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周陆氏的话,齐政点头,找来一张纸写下地址以免忘记,“还有别的吗?”
周陆氏犹豫一下,“这位宋掌柜为人有些傲气,希望你能稍稍忍受一番,尽量让他收下这封信,如果还能探听到一些口风就更好了。”
她看着齐政,似水双眸之中有着真诚的歉意,“我知道这有些难,但是想来想去合适的,又信得过的也只有你了。”
齐政微微一笑,“就冲夫人这才几天就愿意如此信任,交付如此重托的份儿上,我也一定尽力办好此事。”
看着齐政的笑容,看着他的背影,看到视野之中再没有了他,周陆氏的目光依旧久久不愿收回,就像一个输到只剩最后一块筹码的赌徒,在将它押上赌桌后,执着又坚持地要等到最终的结局,祈祷着能够有奇迹降临。
走在苏州城中,齐政恍然发现这还是自打自己被买走之后,第一次一个人出门。
路过那个牙行时,齐政远远地看了一眼,门脸依旧,栅栏依旧,只是里面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
像最普通的庄稼地,也像那最高远的朝堂,又或者,整个人间也没什么两样。
山水不语,静看风云起落。
直到不小心撞到行人的肩膀,齐政才从在陡然生出的宏大和沧桑之中脱离出来,收回了目光。
牙行的仇肯定得报,但不是泥菩萨过河的现在。
他收敛心绪,大步前行,沿河而行,遇桥而跨,不多时,便来到了十泉街。
这条街上,传说是有十口井,因而得名。
如今的街上,店铺林立,人流如织,三教九流皆汇聚于此,端的是热闹。
见状齐政也没急着去找问古堂,而是一路看了过去,不时还问问价格、听听别人聊天,搜集着一些诸如物产、物价、收入、消费水平等必要的信息。
保不齐这些信息,就会在某一刻被用上。
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齐政终于来到了问古堂的门脸前。
当他迈步走入,门店之中站着的两个百无聊赖的伙计立刻迎了上来,“客官要看点啥?”
齐政微笑道:“在下有要事要见贵店掌柜。”
伙计瞬间泄气,领着齐政来到了后堂,“掌柜的,有人找。”
只有一个衣着不俗的清瘦老者坐在后堂桌边,眼角一颗黑痣,显然这便是齐政要找的人。
但瞧见齐政走进来,对方却只是抬了抬眼皮,连话都没说一句,这姿态让齐政对临行前周陆氏的话,更多了几分理解。
齐政上前几步,隔着桌子在他面前站定,行了一礼之后恭敬道:“宋掌柜,在下受人之托,前来给您送一封信。”
宋掌柜瞥了他一眼,“受谁之托?”
齐政双手将信递上,开口道:“您看了信便知。”
宋掌柜压根没有接信的意思,身子后仰靠在椅背,双臂抱在胸前,“你不说我不看。”
齐政叹了口气,只好如实道:“是长宁布庄周家家主周元礼写给您老的信。”
宋掌柜挑了挑眉,他虽然干的是古玩这一行,但因为侄儿的关系,对苏州的布行一直都没放弃过关注,这些天苏州布行里的动荡他是有所耳闻,稍一琢磨便明白了周元礼写给他这封信的缘由。
他摇了摇头,“这事儿我管不了,也不想管,阁下请回吧。”
听见这话,齐政便暗道一声不妙,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好在来路之上,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被拒绝之后也没太过沮丧。
他将信放回怀中,并没有直接转身离开,而是朝着大堂张望了一下,笑着道:“宋掌柜,信的事儿先不谈,我总是能在铺子里看看的吧?”
