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权相 第69节

  “都给老子听好了!”

  “陛下圣恩,心念江南,派遣卫王殿下来了江南巡抚安民。”

  “殿下仁厚,清查冤屈,但有心怀叵测之小人,借机生事,蒙蔽殿下,我们东家也将因此损失惨重。”

  “为了保全家族,东家决定,即日起遣散所有雇工,尔等结算工钱,出门去吧!”

  一帮自由身的雇工们登时如遭雷击,而一旁卖身给了洪家的奴仆们则是庆幸地抱着胳膊看着,接着忠实地执行起管事的命令。

  很快,众人便被赶出了庄子。

  管事朝着人群中的两个人使了个眼色,他们点了点头,悄然跟在了被赶走的雇工队伍中。

  望着对他们紧闭的庄门,和庄门外腰大膀圆的护院,雇工们登时低声咒骂了起来。

  “他娘的,说赶就赶啊!这都快入夜了,咱们上哪儿落脚啊!”

  “是啊,这洪老爷听说还是个仁厚的,怎么做这么绝情的事情!”

  “你们真是,怪人都不会怪,这是洪老爷的原因吗?分明是那个中京城来的皇子,什么都不懂,害了洪老爷啊!”

  “可不是么,洪老爷这般仁厚的人,若不是被那什么狗屁卫王整治了,洪老爷能把咱们给辞了吗?”

  “说不定啊,这什么王爷,就是想要趁机敛财,打着个什么伸冤的幌子罢了!”

  “我觉得也是,若不是那卫王爷这么搞,咱们现在还好好地做着工,有吃有喝有睡有钱!”

  议论声中,一个样貌老成些的中年男人叹了口气,“先别说那么多了,咱们找个地方先歇脚吧。我的建议是,大家今夜就聚在一起,这荒郊野外的保不齐出什么事。等明日天亮了,咱们再各寻出路。”

  人群中,有一家三口站在一起,中年妇人问身旁的中年男人,“当家的,咱们怎么办?要跟着一块吗?”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老成头说得不错,人多,至少安全,跟着一起吧。”

  说完他又看着一旁的年轻男子,“铁棒,你把东西藏好了,这是咱们的命根子,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全名叫做汪铁棒的年轻人男子嗯了一声,低声道:“爹,晚上咱爷俩轮流守夜,提防着点。”

  中年男人面色微变,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凝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汪铁棒一行跟着大部队,去找寻落脚之地的时候,逆流而上的楼船终于抵达了苏州城的码头。

  卫王亲自来到码头,迎接抵达的凌岳和随行的禁军、护卫们。

  故友异地重逢,心头都生出几分感动和在异乡彼此扶持的心绪。

  但当看见跟在队伍最后的齐政时,刚和凌岳寒暄了几句的卫王,便匆匆松开把着凌岳手臂的手,快步走到齐政跟前,眼神柔和而感动,长身一揖,“辛苦了。”

  齐政连忙扶住,摆手道:“都是该做的,一切顺利。殿下切莫冷落了贵人,在下自行回去便是。”

  卫王也知道齐政的意思,感动地一拱手,吩咐护卫好生护送齐政回府,转身去找了凌岳。

  庞大的队伍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进入了苏州城,略显嚣张,但这就符合凌岳的气质,也正是他想要的。

  随行的军士自然都安置在了附近,这一点上,苏州上下都不敢阻挠,因为惹毛了,卫王直接征用,朝野上下也都说不出话,干脆主动配合,腾退了好几栋宅子。

  “我跟你说,你啊,就是被你们家里那些事儿,搞得没了血性,谨小慎微,缩头缩脑的,你想想你在战场上的样子,拿出点那个霸气来啊!”

  “就像我,明明能早到一个多时辰,我偏要压着速度,等着城门关了再来,我就要看看这苏州府敢不敢给我出幺蛾子,要敢乱来,我借着机会就是一通乱杀,杀得连江南的狗瞧见小爷都害怕!”

