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黄河边,张问董承:“董侍郎,如今河对面皆是贼人,我等是乔装改扮绕路渡河,还是直接大张旗鼓打出仪仗?”
其实张自己是不在乎用什么方式过河的……若不是担心露馅,张甚至可以要求郭大贤派船来接……
董承倒是颇为英勇:“我等乃朝廷使臣,若是乔装过河,必会使贼人看轻朝廷,自然是打出仪仗堂堂正正以使者身份过河。”
可那小黄门听闻此言差点吓尿:“董侍郎,那是黄巾余部啊,朝廷平定黄巾时可未曾放过一人……说不定他们会斩了我等祭旗的!还是乔装打扮绕路从魏郡那边过河吧?”
董承瞟了小黄门一眼:“说得有理……这样,你先过河,若是你没有被杀,那招安白波贼之事便是可谈的。若是你被贼人斩杀祭旗,那白波贼显然就不可能接受招安,我等也就不用过河了。”
那小黄门这下是真尿了:“啊?这……咳,咱病了……病了,走不动了。”
随后当场倒地,死活不起来。
董承看了看张,见张似乎不打算管,拔剑抵在了小黄门脖子上:“你先过河,或有一半生机;若你不愿,那我现在就拿你祭旗……”
张皱了皱眉,总算开口了:“董侍郎何必如此……我先过河,若我平安无事,再派船来接你们。”
小黄门一溜烟的爬起来,跪在张面前连连作揖表示感谢。
董承收了剑,朝张拱了拱手:“张司马胆色不凡啊……倒不知张司马为何能不惧生死?”
张心中一凛,冷眼看了看董承,笑了笑:“张某倒不是无惧生死,只是张某既然来得了,自然也回得去。董侍郎若是不想久候,不如与张某同行?”
董承沉默了一会儿,走到张身边,望着面前的黄河低声问道:“……董某若随张司马过河,可有性命之忧?”
张瞟了董承一眼,面露不虞:“董侍郎此言何意?”
“董某只是好奇……不知张司马之前单枪匹马是如何过河的?不会是白波贼派船相送的吧?”
董承一脸严肃,眼里满是怀疑之色。
“当然是白波贼送我过来的……”
张从怀里摸出块黄布扎在头顶:“你若是去河北高喊三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白波贼也会送你过河的……甚至都不收渡钱。”
董承定定的看着张,一直到张在头顶扎好黄巾,这才开口:“我乃天子使臣,若大汉钦使要扮作黄巾才能招安黄巾,那这招安与献降何异?”
“怎么,董侍郎莫非以为招安之事乃朝廷施恩赦罪?若非朝廷无力征剿,又怎会试图招安?”
张冷笑道:“若不是还有吾主刘骑督在河北牵制,白波贼现在只怕是已经兵围雒阳了!与献降何异?哈……你说如今局势与献降何异?”
董承无言,回头看了看地上的小黄门,又看了看张,面无表情的叹了一声:“董某也病了,一时无法奔波……请张司马自便吧……”
张脸上抽搐了一下,没再说话,径直上了停靠在码头的渡船。
……
正经的朝廷使者没过河,刘备也不在河内,那这招安当然是无从谈起的。
于是,从六月底一直到八月,河内依然在白波黄巾手中。
一直到朱夺情起复,从会稽赶到雒阳,仍是如此。
河内是钱粮丰足之地,此时又逢秋收,郡内粮食被白波黄巾席卷一空,从并、冀二州运往雒阳的钱税也被拦截,白波军是不怕长期对峙的。
并州也得了消息,任职雁门都尉的丁原,以及云中军司马张杨领军南下来援,驻于上党壶关。
但他二人兵力不多,又因道路隔绝无法与朝廷或其他部队联络,只能守住壶关以免白波军进入并州腹地,不敢轻易出兵河内。
雒阳这边,何进、何苗各领了千余精兵扼守孟津东西两个渡口,并收缴摧毁了大多数渡船,以免白波军渡河进攻雒阳。
白波军没多少船只,也不太熟水战,倒是没有强渡黄河,但雒阳依然面对着近在咫尺的兵锋。
同时,青、徐两州自称黄巾的乱民无人可制,规模越来越大,已发展到数十万众,尤其是泰山郡,几乎全民皆贼。
八月,武陵、巴东等地蛮人也再次作乱,大概是因为见朝廷无法平定黄巾,这次蛮人们也自称了黄巾……
其实太平道从来就没在巴东等地传过道,那地方是五斗米道的势力范围。
天子都快崩溃了。
即便白波军平了,青徐二州怎么办?
