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权相 第19节

  而中年男子也扯了扯嘴角,合着连我也要挨骂呗。

  稍稍发泄了怒火,老头也冷静了下来,开口看着大儿子,“如今周家已经走投无路了,她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我断定她多半不会善罢甘休,你带人去你五叔住的客栈外面守着,千万不要让她惊扰了你五叔。等等.”

  老头又稍作沉吟,“你去不合适,让洪儿他们去吧,不要让人看我们陆家的笑话。”

  中年男人点头答应,转身便下去安排。

  正堂之中,只剩下一声声气急败坏余怒未消的孽障,渐渐低沉。

  而与此同时,陆十安的护卫,也带着陆十安的邀请,来到了程府的门外。

第27章 邀请

  私塾的课堂上,齐政和周坚并不知道发生在陆家那些令人倒胃的事情,甚至二人连陆十安的身份都不知道,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

  经过了昨日那场显摆,程夫子就像是酣畅淋漓地释放之后进入贤者模式般,那叫一个头脑清明、口齿伶俐,心无旁骛、状态大好,旁征博引、口若悬河,一堂课讲下来,听得齐政甚是入迷。

  他们两个是舒服了,但其余人却仿佛他们游戏中的一环,顶多也就能起到点助兴的效果。

  眼神从清澈到迷惘,再到茫然,最后复归清澈,有种没有遭受过知识污染的纯净与野性。

  等到课间休息时,一个程氏子弟便来到厉飞旁边,“飞哥儿,方才那堂课,先生说的我怎么没咋听懂呢!你听懂了没?”

  厉飞觉得,身为学霸就要有学霸的骄傲,就像男人不能说不行一样,于是当即点头,“勉勉强强,听懂了许多,但还是有一点点没听懂的。”

  “真的啊,太好了,你跟我说说先生方才说到【我心匪鉴,不可以茹】,洋洋洒洒讲了一大堆,我听得云里雾里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些程氏子弟虽然也多少带点焚书坑儒的意思,但向学之心还是有的,不然程硕也不会让他们进来,闻言都期待地看着厉飞。

  厉飞面色微微一变,“咳咳,真是不巧,你问的这个刚好就是我没听懂那一点点。”

  库库库.

  周坚毫不客气的笑声在一旁响起。

  厉飞嘴角一抽,看着程氏子弟略带狐疑的眼神,连忙转移话题兼自我吹嘘道:“你们知道不,先生已经答应了,过两日就带我去见那位天才仁兄!就是写【纸上得来终觉浅】那位。”

  这个劲爆的话题果然吸引了程氏子弟们的注意力。

  毕竟那首诗可是时刻挂在他们面前,和颜常山的劝学诗相提并论的!

  这等天才已经快成了他们的偶像了,听见厉飞能亲自去见对方,当即羡慕不已。

  “真的吗?”

  “三叔也太偏心了,我们都不带!”

  “诶,厉飞毕竟学问比我们好。而且咱们这些天好好学习,说不定还有机会呢!”

  厉飞得意地微微仰头,“是啊,你们好好学,说不定也有机会。不过你们千万不要声张,先生叮嘱了我不许告诉别人。”

  众人连连表示知道。

  库库库.

  周坚的笑声再度传来。

  这一次,就连齐政都有些绷不住了。

  厉飞当即大怒,“周坚!你欺人太甚!我忍你很久啦!”

  周坚强绷着嘴角,摆着手,“没有,我只是想到一些开心的事情。”

  “你明明就在笑我,你都没停过!”

  齐政连忙道:“厉公子息怒,他没怎么受过训练,所以有时候想到一些好笑的事情就会忍不住,真不是故意针对你。”

  厉飞怒道:“那你呢?你又在笑什么?我刚才明明也看见你在笑!”

  齐政一本正经,“有吗?我没有笑啊。而且厉公子能得见那等少年天才,是件好事,应该开心才是,大家笑一笑也是替你庆祝嘛。”

  一听齐政讲这个,周坚又绷不住了,库库库地笑起来。

  做贼心虚的厉飞彻底破防,张牙舞爪地就要往上冲,好在一声咳嗽,如同打断施法的真言,让众人瞬间冷静下来。

  程夫子走到场中,冷冷的目光扫视一圈,“喧哗吵闹,成何体统!”

