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141节

  黛玉这会子方才十岁出头,到底年岁还小,有些事儿隐隐有所觉,却不如李惟俭点得清楚。

  “尤其是薛大哥还摊上了官司。”

  “不错,金陵知府贾雨村……此人是妹妹的西席先生?不知待妹妹如何?”

  黛玉思忖道:“先生谦和有礼,自是极好的。几年前,也是先生护送着我来了荣国府。”顿了顿,又道:“我偶有听闻,好似我父亲举荐了先生,老爷这才为其奔走,走了前任钱天官的门路,先生这才起复为金陵知府。

  俭四哥这般问,可是先生有些不妥?”

  “这却不好说了。”李惟俭噙着笑意道:“薛蟠那案子,处置的法子极多。据闻那冯家凋零,连番求告不过是为多得几两银钱。贾雨村明明有更好的法子处置,却偏偏留下首尾,判了个暴病而亡。由此,这世上可就没薛蟠此人了。”

  黛玉到底聪慧,转念便点破关要:“那皇商”

  “即便皇商底子不丢,也与薛家大房无关。呵,总不能让薛蟠这个活死人在内府挂了名号吧?”

  黛玉颔首,李惟俭负手而行就道:“如今连皇商底子都没了,薛家大房说白了不过一介商贾。薛蟠又是个浑人,为守住家业,你说薛妹妹该当如何?”

  “入宫小选,自抬身价,而后与勋贵联姻。”黛玉言简意赅。

  李惟俭便赞道:“妹妹聪慧。是以,薛妹妹自知身不由己,才是心守于内,而身求于外。”

  待李惟俭说过,黛玉心下畅然,总算明白为何素日里与宝姐姐相处,总是有些别扭。原是宝姐姐与人交往从不袒露真心。

  黛玉心下怜悯,有些怜惜,又有些自省。往后再与宝姐姐相处,可得留心,须知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啊。

  因是黛玉便感念道:“多谢俭四哥提点,我知道了。”

  “嗯。”

  转过小径,到得那一株美人蕉后身,黛玉略略驻足,忽而便想起了那日隔着草木与李惟俭相见的情形。李惟俭见其停步,略略思忖便明了了黛玉的心思,笑道:“妹妹稍待。”

  他快行几步绕过草木,片刻后到得美人蕉前,蹲踞了再忽而抬头:“原是林妹妹啊。”

  黛玉顿时掩口而笑:“见过俭四哥!“

  烟眉下,那双似泣非泣的眸子,刻下满是笑意。李惟俭心下暗忖,每日里开开心心的多好,希望黛玉往后也能如此。

  ……………………………………………………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

  眨眼已是八月,邸报刊载,实学乡试定于八月十八,与儒学错开了十日。日子渐渐临近,莫要说李惟俭,便是二公子严奉桢也关在书房里,临时抱起了佛脚。

  大姐姐李纨心下最为紧张,一早儿便准备了篮子,笔、墨、镇纸、砚尽数备齐,另有油布号顶、卷帘、纱帐,一口小锅。

  吃食却犯了难,这会子虽说不如六、七月炎热,早晚阴凉,午间却也日头烤人。

  吃食不耐久放,李纨费尽心思,预备了板鸭、烧鸡,又有各类耐放的点心。主食则是自三合居买来的鸡丝挂面。

  此面清水熬煮,入口自有滋味,且吃上一碗便是吃了一整只雏鸡,吃完一整天都不饿,且气力十足。

  考期临近,大姐姐李纨三日里来了两回,又是叮咛,又是嘱咐的,瞧着倒是比李惟俭还要上心。

  非但大姐姐如此,连傅秋芳、晴雯、香菱,乃至于二姑娘迎春都是如此。李惟俭依着惯例,昨儿原本是要在自家过夜的,不料用过晚饭,傅秋芳便痴缠了一遭,其后便催着李惟俭先回荣国府,只道带过了秋闱再好生伺候;