凉州那边又怎么办?
荆南与巴东的蛮人也一直在作乱,荆、益二州又怎么办?
天下各州,没造反的地方已经不多了。
留给刘宏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焦急困顿之下,刘宏病了。
诊疗后,宫内黄门在太医的药箱中查出了砒霜。
太医辩解称天子是气郁燥结,在药物中加入少量砒霜是对症之方,且剂量小,不会对身体有害。
但刘宏不信,下令将此太医药箱中所有砒霜喂服给这个太医,太医一次性被灌下了大量砒霜,当场毙命。
随后刘宏让张让的儿子张奉担任太医令,严查太医署。
张奉其实不懂医术,但至少比较可靠。
只是有了此事后,刘宏不敢再轻易服药,太医们也不敢再用对症的猛药,即便遇到急症,也只敢给天子和宫内贵人们开些温养的补方。
……
另一边,左沅已临盆在即。
这段时间刘备一直在大肆撒币施粥。
由于一直在铸币撒币买粮行善,家里这段时间收支规模非常大,卞姬管财务已是手忙脚乱,当然没精力再管粮食的具体用度。
粮食出入过于频繁,而且为了减少运输损耗,很多时候都是就地买入就地消耗,很难核查。
于是就有人动了一点点小心思买的粮食到底是不是这么多,用于施粥的粮食到底有多少,或者到底是不是用的这些粮,都只有负责施粥的人才知道。
前几个月一直有刘备和左沅亲自盯着,自然没出问题。
但五月份以后,左沅肚子大了,刘备也不再出门了,便把施粥之类的事务交给了各地卖粮的豪族。
从谁手里买的粮,就请谁帮忙施舍出去,打刘备的旗号就行。
算是双方都行了善,但刘备出钱。
托天子的福,最近流民越来越多,蓟县一带的事务刘备便交给了徐家代理,因为粮食也是从徐家买的,免得运输太远徒增耗费。
这就是那个与田豫定了亲的徐家,其家主叫徐茂。
徐茂的儿子徐邈和田豫算是同窗,他们都在蓟县的官学读过书。
大汉各郡其实都是有官学的,但有些郡没办起来,比如渔阳。
之前张纯家族一直把控渔阳县,渔阳郡其它县的士族若是不打算投奔张家,就都会到蓟县或涿县去就学。
鲜于辅也是在蓟县就学的,和田豫相识也是在蓟县但他和田豫都不是什么好学生……
但无论如何,徐家还是因为这层关系与刘备的团伙比较亲近,之前也一直很配合刘备在广阳的事务,最先出粮出地安置矿工的也是徐家。
施粥给流民当然不是一直让流民在那吃饭消耗,流民都是要招收安置到西河当佃户或从军的。
刘备让手下人都成了地主,自然要大招流民做佃户,关羽张飞赵云等人都会分头到各地招收流民。
赵云入军第一天就过了武选,而且包括文书在内各项全优,因此加升了一级,目前是刘备的宿卫曲侯。
平时与张飞轮班,负责刘备和左沅的安全,闲时就出门招收佃户安置流民。
由于赵云的哥哥赵霖做了蓟县县令,赵云也就常到蓟县去办此事。
可八月初,赵云前去蓟县招收流民的时候,却发现几个月前粥舍里喷香的小米粥,如今居然全都变成了糠麸粟壳!