看见齐政在被拒绝后竟将心情收拾得如此之快,宋掌柜略显惊讶地挑了挑眉,旋即淡淡道:“开门迎客,客官自便。”
齐政点头道了声谢,然后便站在前铺和后堂的门边,细细打量了起来。
铺子里,东西不少。
可惜齐政并没有什么古玩上本事,看不出来真假好坏,更关键的是,这个行当,恐怕是为数不多今不如古的,齐政那点后世的学识和经验,和这些人比并没有太多优势。
看上去,似乎什么路都被走死了,似乎首次出马办事就只能接受失利的结果了。
齐政轻轻搓着袖口,陷入沉思。
宋掌柜抬头瞅了他一眼,嘴角升起一丝淡淡的嘲讽。
“宋掌柜,你这儿生意不大好吧?”
在沉默之后,齐政开口的第一句话就给宋掌柜干懵了。
这咋了,破罐子破摔了?
他也当即不客气起来,“黄口小儿,你懂个屁,古玩行讲究的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被这么直接怒斥,齐政的嘴角反倒荡开了一丝笑意,指着货架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玩意儿,“这些东西,卖一个也能让宋掌柜吃三年?”
宋掌柜神色一滞,嘴硬道:“这是配铺子的!若是只有那些珍品贵物,孤零零的像什么话?”
齐政嘴角的笑意愈发浓厚,“是吗?宋掌柜这儿应该还有个仓库吧?这外面都摆得这么满了,仓库里面岂不是更多?”
“你小子到底是来买东西的还是砸场子的?没事赶紧滚!”
宋掌柜就像被踩着尾巴的猫,直接开始赶客了。
齐政忽然认真地看着宋掌柜,“那你想不想把这些小东西都卖了?”
宋掌柜刚刚鼓起来的气势,就被这一句话戳破,皱眉防备又好奇地看着齐政,“你待如何?”
齐政笑着道:“我帮你把这些东西全部卖了,你也帮周家这个忙。”
宋掌柜摇头,正要拒绝,齐政却不给他把话说出口的机会,直接抢先道:“您先别急着拒绝,听听在下的说法。”
毕竟拒绝的话一旦出口,不管是基于面子的考量还是基于心理的暗示,想要改变主意的阻力都会变得更大。
“您这么多挤压的小物件,这个几钱,那个几两,加在一起也是一大笔银钱。若是能够快速清空,您就能收回来许多的现银。这是第一点。”
“其次,您拿着这些现银,就可以去收更多的东西,淘换更好的物件,扩大您的生意,挣下更大的产业。”
“第三,您若是信我,这次保管让您问古堂在苏州城声名大噪,宾客盈门时,您那些好东西,或许也能趁机出手,大赚一笔。”
“最后,我这个法子,教给您,您今后也可以继续使,这是一次服务终生受用的好事。”
“这么算起来,您帮周家递个话,并不算亏,更何况,周家的厚道和口碑那是人所共知的,也不是让您说什么违心之言,您觉得呢?”
宋掌柜看着侃侃而谈的齐政,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稚嫩的面容,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的气度,最终在扫视了一圈货架之后,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只要你能做到,我就帮周家这个忙!”
第22章 一举成功
虽然敲定了这场“赌局”,但并不意味着宋掌柜就真的完全认可了齐政的本事。
尤其是当他带着齐政来到仓库,让伙计打开大门,露出里面堆积如山的东西时,他看向齐政的目光就充满了复杂。
一方面是想从这个少年的脸上瞧见畏难的情绪,让他知道天高地厚,也知道自己这行不是他一张嘴就能搞定的;
但同时,作为一名商人,他的心底也期待着齐政真的能有那个本事,将他这些东西全部都处理出去,卸下压在问古堂身上的沉重包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兼具这两种截然不同心态的他也算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齐政看着这些东西,点头道:“我需要几个人手,然后需要做一些准备。另外,需要您找一件,看起来就很值钱,实际上也是真的值钱的宝贝。”
宋掌柜眉头一皱,齐政便向他缓缓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未时,差不多是一天最后的人流巅峰。
摆摊的,采买的,闲逛的,性子急路途远的已经准备收拾回家了,剩下的也打算最多再等上个把时辰。
但也有酒足饭饱,出来闲逛消食的人流补充,十泉街上,依旧还是人头攒动。
清冷的问古堂前,忽然走出了几个伙计。
很快就在门前支起了一个货架,然后在货架上,摆上了密密麻麻的古玩小物件。
就在众人都好奇地凑上来想要看看这家铺子想要搞什么名堂时,一个伙计又搬来一个单独的架子,在上面摆上了一座金色的佛像。
那闪闪的金光就仿佛在众人面前幻化出几个大字:我很值钱。
“这是做甚?”
