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皇帝西逃之后,托庇于他,因此,先后两次给他提升官位,如今的张琼,不仅是大将军,也加封了中书令。
听到裴璜的话,张琼虽然已经极为虚弱,不过睁大了眼睛看着裴璜,很快长叹了一口气:“老夫何德何能,竟值得陛下挂怀。”
他看着裴璜,继续说道:“裴相公,劳烦你转告陛下,就说我们张家父子在剑南道一天,剑南道就不可能有外敌进来,请陛下大可以放心。”
“总有一天,陛下一定能够收复故地,还于旧都!”
张琼说到这里,剧烈的咳嗽了一声,然后开口说道:“剑南军上下,都愿意为陛下竭力效死。”
裴璜先是点头,然后开口问道:“令公这病…”
“应该…应该死不了。”
张琼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开口说道:“老夫,还想要多卫护陛下几年。”
裴璜缓缓点头,叹了口气:“令公病情如此,令公的几个公子,却驻守各地,为国尽忠…”
张琼闻言,皱了皱眉头,他看着裴璜,试探性的问道:“裴相公,陛下是不是想让老夫那几个儿子,统统都回成都府来?”
“没有,没有。”
裴璜微微摇头,苦笑道:“不仅仅是李贼对剑南道虎视眈眈,就是北边的韦全忠,对剑南道也是垂涎三尺,各地的防事不能懈怠了。”
“只能委屈委屈令公,和几位公子了。”
裴璜想了想,开口说道:“令公,各地驻守的兵力够用么?陛下说了,若是不够用,成都府附近的禁军,都可以交给令公调遣安排。”
张琼微微摇头,正色道:“相公,禁军是天子亲军,也是卫护成都府,保护天子的兵力,更是将来还于旧都的根本,而且他们并不熟悉蜀中,对于各个关口无有益处。”
“老夫的意思是,禁军依旧驻守成都附近为好。”
裴璜若有所思,缓缓点头,又关心了老将军几句,这才站了起来,拱手告辞:“令公生病,在下就不打扰了,等令公好转一些,在下再来探望令公。”
张琼点头,就要起身相送,被裴璜连连摆手制止,张琼只能呼唤自己的幼子,相送裴璜。
裴璜离开了节度使府之后,只在路上稍稍耽搁了一些,便一路进到了天子行宫之中,见到了皇帝陛下。
对着皇帝低头行礼之后,裴璜拱手道:“陛下,张老将军的身体,看起来的确是病了,而且他在病床上,尚且忧心国事。”
“似乎,也并不反对,把几个儿子给调回来。”
此时,这殿宇里没有第三个人,皇帝陛下低头思考了许久,然后抬头看着裴璜,声音有些沙哑:“但是他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这个时候生病。”
裴璜一怔,随即默然。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气道:“陛下,张老将军年纪太大了,他这个年岁,生病也不稀奇。”
“而且,张老将军是先帝亲自任命的剑南节度使,剑南节度使这个位置,向来是天子亲信才能担任。”
“先帝的眼光,总是不错的…”
皇帝陛下闻言,勃然大怒,他狠狠地拍了拍桌子,咬牙切齿。
不过好在他还有一些理智,压低了声音,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先帝的眼光?那韦全忠,便是先帝一手提拔上来的!”
“先帝朝初年,韦全忠只是军中一个豁命的小卒,现在又如何?”
“他没有半点记住我家的恩德!”
皇帝说到这里,余怒未息,又拍了拍桌子,疼得自己暗自咬牙,这才罢手。
“不成,皇城司奏报说,剑南军内部,正在变得越来越乱,无论如何,剑南道的兵权,要握在咱们手上。”
“既然张琼是忠心的。”
皇帝默默说道:“那三郎就去跟他说,让他尽量配合咱们,蜀中…不能出问题。”
裴璜应了一声,正要说话,门外,一个小太监一路急匆匆进了这处殿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头行礼:“陛下,裴相公!”
皇帝勃然大怒:“朕正在与三郎议事,谁让你进来的!”
“这般没有规矩!”
这小太监被这句话,吓得身子一震,直接趴在了地上,不过他还是颤巍巍说道:“城里,城里出了刺客,有人过来奏报说,说…”
“说张令公遇刺了。”
这太监声音颤抖:“现在生死不知…”
听到这话,皇帝先前一愣,随即整个人瘫在了桌子上,抬头看向裴璜。
裴璜也是神色骤变,随即声音沙哑。
“陛下,要立刻封锁剑南节度使府,以及…”
“封锁成都城。”
第854章 猜忌与虎视
皇帝陛下这会儿才回过神来,他呆愣愣的看着裴璜,深呼吸了一口气:“三郎,这事…”
裴璜握紧拳头,额头上青筋跳动:“陛下,臣就是再如何蠢笨,也不可能干出这种事,这事,这事只有两种可能。”
他声音沙哑:“第一种可能,是西川以外的人干的,比如说李云,比如说韦全忠。”
“第二种可能,是剑南道的人做的。”
他抬头看着皇帝,低声道:“臣以为,第二种可能性要大一些,韦全忠现在要倚着咱们,他不可能干出这种事,至于李云…”
“李云是这几年才从泥尘里爬上来的,他不太可能有时间在剑南道安插人手。”
皇帝握紧拳头,脸色有些发白了:“三郎的意思是,是剑南军的人做的?”
