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天命在唐,时代变了。
白堡子堡门打开,
老白带着一众族中子弟乡亲,来到军营前谒见。
老白还带来了一些吃食。
形状像是搓断的麻绳,青绿颜色,闻之一股清香。
“每年只有半个月能吃到的时鲜。”老白献上一筐碾转。
营中,一众将校们看到此物,也都不觉得陌生,事实上碾转就是一种青黄不接时的救急食物。
这个季节,麦稍黄,麦子的籽粒也变的饱满,但距离成熟还有一段时间,
青黄不接,百姓没有吃的,
就会把青麦做成碾转应急,因为此物要用碾加工,故称碾转。
青麦收回来先脱壳,再炒、晾、去皮,最后在石靡上碾,一粒粒青麦仁就被碾搓成了一缕缕的碾转,
因是用熟麦仁做成,碾好后就能直接吃,口感微甜还有余香。
蒜汁凉拌,或是炒鸡蛋也好吃。
不过碾转不易消化,不能多吃。
再有就是碾转毕竟是用还没成熟的新麦制成,是迫不得已救急,吃碾麦还是有些浪费粮食的。
老白给李逸送来碾转,既是时令尝鲜,其实也是委婉的表明,白堡子缺粮。
老白送来的碾转都是刚碾出来的,还热乎新鲜着,闻着就是麦香浓郁,直接抓着吃确实挺新鲜。
李逸让诸将一起尝鲜。
边吃着碾转边跟老白聊天,聊这些年地方上的情况,聊如今白堡子多少人口等。
老白不住的诉说着时事艰难。
“饥荒、流贼、匪乱,十年时间,人口损失近半。”老白说还好附近有个霄云寺,困难时还能跟他们借粮,虽说寺中借钱粮,利息较高,可饥荒时还有人肯借粮活命就很不错了。
李逸问了些霄云寺的情况。
这座寺庙十年间,寺中田产增加了十倍不止,僧人、净人奴隶、僧田佃户也大增,这些年百姓难以生存,霄云寺反而几经扩建。
不得不说,霄云寺在这乱世中还真就显得一枝独秀了。趁着乱世动荡,他们大肆高利借粮借贷,然后兼并百姓的田产,甚至让百姓依附于寺庙为奴为佃。
可许多百姓却反而心怀感激,比起那些直接抢掠的流贼、乱匪,甚至是割据的军头等,起码还能有条活路。
白堡就也依附于霄云寺,经常借钱借粮渡饥荒。
李逸得到不少有用信息,白堡没有余粮,可霄云寺挺富有,尤其是有不少存粮。
附近还没破产的屯堡村庄,大多已经沦为霄云寺的附庸了,辛苦耕种,大半所得,最后都进了寺中,甚至种着种着地,最后还不起债务利息,只能把田地抵给寺庙,成了佃户,有的甚至直接成了奴隶。
如果把霄云寺抄了
李逸暂时打消这个念头,这次首要目标是徐圆朗。
不过找他们借些钱粮是没问题的。
李逸让老白替他给霄云寺送张帖子,约他们的人过来一叙,借个几千石粮食。
“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夏收了,你们今年能收多少麦子?”李逸问老白。
老白立马叹气,“今年春旱,缺水,麦子长势不好,如今又饥荒,不得已提前把没长熟的青麦割了许多做碾转充饥,
等夏收,一亩估计也只能收个七八斗,但欠霄云寺的粮要还,借一还二,算上经手和尚要拿的那份,实际借一要还二斗三,而我们当初借一斗,到手只有九升。”
这还只是借半年,等于借九斗麦,半年后还二斗三。
但除了给霄云寺还粮,还得给金城县上缴税赋,正税外还有摊派加征,总之夏收过后,收获的麦子,还粮、缴税过后,就基本上不剩什么了,又得继续再借粮过日子。
种一茬下来,地就得抵出去一些,反正是地越种越少,家族人丁也是越来越少。
却又无可奈何。
“我奉旨安抚河南,征讨叛乱、恢复民生,对借贷也是有政策的,私人借贷月利不得超过六分,利息不得累积过本金一倍,不得回本生利。
借贷须订立契约,并在官府登记,违反政策的借贷,会予以处罚,甚至是没收非法所得。”
“我会派人审核霄云寺的借贷经营,超过六分的月利部份取消,以往的债务,利息也不得超过本金一倍。
我会对他们近三年的借贷审核,多收的利息,会让他们退还,我会让他们折成粮食退还给你们。”
老白听的都呆愣住了,还有这等好事?
这位年轻的李司空,才是真菩萨啊!
第426章 李逸最终解释权
嚼着清香的碾转,李逸派人去召霄云寺的和尚来。
“霄云寺肯借粮?”刘黑子问。
李逸笑了,“知道什么叫政权吗?”
“政权?”
