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读书人目视着太子殿下的轿子,摇着扇子笑道:“杜相公可是我们大唐百官之首,我们安仁坊的名字就是因为杜相公而来,如今他家里办喜事,太子殿下到场,也不稀奇。”
“听说当年,太子殿下要拜师杜相公,杜相公都不肯收哩。”
这会儿,护卫的羽林军已经过去,众人看着那顶黄色的轿子,依旧议论纷纷。
有人看着先前说话的读书人,赞叹道:“先生倒是懂得多。”
这读书人摇着扇子,颇为得意:“我便是这安仁坊人。”
一旁有同是安仁坊的住户,瞥了他一眼,颇有些不屑:“那你怎么不说我们洛阳话?”
这读书人伸着脖子,大声道:“会说洛阳话有甚了不起?如今这洛阳城里,一多半不会说洛阳话!”
他天生好面子,说了这么几句之后,又红着脸说道:“便是陛下,也不是洛阳人,你怎么不让陛下也说你们洛阳话!”
那本地人闻言,有些理亏,嘟囔着骂了几句,气呼呼的离开了。
这读书人怒哼了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瞧人不起,等我来年高中,也教你称我一声相公!”
一说起考学,附近看热闹的人里,有几个读书人也凑了过来,几个人聚在一起,便在一处茶楼里坐了下来,聊了一会考学的事情之后,有人笑着说道:“说起来,我听说今年,朝廷要给太子殿下行冠礼了,说不定今年陛下会额外开一科制科。”
这话一出,有人跟着应和,还有人连连摇头,开口道:“不管常科还是制科,实务,时策两项都太难,去年那场科考,卓相公亲自主考,最后的时策题目竟是东洋南洋,那些化外之地,谁能知道?”
“可不是。”
有中年人摇头道:“去年太难,进士只取了百人。”
这中年人看向众人,仰头喝了口酒,开口道:“要我说,考常科制科都不是出路,考农事院才是出路,农事院这几年,也录了二百多人了,听说农事院的人,陛下喜欢了也给授官。”
“考农事院,可要比考科考容易得多了。”
说着,他看了看众人,开口道:“我已经在城郊,自家掏钱买了十亩地,准备好生钻研几年农学,考一考农事院。”
“说不定,也能做官。”
有人跟着附和道:“不错,今年朝廷选官,分到地方的县令县丞里,就有一些是农事院出身。”
“也是一条出路。”
一群读书人围在一起,议论纷纷。
而另一边,在羽林卫的开道之下,太子殿下的轿子,终于落在了杜府门口,等太子殿下下轿子的时候,杜相公已经等在了门口,他远远的就迎了上去,作势下拜,被太子殿下一把搀扶住。
此时的太子殿下,已经十七八岁了。
他模样与天子有些相像,但是眉眼更像皇后娘娘。
不过,太子殿下的身高,就远不如当今天子了,比天子矮了大半个头,再加上不够壮实,看起来不如当今天子威武。
但是因为眉眼像皇后娘娘,比当今更多了几分书卷气。
搀扶住杜相公之后,太子殿下苦笑道:“叔父这下若是跪下去,我这回去之后,又要被父皇一通好骂。”
杜相公闻言,摇头笑道:“臣拜殿下,乃是君臣之礼,分所应当,谁也说不得殿下。”
“若是陛下因此责骂殿下,臣便进宫里去,为殿下分说。”
太子摇了摇头,开口道:“可不敢,可不敢。”
说到这里,他对着杜谦拱手笑道:“恭喜叔父了。”
杜谦拉着太子殿下的衣袖,把他请进了杜府,一边走一边说道:“小儿婚事,还劳动太子殿下跑一趟。”
太子与杜相公同行,笑着说道:“父皇说了,咱们两家以后都是世交,杜家有喜事,我们家应当来人,我这一趟,也是替父皇来的。”
“叔父只当是父皇亲自到了。”
杜谦将太子殿下,请进了里屋正堂,带着一家人以及新郎官,见过了太子殿下,然后他亲自给太子李元倒了茶,陪着太子殿下,坐在了正堂,开口问道:“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陛下了,也没有听说陛下见了谁,殿下今日,见到陛下了没有?”
“见到了。”
李元老老实实的说道:“一早就去见了父皇,得了父皇首肯之后,我这才出宫。”
杜谦递过去一杯茶水,开口问道:“陛下最近在忙些什么?”
这话,本来为臣子的不应当问,但是杜谦可以问,太子殿下也乐意回答,只见太子殿下低头想了想,开口道:“最近,一些地方总兵轮换,他们去兵部之前,似乎都要先到一趟宫里,面见父皇。”
杜谦闻言,哑然道:“那些都是陛下的旧日弟兄,见一见也是正常的。”
“不止是见面。”
太子殿下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说道:“父皇…父皇似乎在骂人,一直在骂他们…”
杜相公闻言,手里的茶盏也是停滞在了办公,微微摇头,笑着说道。
“陛下的脾气,真是不减当年。”
…………
与此同时,甘露殿里。
一个身穿武官袍服的总兵,抬头看着李云,咬牙道:“上位,您要怎么罚属下,属下都认了,大不了就是一死!”
“但是属下还是想要说一句,替兄弟们说一句!”
他抬头看着天子,咬牙道:“上位既然得了天下,怎么就不能让我们也分一些好处了?上位知不知道,私底下有多少老兄弟说您抠门!”
李皇帝闻言,狠狠拍了拍桌子,怒不可遏。
“让你贪钱,让你杀人了吗!”