“有可能。”
裴璜声音低沉:“从几个月前,陛下同意给关中运粮之后,剑南道内部就一直有反对的声音,只是有张令公在,因此没有人敢明说。”
“节度使府,也算是守卫森严,他们自己人干这个事,远比外人方便。”
说到这里,裴璜灵机一动,又想起来一个可能:“臣想起来了,前段时间,李云的使者杜通来过成都府,那人能说会道,而且离开的时候,也是从剑州葭萌关离开剑南道。”
“剑州,是张令公长子张邯驻守,难保…难保杜通离开之前,没有挑唆过张邯。”
皇帝陛下闻言,深呼吸了一口气,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这些贼子,这些贼子…”
“当初就不应该放这贼子离开成都府!”
裴璜摇头,苦笑道:“他进剑南道,也是从葭萌关进来的,说不定那个时候,便已经同张邯有过勾联了。”
“陛下,此时不是追究事因的时候。”
裴璜看着皇帝,低声道:“这个时候要做的,就是把这个事情给妥善处理好,最先要做的,就是封锁消息。”
“禁止任何消息,任何人,离开成都城,这样一来,哪怕真的是张邯那些人做的,他们不清楚城里的现状,一时间也会手足无措。”
皇帝依旧皱眉,开口道:“对外总要有个说辞罢?”
“要不然,恐怕人心会更乱。”
“就说,就说…”
裴璜抬头看着皇帝,咬牙道:“就说是陛下您遇刺了,正在全城搜拿刺客。”
“同时,以张令公的名义,给张令公在外的三个儿子传信,等他们回了成都,立刻控制住他们。”
“同时,接管剑南道各个关口。”
裴璜咬牙道:“如此,还有可能度过这一场风波。”
皇帝此时,已经全然没了主意,只能摆手道:“都交给三郎去办,都交给三郎去办。”
…………
小半个时辰后,裴璜回到了他刚离开不久节度使府,很快,一路来到了节度使府后宅,进到了张琼的卧房之中。
一个时辰前,他还在这里,与张琼闲聊。
而此时,房间里已经到处都是血腥气,张大将军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丁点血色。
他的幼子张仓,此时正跪在父亲床边,也脸色苍白,低着头,两只眼睛已经是通红一片。
同时,他脸上尽是泪痕。
裴璜站在房间里,沉默了许久,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情况,他已经了解过了。
他前脚离开节度使府不久,府里的一个下人,给张琼送药的时候,突然拿出藏在托盘里的刀子,照着张琼的前胸便扎了一下。
好在不是扎在心口,偏下了几寸,插进了肋骨里,否则这位已经生病的剑南节度使,一定当场暴毙。
而这个刺客,一刀之后,毫不犹豫,下一刀便把自己给结果了,此时尸体就躺在院子里。
了解了情况之后,裴璜更加觉得莫名其妙。
行刺这人是节度使府的下人,进入节度使府,已经整整三年时间了,三年时间,一直老实本分,而且做事勤快,很得张家人喜欢。
更关键的是,这人是剑南道人,而且就是成都府,也就是原来的益州人。
出身来历,都相当干净,家世也是清白的。
这三年时间,还有家人过来探望过他,裴璜问遍了整个节度使府,所有人都没有看出,他有任何问题。
就是这样一个人,今天突然跟失心疯一样,刺杀了老令公,而且自戕的非常干脆,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裴璜看了看床上的张令公,又看了看床边的小儿子张桓,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公子,城里最好的大夫马上就到。”
“你不要太担心,这件事,朝廷一定会尽快查实。”
张桓猛的挣开裴璜的手,回头看向裴璜,眼神有些可怖:“裴相公陪着天子,第一次到西川来,是什么时候?”
皇帝被王均平撵出关中,狼狈逃到西川,差不多…就是三年多以前的事情。
裴璜无言以对,随即沉声道:“这事,与我,与朝廷,绝没有任何干系。”
张桓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握紧拳头:“那裴相公撤走我家门口的守卫,我要给我几位兄长报信!”
裴璜闻言,又是长叹了一口气:“张公子,要是让你这样做,整个剑南道,恐怕立时就乱了。”
“既不是你们做的,你们怕什么!”
张桓几乎是怒吼出声。
裴璜深呼吸了一口气,无言以对。
同时,他的眼睛里,杀机一闪而过。
有些事情,如果解释不清楚,那就只好快刀斩乱麻。
裴璜正要说话,躺在床上已经没有办法的张琼,虽然依旧闭着眼睛,但是却张开了嘴。
“桓儿…”
他胸腔中刀,一张嘴,嘴里就往外冒血沫子,不过他还是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张桓闻言,立时泪流满面,他扑到床边,泪如泉涌:“孩儿在,孩儿在,孩儿没用,当着面都没有能保护好您,孩儿…孩儿…”
他泣不成声,再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