  卫王宅里,凌岳和卫王对坐着,张口就吐槽起了故友。

  卫王苦笑一声,觉得凌岳应该把田七收为亲卫,两人应该很有共同话题。

  他不想跟一个嫡长孙讨论庶子处境的难过与悲哀,开口道:“江南的事情,不是我谨小慎微,而是实在错综复杂,咱们不得不小心啊!你想想,当年你爷爷的心腹爱将,朱完是怎么因为江南落得个腰斩的下场的?”

  凌岳闻言也从装逼上头的狂热中冷静了几分,临行之前,他爷爷亲自叫他过去耳提面命,就曾认真地提醒过他朱完的事情。

  他狂归狂,但又不是真傻。

  “那你打算如何?”

  听出凌岳不瑟了,卫王缓缓道:“齐政今日也搭了你的船,你们聊过没有?”

  凌岳哼了一声,“没兴趣。”

  卫王暗道一声意料之中,开口道:“我和齐政聊过了,他为我制定了全盘的计划,这个计划绝密,除了他和我,没人知道,我现在就告诉你,因为我相信你,也确实需要你的帮助。”

  这般坦诚的话,正对了顺毛驴的胃口,但凌岳还是挑了挑眉,还是觉得有点不爽,“但你就这么信他?”

  卫王压根不搭理他的质疑,“当前有个最紧要的事,你来得正是时候,挑一批弟兄,和我的人一起,组织监督苏州官府的人,在城外找个地方,安置流民。今日过后,苏州城和附近,应该会出现大量的流民,苏州官府的力量靠不住,我们必须靠自己。”

  凌岳皱眉,“又是那个齐政说的?”

  卫王点头,仿佛没听出凌岳言语中的质疑,继续道:“齐政说了,这就是苏州士绅豪商跟我们打的第一仗,处置不了,地方动乱,我们两个也可以灰溜溜地滚回京城了。虽然我还是当我不受宠的皇子,你还是当你的游击将军,但我们这辈子也别想有什么别的指望了。”

  凌岳哼了一声,“我说兄弟,那人是会什么妖法还是给你下了什么蛊吗?你就这么信他?”

  “他才十五六岁吧?就算天纵奇才,这般年纪能有几分本事?”

  “他说有流民就有流民啊?他是神仙啊?”

  卫王一听这话,肉眼可见地长出了一口气。

  凌岳:???

  而就在这时,门口一个护卫快步走来。

  “殿下,凌将军,不好了,今日城外忽然聚起了大量流民,据值守的弟兄们估算,粗略便有两三千人,而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加!”

第94章 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就在苏州城外,乱做一团的时候,几匹快马飞快地踏过青石板,冲到了沈家的门口。

  沈家大公子沈霆翻身下马,径直冲进了府中。

  熟门熟路地来到书房,一把推开房门。

  原本还有些恼怒的沈万钧,在听见儿子一声【爹,成了!】之后,登时激动起身,“当真?”

  沈霆激动地点着头,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双手递上。

  若是齐政在此,瞧见这用锦盒装水泥还放在怀里的样子,估计能直接笑出声来。

  但沈万钧却没有觉得一点不合适,甚至接过之前还在袍子上擦了擦手。

  因为,这里面,装着沈家的一只可以下金蛋的鸡。

  不论是为官还是经商,甚至于做人,很难有人会拒绝一种确定的美好。

  沈万钧双手郑重地接过了盒子,缓缓打开。

  只见盒子里装着一些灰色的粉末,其中还夹杂着些许小颗粒。

  “这就是齐公子说的水泥?”

  沈霆重重点头,“正是。”

  沈万钧略带不解道:“你二叔不是说,此物需要反复试验,才能成功吗?怎么这么快?”

