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26节

  香菱低声应了,也出了正房。于是房里便只剩下李惟俭与晴雯。

  小姑娘略略犹豫,还是道:“公子,这几日姨太太来,下头的丫鬟没少得好处。莹得了一只金镯子,前儿红玉也得了一副珠钏”

  李惟俭笑着道:“怪哉,姨太太怎么没许你好处?”

  “给了的,我没要。”晴雯就道:“都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莹、红玉得了姨太太好处,只怕”

  “我知道了。”李惟俭道:“晴雯果然是个让人放心的。不过嘛,莹、红玉前脚儿得了好处,后脚儿都跟我说了。”

  晴雯自嘲一笑:“原是与四爷说了啊,这倒显得我枉做小人了。”

  “哪儿的话?晴雯这般忠义的,可是打着灯笼都难寻呢。”

  小姑娘被夸得红了脸,心头气恼顿消,嗫嚅道:“四爷就会拿话儿哄人。”

  晴雯别过头去,心里却极熨帖,见李惟俭活动着脖颈,咬了咬下唇,便绕行到其背后,探出一双素净小手轻轻拿捏着。

  李惟俭干脆阖了双眼享受。过得半晌,先是香菱打了温水来,跟着红玉又提了食盒回来。

  几个丫鬟铺开碗碟,李惟俭正要动筷,忽而就听得外间有叫门声儿传来。红玉出去瞧了,回来面上古怪道:“四爷,二姑娘身边儿的司棋姐姐求见。”

  “司棋?”

  李惟俭心中纳罕,既不记得司棋这丫鬟,更不知为何来寻自己。

  他放下筷子道:“许是二姑娘有事儿?请她进来吧。”

  红玉应了一声,须臾便将司棋引了进来。

  李惟俭坐定了看将过去,便见随着红玉进来个高大丰壮的女子,一袭藕粉色袄裙,外罩绣花暗红褙子,散挽云髻,鬓边斜插了一根清素银簪,七分颜色的面容上满是急切。

  李惟俭瞧其面色,心中正暗忖着到底何事,就见司棋急走两步噗通一声跪在了面前。

  “俭四爷,求求您放过我表弟吧,他不过是一时猪油蒙了心。俭四爷开了恩,来日我叫他做牛做马报答俭四爷!”

  “哎?你这是做什么?”李惟俭连忙朝红玉使眼色:“快把她拉起来。”

  红玉、香菱两个上前搀扶,奈何这司棋实在高壮,两人拉扯几下竟没将那司棋拉扯起来。

  李惟俭就道:“这话没头没尾的,我都不知你表弟是谁、犯了何事,不若你先起来说明白了?”

  他话是这般说,心中却有了猜想。那姓潘的大抵是那日堵门引开自己的小厮,八成儿就是这司棋的表弟。

  那司棋听了话也不曾起身,只跪在那儿细细说来。

  果然如李惟俭所想,潘又安便是司棋的表弟,在贾府充作小厮,因着年岁小也没正经差事,只是跟着各处管事的帮闲。潘又安许是觉着李惟俭是个没根脚儿的,得了贾蔷许诺,这才冒充门子诱骗李惟俭走侧门遭了埋伏。

  说过了情由,司棋又是一个头磕在地上:“求俭四爷看在我表弟年岁小的份儿上,饶过他这一遭吧!”

  李惟俭沉着脸没言语,一旁的晴雯早已忍不住了,轻哼一声道:“年岁小?错非我们四爷练过武艺,莹带了飞镖,你猜五个打三个最后会是谁伤了谁?你轻飘飘一句饶过就饶过?好大的脸面儿!别说是你,便是二姑娘来了也没这般道理!”

  李惟俭心中暗暗给晴雯点了个赞。这会子就需要晴雯这般的替自己发话,他一个主子,总不好为难个小……大丫鬟。

  司棋急道:“我也知自己没那般大脸面,实在是……实在是没了法子。俭四爷,但凡您松松口儿,饶我表弟一遭。往后……往后您说什么我都应着!”

  什么都应?

