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齐政还在这儿,他会怎么处置呢?
卫王望着夜空,想到自己给齐政的承诺,想到还在扬州奔波的齐政,想到还在山里为他练兵的凌岳,眉宇间堆满了忧愁的褶皱。
而当天色重明,他的担忧便成了现实。
他看着着急过来报信的手下,“你说城外又多了几千流民?”
“回殿下,确实如此,而且有些还不是雇工,而是大户的佃农。”
“这帮人,这下是发了狠啊!”
卫王眯起眼睛,当日让林满转达那句挑衅,既是真的宣言,也是一种变相的恐吓,制造出自己完全不怕流民,甚至希望多来些流民的假象,来让他们不敢再以流民生事。
实际上,虽然流民能够提供人力,但管理的成本其实是非常高的。
他在江南就那么点实力,要同时做那么多事情,其实是很捉襟见肘的。
这几日的风平浪静,还以为他们真的如愿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想到马有昌一来,又将这把火烧起来了。
还没等他做出决定,又一个护卫匆匆而来,“殿下,不好了!”
卫王深吸一口气,“有什么事,慢慢说。”
“殿下,全城米商齐齐涨价,整整比之前高了一倍。”
“什么?他们知不知道囤积居奇本王可以抓了他们?!”
“殿下,他们说这都是随行就市,而且他们也没有惜售不卖,要买拿钱去就行了。但是直接翻倍地涨,普通人家还好,咱们用量那么大,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啊!”
第105章 天热了,该你们破产了
接下来的几日,原本已经渐渐宁静下来的苏州城,暗流又重新激涌了起来。
鲁氏布行的东家鲁博昌当街被杀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而关于凶手的猜测,也自然地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共同指向了卫王。
城外的流民营同样不平静,随着苏州城中的商户们齐齐发力,供应流民所需的米、面、油,以及其余大宗物料,都迎来了全面的价格上涨。
那些大户掺进流民群体之中的沙子,也在暗中发力,制造流言,甚至鼓噪工钱日结。
一时间,原本已经渐成秩序的流民群体之中,也有不稳的趋势。
好在还有齐政当初设计的分化计划起了作用,让许多人明显有所顾忌,不敢乱来。
那些沙子无法鼓动大量民意,反倒暴露了自身的存在,倒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殿下,昨日共有了十三场斗殴,动荡之势越来越明显了。”
城外的凉棚中,一个护卫向卫王禀报着流民营中的情况。
卫王沉声道:“加强巡逻,并且派人宣告,一旦有斗殴闹事,立即驱逐,情况严重者,其亲眷家属也被一并驱逐!”
护卫领命而去,而接着又有人进来,“殿下,咱们手上,快要没钱了,顶多还能支撑两三日。最关键的是,如果这时候,伙食下降,可能会坐实流言。”
卫王深吸一口气,“先按照以往的情况维持着,我再想想办法。”
“殿下,属下有个建议。”
“嗯?”
“要不先把留给山里面的那部分钱,拿出来应应急?或者稍微削减一下他们的用度,他们一天的用度减半,都能让河道上勉强支持一日了。”
“不行!”卫王果断摇头,“那一块的费用无论如何不许下降,此事不得再提!钱的事,本王自有计较。”
护卫无奈地点头,转身离开。
没过多久,一封意外的帖子递进了凉棚之中。
卫王一看帖子,微微皱眉,起身吩咐,“去清凉居。”
清凉居,是齐政为自己那间茶楼命的名。
有人建议的什么【沧浪冰筵阁】、【听枫轩】、【广寒楼】的都被齐政当场就给否了,都什么歪瓜裂枣不接地气的名字,大大方方,雅俗共赏,就是很好的了。
清凉居开业的时候,齐政不在,卫王也没来捧场,倒不是端架子,而是他的身份,来捧了场,或许反而会不好。
这是他第一次走入这间自己也投了一千两银子的茶楼。
一到门口,两个站在门口的门童便拉开了大门,
抬脚走进,便感觉到一阵扑面而来的清凉。
清凉居,名不虚传,也无愧如今宾客满堂的生意。
身为皇子,对冰鉴这种东西自然不陌生,但骤然在市井之中瞧见这等物件,还是让卫王挑了挑眉,震惊于齐政的手笔。
不过齐政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如果自己觉得错了,那多半是自己还没理解到。
短短十多日,卫王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
当按照帖子上所言,走入那个雅间,等候其中的沈家大公子沈霆便起身一拜,“草民见过殿下。为防他人耳目,不得不僭越相请,还望殿下恕罪。”
“不必多礼。”卫王虚扶一下,“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沈霆开口道:“殿下这些日,情况想必不是很好吧?”