  众人都低下头,不敢吱声。

  程夫子冷哼一声,而后看向齐政的目光悄然柔和起来,“齐政,跟我来一趟。你们都给我老实点!”

  说完他转身离去,齐政拍了拍周坚的肩膀,也跟了上去。

  片刻之后,齐政站在一间屋子里,看了看手里的信纸,又看着对面那个昨日见过的护卫,语带震惊,“你家老爷要见我?可我还在上课啊!”

  程夫子笑着道:“老夫上一堂讲得尽兴,除了你怕是没人能听懂,下堂课会讲些很基础的,你听不听都无所谓。陆大人主动相邀,你去了对你有好处。”

  “陆大人?”齐政面露疑惑,不是你的好友吗?怎么又是大人了?

  “你不知道?”

  程夫子也愣了,看向一旁的护卫。

  护卫开口解释道:“我家老爷昨日并未吐露身份。”

  程夫子这才恍然,笑着对齐政道:“陆大人虽是老夫好友,但也曾是朝廷的兵部侍郎,去年才刚刚致仕归乡。你今后要步入官场,为国为民,跟陆大人多学学总是好的。”

  齐政闻言眼前一亮,兵部侍郎?

  哪怕加个前字,应该也能让鲁家投鼠忌器了吧?

  但他并没有着急,而是向护卫告了个罪,将程夫子请到一旁,低声问道:“夫子,这位陆大人,官声如何啊?”

  程夫子哈哈一笑,佯怒道:“老夫的好友,品行能差了吗?这么跟你说吧,若不是他太过正直清廉,不愿与这些江南士绅掺和太深,政事堂必该有他一席之地的。”

  听到这儿,齐政心头也有了数,向程夫子道了谢,回到房中对护卫道:“长者相邀不敢不从,还请阁下带路。”

  完成了老爷交待任务的护卫长出一口气,想起老爷对这个年轻人的赞赏,也丝毫没有拿捏架子,恭敬地伸手一领,“小兄弟,请。”

  

  如果一个客栈,不叫悦来、福来,说明它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追求的。

  梦安客栈不止有追求,还有财力,更有背景,再加上一点不俗的审美,便生生在这烟雨苏州城中,打出了偌大的名声。

  在气派的临街小楼之后,是翠竹掩映下的一座座独门独户的小院,曲径通幽,雅致而安静。

  虽然大小不一,但都能落个清静自在,还有种仿如居家的的感觉。

  比起寻常客栈那种一楼吃饭,二楼筒子楼睡觉的格局不知道好了多少。

  因此苏州城的许多来往官员、商人,有财力讲品质的,第一选择都是,哦不,第二选择都是这儿。

  至于那第一选择,人家那儿不止可以睡觉还可以睡人。

  像陆十安这等曾经的朝廷大员,若是愿意住在别人家中,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扫榻以待。

  至少苏州陆家肯定会把自己能摆上来的东西像献宝一样全部摆上,在曲意逢迎之中试图显摆自己可怜的那点底蕴。

  但陆十安怕的就是这些,所以宁愿自己花钱住客栈,也不愿去沾染这些因果。

  甚至就连他前来苏州,也只是告知了几个老友。

  像苏州陆家这种,压根就没知会,没有半点结交的欲望。

  此刻的他,正站在院子中,慢慢地来回踱着步子,步伐之中,带着几分心急,也带着几分期盼。

  兴许,和齐政聊上一聊,那个在他脑海之中盘旋了将近三个月的念头,那个最近半个多月以来让他数度在睡梦中惊醒的恐怖猜想,也是驱使着他此番赶来苏州城的惊天谜团,就能有所启发。

  他忽然脚步一顿,老陈那个五大三粗的,不会请不来齐政吧?

  哎,早知道该自己亲自去请的,面对这等人才,谦虚点又有什么!