“对,政权,政权也称国家权力,统治阶层凭借国家机器对被统治阶层实施政治统治的权力。”
刘黑子完全听不懂这些词。
刘仁轨卢承庆张公谨张亮几人都好奇的竖起耳朵来听。
“你只要记住一点,政权是由暴力机关保证实施的就行,军队、监狱、衙役这些都属于暴力机关。
如今这块地方,归大唐统治,大唐拥有制订规则的权力,而我们这支大军在此,就有了最好的保证实施能力。”
简单点说,李逸手握重兵,代表大唐,拥有最终解释权。
他定规矩,霄云寺遵守。
不遵守,那就派兵干他。
就如此的朴实无华。
这样说刘黑子就懂了,谁的拳头大听谁的嘛。
刘仁轨卢承庆等人自然更了然,说到底还是凭实力。
霄云寺利用特殊的身份,剥夺百姓,现在李逸代表朝廷,要剥削霄云寺。
官府跟霄云寺起冲突,说到底是如今地方上百姓穷困了,霄云寺有肉,那自然就被盯上了。
卢承庆几人跟在李逸身边,也早发现了李逸行事的一些风格,比如李逸很少去跟那些普通百姓征钱粮,所到之处,反而是颁布免租调,轻徭薄役等政策。
可官府养官吏要粮,办事要粮,军队养兵打仗更要钱粮,不向百姓征粮,钱粮哪来?
李逸在河南,都是找豪强地主们,劝捐钱粮、借钱粮,征钱粮,各种手段齐出,
总之谁有钱粮就找谁,不管是借也好,征也好,捐也好。
甚至那些有钱的寺庙,也是李逸下手的对象。
李逸才不会死盯着穷人,穷人身上能榨出几滴油?他最不喜欢的就是租庸调制,这就是按人头征税,看似公平,一丁每年两石粟、两丈绢三两绵,再服二十天的免费劳役。
可一个拥有一百亩地的正丁,跟一个只有十亩地的正丁,甚至一个一亩地都没有的正丁,他们的税都是一样的,这能是公平吗?
还有那些拥有几百几千甚至几万亩地的人,也按一丁一年征两石粟、两丈绢三两绵,服二十天役,这合理吗?
有些拥有大量财产的人,反而因为可能有勋,有官,或是担任些里吏,而是免课丁,连那点税同都不用缴纳。
租庸调制有其进步的一面,对于国家征收税赋相对方便,但也有其不合理的一面。
尤其是如今战乱过后,
穷百姓根本没什么能力纳课役,李逸所到之处,也基本上是奏请免租赋,他维持官府、军队开销,
并不按朝廷课役那一套来,而是按照战时体制,用自己的政策征税。
比如按户等征户钱,按田亩征粮食,甚至直接找大户劝捐,借贷。
手里掌握着军队,自然就拥有制订规则的权力。
霄云寺要是能按李逸的规则来,也顶多是出点血,可如果他不识时务,那李逸根本不介意抹除他们。
手里几万人马刀枪,拿来摆设的吗?
李逸并不是喜欢劫富济贫,这只是要正常维持的最佳模式。
至于和尚们会不会恼,豪强地主们会不会不高兴,李逸不在乎。
什么叫国家政权?那就是靠暴力机关维持的,什么叫权力?就是对资源分配的权力,有暴力机关保证的。
放贷收息,兼并土地,这些权力并不是你天然拥有的。
李逸这次率兵前来,是来打徐圆朗的没错,可他也不介意顺便拍苍蝇。
粮食,现在非常重要,谁掌握了大量粮食,那就进入了李逸的视野。
有人觉得李逸向来不喜欢和尚们,或许是因为他以前是道士,这涉及佛道之争。
李逸不解释。
李逸的亲兵带着老白的帖子去霄云寺,结果霄云寺很不给面子,只让人送了一车粮来。
一车粮食,八石粟。
还是陈的。
看到这个结果,李逸呵呵笑了。
卢承庆刘仁轨他们笑不出来,很恼怒。
堂堂三公、宰相的面子,就值八石粮?霄云寺的和尚们,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司空,末将愿往霄云寺审核他们放贷收租、兼并田地情况。”张公谨主动站了出来。
张公谨此前是洧州长史,积极劝刺史崔世枢投降,后来被李逸授为陈州总管,在裁并总管府时,李逸举荐他为陕东道大行台的刑部郎中。
“好,好好跟霄云寺解释一下,客气一些。”李逸笑着交待。
张公谨如今深得李逸信任,自然也是十分卖力,当即调了李逸牙军二百人前往霄云寺。
这二百牙军,多是河南豪强子弟。
他来到霄云寺,和尚们关闭山门不让进寺,派武僧把守。
这态度把张公谨都气乐了。
真是不知道谁是真佛吧?
既然不识好歹,也就无须客气。
“霄云寺附从徐圆朗叛乱,拿下!”
刀盾手上前,
弓弩手张弓搭箭,一场战斗突然打响。
霄云寺的武僧数量不少,平时对付流民,甚至是对付一些贼匪都不惧,可面对着披甲的二百李逸牙兵,根本不是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