第950章 剑抵辽东
从章武三年开始,李皇帝开始更易军制,不再用旧周的军制。
除了各道的防御使,提调一道兵丁之外,朝廷还在一些要紧的地方驻军,设立总兵官。
人数,在五千到两万人。
这些总兵官,只有练兵镇守地方的权力,不能私自调动兵丁,而且他们只有军权,没有政权,需要朝廷财政供养,因此也就不可能发展为旧周的节度使。
而这些地方上一些要害地方的总兵,人选不言而喻。
除了一小部分苏晟赵成等人的旧部之外,其余大部分,都是李皇帝旧缉盗队出身的老兄弟。
这些老兄弟,在原来江东军中,基本上都是都尉级别,有些已经做到了副将,让他们去地方上做个总兵,其实也是合情合理。
总兵官两三年一轮替,要到朝廷来述职,眼下就是一个轮换的当口,这些地方上的总兵官,其中一部分已经到了洛阳来面见天子,在述职的同时,接受下一任差事安排。
如今,朝廷开国已经七八年时间,当初缉盗队那些山贼土匪出身的土兄弟们,也已经褪去了身上的土气,成了正儿八经的老爷。
人的欲望无穷无尽,当了老爷,过上了好日子,自然就会想要过很好的日子,想要起屋置地,想要修房子养女人。
而且这些到了地方上的总兵官,手握兵权,很容易就会生出蛮横之心。
五年以来,这些缉盗队出去做总兵的,就职之前,李云几乎每一个都见过,每一个也都叮嘱过。
甚至,如果只是小贪小占,李皇帝有时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毕竟不聋不哑,难做家翁。
要是事事较真,这个家也就当不下去了,而且真会有人埋怨他这个上位小气。
当年一起打的天下,你如今做了皇帝,成了九五至尊,老兄弟们拿点好处,你就斤斤计较。
李皇帝真正不能容忍的,是那些到了地方上,就变得蛮横无状,甚至草菅人命之流。
被李云这么一喝问,这个名叫陆弘的总兵,便瞪大了眼睛看着李云,过了一会儿,便低下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深深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没话说了?”
李皇帝也瞪着他,怒声道:“你他娘的,还敢跟老子叫板!”
这位陆总兵低着头,跪在地上,咬牙道:“上位,那天属下是喝多了酒,不晓事了,才跟人起了冲突…”
“事后,事后那家人也愿意和解了…”
李云冷冷的看着他:“喝多了酒,为什么醒酒之后不上报?还想着瞒过去是不是?”
“你在岭南道三年,不止一桩人命案。”
“除了你错手杀人之外,至少还有三四桩,能跟你,跟你那些下属,扯得上关系!”
“我放你们出去做总兵,就是让你这样做总兵的吗?”
李云走到他面前,恶狠狠的看着他,怒声道:“我做了七年多皇帝了,到现在,自问没有枉杀一个人。”
“你他娘的说我小气,你去岭南道之前,在江东道任总兵,你在江东一任,起屋纳妾。”
皇帝陛下一脚,踹在了陆总兵肩膀上,怒声道:“老子跟你计较了没有?”
陆总兵再不敢说话,低着头战战兢兢,叩首道:“上位,上位…”
“我家里还有十几岁的孩儿…”
李云默默的看着他,闭上眼睛,开口道:“念在你确是错手杀人,事后也赔了钱,我从轻发落你。”
“革除你一切差事,你自去兵部领五十军棍,然后收拾收拾东西,或者滚回老家去,或者去河北道孟青军中,从他娘的大头兵做起!”
陆总兵闻言,猛地抬头看向李云,一脸震惊,此时李云也在看着他,冷声道:“念在旧交情的份上,我还没有计较你咆哮宫禁。”
“否则单是这一条,你一家老小,都要跟你一起上路。”
陆总兵低着头,两只眼睛流下泪水,他给李云磕了个头,用袖子擦了擦泪水,低头道:“多谢上位,多谢上位…”
“属下…属下愿意去孟将军军中。”
他低头哽咽道:“属下若是一去不回,请上位…”
李云不去看他,只是淡淡的说道:“你家的孩儿,自有人照看。”
陆总兵对着李云磕了个头,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
等到他离开之后,李皇帝才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又站了起来,沉声道:“去,把裴先生请到御花园里来。”
此时,宫里的宫人们,也已经细分了等级,李皇帝身边,也有了一两个好用的宫人,这宫人闻言,立刻低头应了声是,下去传人去了。
李云在甘露殿又呆了一会儿,翻看了几份文书,这才起身换了一身便服,一路来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裴庄已经等了他一会儿,见到李云过来,裴庄连忙上前,低头行礼道:“陛下。”
两个人初见的时候,李云只二十岁,裴庄也就是三十岁出头,如今十好几年时间过去,李皇帝已经三四十岁,而裴庄,更是已经五十岁了。
他已经头生白发。
此时,裴庄是整个京兆府所有驻军的总教头,并且也已经成了家,只是他成婚时间太晚,这会儿孩儿才十岁左右。
李云看了看裴庄,挥手屏退了身边的宫人,然后活动了一下身子,开口道:“心中烦闷得很,来,咱们过过手。”
裴庄抬头看了看李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苦笑道:“陛下,臣已经年过半百了。”
李云有些不耐烦了:“过过手,点到即止,又不是真打。”
裴庄这才深呼吸一口气,退后了几步,摆开拳架,与李云扑在一处。
双方都是高手,这会儿又聚精会神,你来我往,不过几个回合,就都已经满头大汗。
皇帝陛下依旧大开大合,狠狠一拳打向裴庄面门,裴庄两只手抵挡,却依旧吃不住力,被击退了五六步远。
李云喘了口气,看了看裴庄,摇头道:“没意思,没意思。”
他自己寻了个地方坐下,然后看了看自己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