  这话一出口,莫说是晴雯,便是红玉也拉下了脸儿来,恼道:“瞧你年岁长喊你一声司棋姐姐,你好歹要点儿脸面,这般没头没尾的话以后少在我们四爷面前说。知道的是你跟潘又安有私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四爷欺负人呢。你走吧,别逼着我骂人。”

  “我,我不是……”

  司棋抹着眼泪,哀求地看向李惟俭。

  李惟俭就道:“旁的且不说,抓了你表弟的是巡城御史,我不过是个秀才,又哪里搭得上巡城御史?我看你还是再想想旁的法子吧。”

  司棋瘫软在地,半晌,爬起来又给李惟俭磕了一个头,说道:“千错万错都是我表弟的错儿,他如今到不得俭四爷跟前儿,我就替他给俭四爷磕头赔罪了。”

  “哎……”李惟俭只叹息一声,没言语。

  司棋起身,茫茫然好似行尸走肉一般行了出去。

  人一走,晴雯便冷着脸子道:“以后院儿门把守好喽,有人来求见四爷先问明白了为着什么事儿,省得没脸子的糟心货来烦四爷!”

  红玉被叱了一嘴,心头生着闷气却不好辩驳,这事儿到底还是她办差了。

  李惟俭劝说两句,抄起筷子一边儿吃饭,一边儿随口说了个顽笑,顿时逗得几个丫鬟忍俊不禁,这且按下不提。

  ………………………………

  转过天儿来是休沐日,这天严希尧休沐,钦天监休沐,工部火器试射场同样休沐。

  李惟俭却一早儿吃过早点就出了门儿。他前脚儿刚走,后脚儿同喜便来小院儿过问俭四爷在不在,得知已然出了门儿,顿时失望而归。

  潘又安被巡城御史拘拿,薛姨妈又怎会无动于衷?

  会同了吴海平,二人打马而走,待离贾府远了,吴海平才凑过来低声道:“公子,那俩青皮出了外城半道儿耍诈,被我用刀鞘戳了肋巴扇,这才老老实实回了家。”

  “他俩家里什么情形?”

  “上有老,下面儿还有几个弟妹,跑不了。”

  “家里不富裕?”

  “破破烂烂,住着大杂院倒座房,七、八口子挤在三间房里,没眼瞧。”

  “办得好。”他心中有数了。

  端坐骏马之上,李惟俭思忖了一番,说道:“先去能仁寺逛逛,过两日林姑娘生儿,总不好再如上次那般仓促了。”

  二人打马而走,不过一炷香光景便到了能仁寺左近,两侧街面儿上早早就有笼子里装了猫儿、狗儿、鸟儿的小贩,逢人便叫卖一番。

  李惟俭略略游逛,说来也巧,正撞见个卖猫儿的,那笼子里有一只白毛儿黑尾,头顶黑块的猫儿。

  李惟俭当即勒马停下,那小贩顺着其目光一瞧,当即将那猫儿拎起来,兜售道:“公子好眼力,这拖枪挂印大将军可不常见,小的干这行儿三年多,还是头一遭收到这般猫儿。”

  《相猫经》有云:“白额过腰通到尾,正中一点是圆星。”谓之拖枪挂印,得此猫主贵!

  李惟俭翻身下马,上手接了那猫儿,那猫儿也不知足不足月,上了手便乖乖趴着,略略挠了挠下颌,猫儿便呼噜有声,显是极为亲人。

  李惟俭见猎心喜,与那小贩讨价还价一番,生生抛费十二两银子才将这拖枪挂印买下。

  他本想着寻不着可心的猫儿、狗儿,便去寻一寻旁的物件儿,这下倒是省心了。

  到得严家时不过辰时刚过,李惟俭与严奉桢说了会子话儿,严奉桢却急着去打造那螺旋膛线的铳管子,干脆撇下他急急而去。

  李惟俭看着刘家父子打了半晌井,约莫着临近午时,这才寻了管事儿的递话,求见严希尧。

  等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午时二刻,管家送走了前一位访客,这才将李惟俭引进了书房。

  李惟俭进门便瞧见严希尧提着筷子对着一碟子瑶柱踯躅不已。严希尧见李惟俭见了,只是略略颔首,极不见外地夹起一块瑶柱,思忖了下,又重新放回碟子里,叹道:“此物鲜美,奈何吃了遭罪。呵,我好歹还比大司空强一些,他是丁点儿也吃不得啊。”

  李惟俭上前见了礼,笑着说道:“此物内有余毒,大人能不吃还是不吃吧。若想菜肴鲜美,也不是没旁的法子。”

  嘌呤没法儿解释,只能说成是余毒。

  “哦?”放下筷子,严希尧看将过来。

  李惟俭就道:“采海肠晒干研磨成粉,融于水再熬煮,析出颗粒。待做菜时放上少许,鲜美远胜往常。”

  “果真?”严希尧大喜道:“回头儿我吩咐人试试,若果然如此,我必记复生人情!”