想到沈千钟,想到那些水泥,卫王没有隐瞒,“的确有些棘手。”
沈霆面色凝重道:“这几日,洪家和其余同行都盯着我们,沈家想要暗中相助也是麻烦。故而家父派草民来,是想请示殿下。”
他站起身,压着声音但却十分郑重地道:“沈家愿倾家之力,相助殿下。”
卫王闻言,陷入了沉思,手指无意识地在大腿上轻轻敲着。
见卫王不语,沈霆补充道:“家父之一举一动皆在人耳目之下,故而派在下前来,殿下无需质疑沈家之诚心。”
卫王深吸一口气,起身拍了拍沈霆的肩膀,“沈家之情义,本王记下了,但公开投效,虽能解一时之难,却对大局有害。”
“齐政当初对本王说过一句话,切莫将手段当作目的。本王深以为然,这些日子时时在思考。”
“沈家若是因为眼下缺粮缺钱便公开投效,倾力支援,必然会引来整个江南商会的针对,便是在苏州也将会迎来诸多困难,明明以沈家之能,可以发万钧之力,却因为眼下这点小困难,就让沈家这颗活子成了死棋,实非智者所为。”
他看着沈霆,认真道:“你们暂时稳住,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暴露。你们是江南商会的一员,亦是苏州商会的副会长,那些人虽不会与你们说什么大事,但有个消息源头总是好的。”
“替本王转告令尊一句话,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沈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叠共计五万两的银票,“既如此,那草民就先退下了。这些钱财殿下先拿着应急,后面若有所需,派人知会一声,只要沈家能办的,一定办到。”
倒也不是沈家吝啬,而是在水泥、冰窖这些事情上面投入巨大暂无回款,暗中又配合收购生丝消耗甚巨,同时还给了齐政十万两之后,沈家的流动资金也不多了。
“好等等。”
卫王没有装逼拒绝,点头接过银票,旋即又叫住了沈霆。
“本王如今也不好去钟玉阁,沈公子可否替本王问一问沈先生,可有解题之策?”
沈霆点头答应。
然后从雅间的后门悄悄离去。
既然设计了这座茶楼,这些小改动小细节,齐政自然是注意到了的。
没过多久,沈霆的回复便写在一封帖子上传了过来。
卫王打开,看完之后,沉默不语。
因为沈千钟的回答很简单,你既然选择了相信齐政,那就好好相信他,我和他虽然志趣相投,但难免思虑有所不同,胡乱出手,只恐乱了他的计划。
卫王对这个回答并没有异议。
但同时,也很遗憾。
五万两,能解燃眉之急,然后呢?
他走到床边,望着眼前的阊门码头上那一片惊人的繁华,轻轻一叹。
若是齐政在此,这样的局面,他应该能很轻松地应对吧?
下午,苏州城中,依旧是那处院子,又一次“群贤毕至”。
和之前的凝重不同的是,这一次的众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
彼此打招呼时,那嘴角翘得就像跃出湖面的鱼儿一样。
洪成的脸上,也终于有了几分喜色,胸膛也重新挺起,身躯之内,那份骄傲和得意也重新滋长了起来。
“马大人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纷纷看去,接着便瞧见了马有昌和林满的一起走进的身影。
虽然这些人也不至于那么短视地只顾着马有昌而不在乎直管苏州的林满。
但是林满也能明显感觉出来,众人对马有昌那份更发自内心的热情和追捧。
没办法,人家不仅官大一级,而且一来了这儿出手就把局面稳住了,这就是人心。
想到这些,他的心里,那份想要往上爬的动力更足了。
各自落座,马有昌笑着道:“此番得赖诸位齐心协力,咱们的效果也是很显著的啊!”
洪成主动捧起臭脚,“抚台大人说得极是,仰仗抚台大人和林大人的英明,只用了短短数日,就稳住了局势,想必咱们的卫王殿下,此刻已经焦头烂额了吧?哈哈!”
眼见洪成抢了先,其余众人也纷纷开口附和。
“如今卫王手中,钱粮将尽,流民又不安分,整个局势可以说是危如累卵,只需要咱们再加把劲,就可以彻底让他认输了。”
“抚台大人,您是没瞧见,这些日子卫王那些护卫和手下们来买粮时,捏着鼻子付高价的那样子,那憋闷的脸色,别提让人多畅快了!一边收拾他们,一边咱们还能赚钱,妙啊!”
“确实,咱们只要联手,实力雄厚,就应该用这样的法子治他,这才叫打蛇打七寸嘛!”
“呵呵,他要用他现在的法子养着流民,那就得买粮调粮,那就要多花钱,花光了钱,我看他拿什么继续?不还得求到我们头上来嘛!”
“买粮是当冤大头,但他要不买粮,那更是麻烦,周遭咱们也都写了信派了人,到时候一样给他涨价。虽然有些小门小户的不一定听咱们招呼,但从那些人手里,他压根就买不来多少,远水救不了近火啊!难不成他还能提早十天半个月派人出去买粮了?哈哈!”
“希望这次卫王败走江南,陛下不会再想打我们的主意了吧?”
听着众人的话,马有昌笑着伸手压了压,“大家也别急,卫王还未正式低头,谈胜利还为时尚早,大家要再加把劲,让他彻底知道知道咱们的厉害,然后咱们再拉着他坐下来谈。”
“江南富庶,中京那些位都把咱们当一块肥肉想要拿捏,但咱们只要团结,他们就不能如愿!”
他的目光扫视众人,“我们要让他们知道,这儿!是江南!这儿!是我们的江南!”
众人轰然称喏,激动而兴奋地点头。
就在卫王焦头烂额,竭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局势时;
就在那宅院之中,一帮官绅豪商弹冠相庆,畅想未来时;
一条逆流而上的船,朝着苏州城缓缓驶来。
船头的甲板上,齐政临风而立。
“站那儿装什么神,不就是谈成了点破事儿嘛,看把你厉害的。”
陆十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齐政无奈地笑了笑,“我就不能是因为外面凉快点儿才站这儿的吗?”
陆十安一瞪眼,“那你为何不叫老夫?”
齐政:.
陆十安轻声道:“你说你这么日夜兼程的,回去了人家不会不当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