  沈霆笑了笑,“此物的制备的确复杂,但是齐公子给的配方表里将各种物料的准备说得很详细,甚至就连窑的温度几许,如何提升这些都写明了。咱们本来就有这些砖窑作坊,物料齐全,工人熟练,若是这样都做不出来,那也太对不起他了。”

  “好好好!”

  沈万钧身为商人,自然知道这个东西未来的作用有多大,兴奋不已地在房中来回踱步。

  “哦,对了,可有验证过功效?”

  他终于想到了最核心的环节,东西做出来了,要有那般功效方能有价值,若是没有,那不是空欢喜一场。

  时间很短,沈霆拿到成果便兴匆匆地过来,其实并没来得及做验证,但他身为沈家大公子,自小耳濡目染,又岂是常人可比。

  当即拱手,“此物做好,孩儿正要献给父亲,由父亲亲手来验证我沈家未来之基。”

  沈万钧闻言一笑,对沈霆的安排十分满意,“哈哈哈哈哈!你我父子一起来吧!”

  沈霆当即亲自去找来两个模具,按照齐政给的配方上说的法子,配合着沈万钧一起弄好了两份。

  一份是水泥和砂制作的砂浆,一份是水泥、砂、碎石按照一二三的比例制作的普通混凝土。

  沈万钧看着两个模具中的成果,“按照齐公子的说法,这东西只需要两三个时辰,便能硬如磐石,你觉得能行吗?”

  “父亲亲自出手,自然是能行!”

  “你去吩咐厨房弄点好酒好菜来,咱爷俩就在此等着,亲眼见证此物是否能有那般神奇!”

  “是!”

  苏州城的这个夜晚,有许多人无眠。

  在惶恐和无助中骂骂咧咧的流民;

  在奔走和呼喊中声音嘶哑的禁军和衙役;

  在冷笑声中,隔岸观火的士绅豪商;

  在紧张和期待中,不时起身观看的沈家父子;

  神色凝重的王爷和将军;

  但并不包括周宅之中,呼呼大睡的一对义兄弟。

  齐政从来不觉得睡觉是什么罪恶,睡眠是休息,是停靠,是可望不可即的梦想终于被触碰,更是人们在另一个世界卸下一切枷锁后的恣意狂欢。

  人活一世,苦难或许不会停止,但美梦却终有醒来。

  所以,齐政起来,就一脸无语愤愤不平地骂着。

  比狂放恣意之后发现只是一场幻觉还痛苦的事情是什么?

  是还没来得及放纵,梦便已经醒来。

  叹了口气,齐政默默伸手扯了扯裤裆,郁闷地出了门。

  一旁的屋檐下,周坚在婢女的伺候下,咧着个大牙,蹲在门口刷牙,瞧见齐政便是一阵傻乐。

  齐政不想跟这种国之干臣计较,调侃道:“笑什么笑,一会儿就要去私塾上课了,还不赶紧洗漱完吃饭!”

  周坚闻言脸一垮,咕嘟两下漱了口,凑到齐政跟前,“政哥儿,你说我这书还要读多久啊?”

  齐政想了想,“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那些三国故事吧?你读书这事儿,那就好比夏侯看夏侯渊。”

  “啥啊?”

  “一眼望不到头。”

  周坚:.

  找回场子的齐政慢慢洗漱完,搂着emo了的周坚,慢悠悠前往了饭厅。

  如今他既然周家的义子,周元礼也顺势改了规矩,早饭一家人都在一起吃。

  对这个决定,大家都很支持,尤其是顾家的周陆氏,觉得一家人就要这样团团圆圆才好。

  除了当初为了能在小院不受规矩束缚,轻松自在吃饭,经过了好一番抗争,还没享受够的周坚。

  但他的意见并不重要。

  想到这儿,周坚更难受了。

  饭桌上,原本齐政吃得挺快,但忽然发现平日吃饭很快的周元礼,一反常态地细嚼慢咽,于是也默默放慢了速度。

  等周坚吃完,去了私塾,周陆氏也去后院内宅的事情,饭桌上就只剩下了这对义父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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