  见严希尧说得如此郑重,李惟俭心道,这位少司寇还是个老餮啊。

  他笑着道:“大人一试便知。京师中鲁菜师傅,多用海肠研磨成粉,炒菜时放入少许,此为不传之秘。不过单单如此怕是不能去了海物余毒,唯有熬煮一番析出颗粒才可祛除。”

  “好好好,复生莫要外道,快快落座。来人,快上茶来。”

  李惟俭拱手道谢,泰然落座。待仆役上了香茗,品着香茗与严希尧闲谈两句,这才说道:“大人,说来也巧,昨儿我回程时恰巧撞见了那日埋伏时走脱的两个青皮。”

  “哦?”

  “这二人也是可怜人,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家子七、八口人挤在三间倒座房里,为了糊口真是什么活计都肯干啊。”

  严希尧眯眼笑将起来,好似弥勒佛一般,说道:“复生知道的迟了,据我所知,巡城御史詹崇早就得了此线报,最迟明日便要动手拘拿那二人啊。”

  李惟俭闻弦知雅意,说道:“詹御使好手段,顺天府办不得的案子,詹御使出手便有回响。”

  严希尧就笑道:“这天下的案子又有哪一桩不棘手?只看办案之人忠心不忠心,用心不用心啊。”

  李惟俭立马拱手道:“受教了,大人果然公忠体国。”

  定时不知道怎么了,又出错。。。。

第28章 鸳鸯:四爷在老太太心里不一般

  “受教了,大人果然公忠体国。”

  严希尧摆了摆手,缓缓起身笑道:“我不过是是实心任事罢了。”

  实心任事,整饬官民,不避嫌怨此为今上简拔严希尧时的批语。

  送拜帖之前李惟俭就做足了功课,此时自然闻弦知雅意,当即正色道:“少司寇实心任事,不避嫌怨,这般不算公忠体国,只怕也唯有范文正、于少保才是公忠体国了。”

  “此言说之太早,身后名自然要留与身后说。”顿了顿,严希尧转而说道:“昨日我又思量了下,贾史王薛同气连枝,若牵连的广了,只怕不美。”

  说着,严希尧看向李惟俭。李惟俭心中明了,这是怕同时打击薛家、贾家,引起四家合力反弹。

  他便说道:“如此倒是简单了,詹御使只消秉公执法、公事公办就是了。”

  “正是。”严希尧定住身形负手笑吟吟道:“复生有任事之能,他日前途不可限量啊。”

  “啊?大人谬赞了。”

  严希尧却道:“我为官二十载有余,看人的眼光还是有些的。是不是谬赞,且往后再看。”

  又闲话几句,严希尧留了李惟俭吃了些点心,管事儿的来报,又有人来访,李惟俭这才躬身告辞。

  刚从书房出来,遥遥就见管事儿的领着的富态员外快步行来。那员外一路陪着笑,满口的山西腔儿。

  李惟俭去到侧园里瞧了瞧打井的进度,转头儿临走时正巧撞见那管事儿的,笑着招呼一声,就问:“徐管事,方才那员外,听口音是山西来的?”

  管事儿的就道:“可不是,大同车员外,一年里总要往老爷跟前儿走动个几回。”

  笑着言语几句,与那管事儿的错身而过,李惟俭这才领着吴海平出了门。

  出得严家,李惟俭与吴海平骑马缓缓而行,吴海平就道:“公子,刘家父子说今日不见水,明日必出。”

  “嗯。”李惟俭沉吟着应了一嘴,忽而道:“海平,这到京城十来日了,你背后的东主总能说说了吧?”

  “啊?”吴海平闻言一怔,随即道:“公子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还不想说?”

  吴海平嘿然笑了下,没言语。

  “也好,你不说我也就不问了。只是有一桩事,须得借助你背后的东主。”

  “这……公子不妨先说说?”

  “简单,让那丁家兄弟寻了巡城御史詹崇出首,旁的都不用说,只消提上薛蟠一嘴就行。”

  薛蟠暴病而亡可是挂在刑部的,

  吴海平琢磨了下,大抵明了了意思。说道:“此事倒是容易,那丁家兄弟便是出了首也不过是挨一顿板子,使足了银钱一准儿乐意。只是这钱”

  “啧!”李惟俭蹙眉看向他,语重心长道:“海平啊,也瞧见了,我那水泵造出来了吧?”

  “造出来了,瞧着就新鲜。”

  “哎,这井也开始打了吧?”

  “是,最迟明儿就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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