  陆十安啊陆十安,你这时候还要那点面子作甚!

  就在陆十安患得患失之际,周陆氏的马车,也来到了梦安客栈的门外。

  她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门牌,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仿佛一个孤勇的战士在踏上十死无生的冲锋前,为自己鼓劲。

  一个战士怎么能不冲锋呢,她身为周家的当家主母,又有什么抛不开的呢!

  她缓缓下车,走入梦安客栈,穿过大堂,走向后院,脚步虽缓,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坚定。

  可坚定的是心,拦路的,却是现实中的人。

  一个年轻人带着两个护卫横亘在对面,嘴角是戏谑的嘲讽,“小姑,别做梦了,回去吧。”

第28章 出手

  看着这张面容上与自己还有几分相似的面庞,看着那面庞上的冷漠和嘲讽,周陆氏并没有什么伤春悲秋的感慨。

  陆家那位身份是她父亲的老人说得很对,她就是外柔内刚的性子,说放下,那就是放下了。

  哪怕面前站着的,是她的侄儿,她的心情也不会再有无谓的反复。

  相反,她因为陆家的绝情,而更加心寒。

  所以,她只是平静地开口道:“让开。”

  听见这话,陆洪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一向温婉的小姑,会用这样的语气和言辞回应他。

  继而便有几分不悦在他心头悄然生出,身为陆家的长房长孙,何曾有家人对他以这种态度说过话。

  你周家都是自身难保了,还想在我面前逞威风?

  “小姑,你是不是没听清楚我说的话,别做梦了,此路不通。”

  周陆氏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的平静让陆洪莫名有些不安。

  她上前一步,“那若我要硬闯呢?”

  陆洪眯起眼睛,“小姑,你莫要逼我。”

  “我逼你?分明是你在逼我。”周陆氏再度上前一步,“我就问你,我若硬闯你待如何?”

  陆洪盯着周陆氏,神色凝重了起来,本以为只是来走个过场的他,显然没有料到对方的态度如此强硬。

  他挥了挥手,身后的两个护卫登时上前,与他凑成一面人墙。

  “怎么?要动手?”

  周陆氏不仅不惧,反倒冷哼一声,“你若动手,你的父母、你的爷爷自然不会惩处于你,但这众目睽睽之下,目无尊长,不尊孝悌,以晚辈身份对长辈动手,你陆洪还要不要科举,还要不要做官,还要不要在这江南士林之中立足了!”

  周陆氏的语气一句比一句重,最后近乎嘶吼的质问,让陆洪被这股气势所摄,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眼看这重难关就要突破,陆洪的身后,响起了一声叹息。

  接着从竹林之后走出一道身影,看着周陆氏,“三妹,回去吧,父亲下了死命令,不许你叨扰五叔。”

  周陆氏看着那道身影,一脸嘲讽,“二哥,五叔见不见我,帮不帮我,那是他的事情,他怎么决定,我都不会有怨言,但你们不觉得你们这样做,有点太把自己当回事,又太不要脸了吗?”

  对面没有争辩,没有争吵,只是冷冷道:“这是父亲的命令。”

  周陆氏忽然笑了,笑容绝望中带着几分癫狂,“为了所谓的门第名声,他从来没给我的夫君儿子一个好脸色;为了所谓的名声,他可以逼着我和我心爱之人和离;如今,为了他那卑微的攀附逢迎,竟能眼睁睁地斩断我们仅存的生路,他可真是我亲爱的父亲啊。”

  陆家老二依旧冷漠,“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主意,因为父亲不会改变主意,所以,你不要为难小辈,也不要为难我。更不要让人看了我们陆家的笑话,辱没了祖辈的名声。”

  周陆氏惨然地笑着,一旁的贴身婢女终于看不过去了,忍不住帮腔道:“我家夫人又不是要见你们,如何决定是陆大人自己的事,你们凭什么拦着夫人求见!在陆家你们就羞辱我家夫人,在这儿还要赶尽杀绝,你们太欺负人了!”

  “主人说话,岂有你下人插嘴的份儿!低贱之家,果然没有规矩,陆洪,掌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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