哦哦……秦某懂的,懂的……大耳兄放心,但有所需,秦某无不奉上!”
秦宜禄赶紧表态,言色谄媚。
“是么?行吧……我便教你一二。”
刘备看着秦宜禄这样子,大体上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只是想让秦宜禄亲口说出来:“但你得先告诉我此事来龙去脉,我得合计一下。”
“这……”
秦宜禄有些犹豫。
“有何不敢说的?不就是你家与军中合谋,引诱杜家来此,杀人越货,随后再用杜家养女谋夺杜家留在河东的产业……就这么点破事,至于扭扭捏捏的吗?”
“你以为只有你想谋杜家产业?只要有一方没打点好,别说谋人产业了,你秦家满门都得人头落地!”
刘备满脸的不耐烦:“赶紧把事说细一点,我需要知道此事到底涉及多少人!得请托哪些关系!要不然怎么帮你打点?”
秦宜禄两眼惊悚,看着刘备,许久没说出话来,好不容易干咽了一下,这才喃喃开口:“此事……竟人尽皆知?”
当然不是人尽皆知,刘备只是在按照最坏的可能性进行猜测。
但大多数事情,往往都是这个最坏的可能。
第109章 如何打点
就在刘备与秦宜禄交谈之时,左沅进了堡外的兵舍。
“可是秀娘阿姊?我家郎君有礼物给你。”
见到有美貌女子正在为伤兵换药,左沅直接上前搭讪。
“你是?”
秀娘没见过此等女剑士,颇有点警惕,但见了左沅递给她的礼物,神情一下子便放松了:“关郎真的在做大事了啊……”
那是关羽写给刘备的计划书,请刘备拨款一千万那封。
“阿姊,云长兄此时在何处?”
见秀娘不再怀疑,左沅问道。
“云长?哦……改名了……他去了九原,说是寻到了仇人踪迹。”
秀娘又多看了两遍那计划书,仔细的揣到了怀里。
“阿姊且随我来,此处也有仇人。”
见秀娘不再怀疑,左沅带了她往凉亭行去。
……
亭内,秦宜禄正在交代真相。
杜家确实是被秦家害的。
秦家在军中确实有关系,这关系来自云中军司马,丁原。
不过丁原并不是主谋,丁原一开始只是让秦家资助军费,以此引荐秦宜禄入军任职。
而秦家出了军费之后开支太大,家里撑不住,便打算再谋个产业。
并州军费一向依赖盐税,秦家自然而然的便想到了私盐。
但要谋产业不能谋附近的,得谋别处的,比如河东。
因此,秦家先以婚约诱骗杜家来和鲜卑人交易有婚约,杜家的族人就全都会来参加婚礼,这并不仅仅只是为了获取信任。
但那些所谓的鲜卑根本不是鲜卑人,而是南匈奴。
南匈奴依附大汉,主要分布在五原、云中等郡,长期与羌胡杂居混血,有不少人受雇入军。
南匈奴的打扮确实与鲜卑接近,同样会剃发留辫,虽说人种不同,但混血南匈奴看起来和鲜卑真没多大区别。
唯一的分辨方式是,鲜卑人会剃光整个头顶,保留四周头发;而匈奴人是剃掉前额与头顶的一部分,保留两侧与后脑头发。
但这点区别在大多数汉人看来那就没啥区别,反正都是地中海。
杜家族人来云中与“鲜卑”交易时,丁原的手下便杀掉杜家人,抢走财货。
秦家则刻意救下秀娘母子,但没救其他人这是为了用秀娘谋取杜家留在河东的产业。
杜家长辈以及大部分族人都被杀,基本算是灭门。
如果没有关羽这个意外人物出现的话,秦宜禄现在可能已经大张旗鼓的以“杜家父母遗命定亲”名义娶了杜秀娘,接收杜家在河东的财产,也就是盐场与私盐生意。
而受伤的那些人,是真的为了把秀娘救出来而搏斗受伤,这事没掺假丁原军中部下是不知道这个局的,只有丁原本人知道。
只不过军队通常不会对女人孩子下狠手,所以秀娘才没受伤害。
但也正是因为此事没掺假,所以使得秀娘深信不疑。
即便杜家有人逃脱,只要秀娘这个当事人相信秦家是救命恩人,那杜家依然会认为秦家是好人……
杀人的那些云中边军,他们其实认为自己做的是正当行为杜家在鲜卑寇边时贩卖私盐给鲜卑人,这是资敌,按国法而言,确实是该杀的。
秦家可没资敌,等此间事毕,秦家自然会被丁原说成是卧底,是在以“计谋创造战机”。
诱杀杜家谋夺其家产,被招入云中边军任职,按杜家长辈之约娶了秀娘,秦宜禄还能得个‘忠孝’美名这是秦宜禄的收益。
斩杀资敌的“内奸”,驱逐胡人,不仅能斩获战功,而且抢到大量财货,还能持续保证秦家的资助这是云中军司马丁原的收益。
此事不仅不是罪过,反而有功,这也不是杀良冒功,顶多算是钓鱼执法以及下手太狠。
上级甚至会认为丁原用心任事,是个能吏干将,因为这确实能增强云中军队,是在保障大汉的边防实力。
这个局,可比苏游联合刘家作案的水平高得多了。
刘备能直接吓得秦宜禄说实话,就是因为有苏游之事作为参照,用恶人之心去审度,便能循着破绽看到真相。
秦家的破绽就在于,他们约了杜家,与所谓的“鲜卑人”在冬月交易。
和鲜卑人做大规模盐马交易,这事连刘虞这个幽州刺史都还没能做到……更何况是在冬季。
在鲜卑寇边的时间段,和鲜卑人以盐换马?
刘备这么胆肥的人都没这么想过……
把大量食盐摆在县外等着,鲜卑人难道会和你客气?
人家抢就是了,何必要做买卖?
杜家没和胡人做过生意,又长居河东,对胡人没有了解,上这个恶当倒是正常归根结底还是贪心所致。
而秀娘身在局中,心里想的全是报答恩义,不会想到这些阴谋。
关羽被秀娘的处境牵绊,又是道义直率之人,自然也不会往阴谋方向去想。
义能张目,也能障目。
……
秦宜禄说这些的时候,秀娘和左沅正躲在凉亭旁的假山后面,就在秦宜禄身后。
其实,两边的人都看见了她们,但都没阻拦。
秦家人是因为对秀娘已经熟悉了,并且认为她是秦宜禄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