“这还用问吗?这是要摆摊卖货啊!”
“哪有古玩店这么卖东西的?”
“怎么没有,东市的大集上不就有这么卖的吗?”
“那是摊儿,这是店啊!”
众人正议论纷纷时,齐政的身影走了出来,朝着众人拱了拱手,“诸位,在下这厢有礼了。”
“问古堂在此间多年,承蒙街坊四邻和城中客官们照顾,日子过得还不错。恰逢这春暖花开之际,东家设此雅事,以谢诸位。”
“怎么个谢法呢,诸位可以瞧见,这个货架上摆着许多小物件,价值有高有低,今日,就都一口价,五钱银子一个,凭君任选。”
“而且,每买一个,就可得一个号码,稍后我们将从这些号码中,抽取一名幸运之人,赠予大奖,奖品便是这一尊镀金佛像!当场抽奖,当场兑现,绝不掺假!”
“同时,如果大家不需要这尊佛像,问古堂可以回购,价格白银三十两!”
“简单来说,就一句话,花五钱银子,买一个喜欢的小物件,同时还能博三十两的回报!”
“这便是我们问古堂对大家的回馈!”
众人不需要理解太多,只需要听懂那句五钱能博三十两就够了,何况还有一个实物的东西到手。
三十两,那都够一个普通家庭过一年的温饱日子了。
五钱银子虽然也不少,但你得看跟什么比,跟三十两比那就太划算了!
所以,当售卖开始,齐政让宋掌柜提前准备的一个托儿当先一买之后,剩下的事情,就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了。
将近两百个小物件很快被横扫一空,而后齐政端起一个大签筒,请众人检查,而后,让宋掌柜亲自从两百个号签中抽取了一个。
宋掌柜面向众人,将号签展示出来,“七十九号!”
一片叹息声中,一个年轻人狂喜道:“我中了!我中了!”
说着便高兴地上前,将手中的号码递给了齐政,“我中了!”
众人也都看向齐政,想要知道这个奖问古堂到底给不给兑。
齐政没有丝毫犹豫,接过号码,笑着道:“那请问阁下是要佛像,还是要现银呢?”
年轻人看了一眼那个佛像,摇了摇头,“我要现银。”
“好!”
齐政点头,而宋掌柜那边已经毫不犹豫地吩咐地伙计拿来了三十两现银。
他的确不用犹豫,就这么短短一会儿,他就卖出去了两百多件东西,虽然搭上了三十两现银,但他还是赚的!
看着年轻人兴高采烈地拿着银子,有认识他的人也知道这小子的确不是问古堂的托儿,于是,众人的心都火热了起来。
等问古堂的伙计很快又搬来另外一货架的东西摆好,宋掌柜将那个佛像换成了一块足足价值五十两的砚台之后,现场的气氛不用齐政再煽动,已是一片狂热。
大半个时辰之后,当五个货架都卖空了,宋掌柜宣布今日到此为止,明日再来后,人群终于缓缓散去。
中了奖的五人自不用提,兴高采烈喜不自胜,直接成了最好的榜样。
而没中奖的,至少也落了实物在手,只能归结于自己运气差,而不是说问古堂的不是。
伙计们累得直喘气,望向齐政的目光都带着由衷的钦佩。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宋掌柜自然更是,他看着齐政,态度也变得亲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