这可是刚秋收的时候,徐家不可能没粮,刘备上个月也是实打实的先付了钱的,而且买粮的钱就是赵云押送的!
麸壳熬成粥当然也能吃,也能让人活下来,这事做得倒也不算绝,而且也确实打了刘备的旗号。
但问题就在于打了刘备的旗号……
若是徐茂自己以徐家的名义施舍糠壳,那问题不大只要没影响刘备的名声,没影响刘备孩子的阴德,那就只需要徐家补足粮食并赔款道歉,将来不合作了也就是了。
可徐茂已经打着刘备的旗号施了这些糠壳粥,那这事就等于败德啊……
败德之事当然不能忍。
赵云当场大怒他追随刘备就是因为这个德字!
若是没有对比也就罢了,可是这半年来赵云一直跟在刘备和左沅身边,亲眼见证了数以万计的流民为左沅腹中的孩子祈福祷告,他知道刘备和左沅是怎么做的。
赵云的字‘子龙’,出自易经乾卦‘云从龙’,乾龙刚健,云柔和,取外刚内柔之意。
赵霖的字是‘子悦(兑)’,出自易经泽卦,霖为雨露甘泽,‘兑为泽,兑,悦也,刚中而柔外’,这是外柔内刚之意。
兄弟二人的名字与性格很契合,而且赵云现在还年轻,和张飞一样的岁数,内柔还没练成呢,外刚倒是刚得很。
只是赵云也知道,刘备这段时间肯定不想杀人尤其是这几天,左沅就快生了。
怒气上来的时候还能记得这事,已经算是赵云很有理智了。
于是赵云直接带兵叫开了徐家大门,让部曲取了其家中库存粮食补足缺额,并将徐茂押到了西河,让刘备决定怎么处置。
赵云没伤人,徐家自知理亏,也没反抗。
但赵云干这事其实是违法的。
刘备让徐家帮忙施粥,这属于私人事务,不是公事。
虽说徐茂不守承诺,污了刘备的财产,但这只能算是经济纠纷,而且是交易纠纷属于以次充好,仅此而已。
赵云强取徐家粮食补足缺额,并羁押徐茂,看起来确实公平公道,但这属于私自纵兵枉法。
法与理不是一回事,与道德更不是一回事,律法只是统治工具而已,不能将其与公理关联看待。
但赵云已经很克制了如果这事换成关羽张飞来处理,后果肯定会更严重……
徐茂能在云大怒的时候没丢性命已经是运气极好了……
刘备脑子还是很清醒的,并没有自行处置徐茂,而是请涿郡太守温恕办理此案。
但温恕也不好办啊,这事若是按律法公平来办,那就应该是徐家赔钱,赵云坐牢甚至砍头……
徐家犯的只是不守承诺以次充好,这只是民事案,无非是涉及了近万斛粮食,金额比较大罢了。
可赵云犯的这是刑事案,而且是性质比较恶劣的纵兵劫掠论罪确实是这样的,没有扣帽子。
温恕很为难,便推说此事发生在广阳,无论是徐茂违约还是赵云抢劫,这都是在广阳蓟县发生的事。
蓟县的案子,自然应该让蓟县的官来处理……
于是温恕便把案子发回了蓟县,让新任蓟县县令赵霖来处置。
温恕当然是一番好意,让哥哥审弟弟,这还用审?
可温恕是真没想到,赵霖居然真把赵云下了狱,还判了流放凉州充军,然后勒令徐家向刘备赔款道歉……
而判了此案之后,赵霖便以‘身为兄长不近人情’为由弹劾他自己,准备辞官!
刘备得知此事是一脑门子的气……
这赵霖正直确实是很正直的,可是脑子轴啊!
赵云是你弟弟没错,可他现在也是刘玄德的部曲!
你说流放就流放?我特么把你流放了算了!
可就在收到这个消息的当口,左沅羊水破了,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