  前日去瞧二姐姐迎春,迎春也是如此。任凭李惟俭过了嘴瘾,便催着其回去看书;

  这几日几个丫鬟说话都不敢高声,一旦李惟俭进得书房里,便会轻手轻脚,细声细语的,生怕惊扰了他。

  身边人如此小心,倒是让原本浑不在意的李惟俭略略紧张了几分。

  瞧着晴雯又蹑足而行,李惟俭实在按捺不住,起身出得书房道:“差不多可以了,不过是秋闱而已,老爷我自是手到擒来,犯不着如此紧张。”

  晴雯就道:“四爷可不好说话这般满,关二爷还有大意失荆州呢,四爷心下便是有底,也不好张扬了。”

  李惟俭行过去揽住水蛇腰笑道:“知道了,我又不曾在外间张扬,在自家说几句实话还不让了?”

  晴雯便道:“我就是提醒四爷一嘴。哦,今儿晚上我去榻子上睡,我们都商议好了,总要让四爷这几日睡饱了才是。”

  李惟俭顿时哭笑不得:“至不至于啊?我哪回没睡饱?”

  晴雯挣脱开,快行两步到得门口,方才转身道:“总之,四爷刻下要将心思放在秋闱上,少想些有的没的。”

  “先等会儿,怎地不见红玉?”

  晴雯道:“红玉说这几日府里还算安宁,那些个乌七八糟的事儿四爷还是少打听,收收心思吧。”

  “不是……那薛蟠如何了,总要告诉我吧?”

  晴雯不喜地蹙眉道:“还能如何?打破薛大爷脑袋的可是国公府的正派玄孙,那几个动手的也都有来头,薛家除了认倒霉还能如何?”

  说罢,晴雯扭身而去。李惟俭瞧着倩影心下痒痒,这吃惯了荤腥,忽而要连着素几日,实在心痒难耐。想着便是那司棋虽见了面期期艾艾,却也不曾提起私下会面,李惟俭的熄了心思。

  也罢,左右不过是三天两夜,熬一熬就过去了。好在这实学秋闱只用考一场,不似寻常秋闱那般连考三场,不然真真儿要熬死人。

  他这边厢心下懊恼,另一边厢大老爷贾赦又起了心思。

  东跨院,正房里。

  大老爷贾赦正与大太太邢夫人说着话儿。上个月煤炭股子发售,大老爷贾赦本道依着自己与李惟俭的关系,从中闪展腾挪一番,总会得些好处。

  谁料圣人……不讲究,此番竟一毛不拔,半点股子也不曾分与李惟俭。他心下骂了好一番圣人小气,过后却也极为理解。

  换做他是政和帝,前番那水务股子平白让李惟俭得了天大的好处,那往后说什么也不能再给了。

  没了横财,好在夏、秋两季的出息入了库。大老爷贾赦名下薄有田产,与邢夫人合在一处,算算不过才三千两银钱。这点儿银子都不够塞牙缝的,够干什么的?

  因是这会子夫妇二人便商议着如何开源……节流自是不想,莫说是富贵惯了的贾赦,便是邢夫人也不愿如未出阁时那般穷酸。

  大老爷贾赦就道:“本道合在一处能有个四千两,不料好容易赶上个丰年,却谷贱伤农。算算竟与去年相差不大。这些银钱,实在不够支用的。”

  邢夫人苦着脸道:“老爷莫忘了,还差那俭哥儿八千两银钱呢。”

  “这个倒是不急……迎春转过年就十五了,也到了议亲的时候儿。”大老爷盘算道:“上回我提了一嘴,俭哥儿不曾吐口,只道过了秋闱再说。如今秋闱在即,待过了秋闱,这亲事也该议议了。”

  邢夫人想着李惟俭那百万家资,心头自是一百个乐意,转念又觉不对,说道:“老太太那儿,不得言语一声儿?”

  大老爷贾赦冷哼一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咱们提起本就应当应分,待谈差不多再知会一声儿就是了。”

  邢夫人颔首,随即盘算道:“这二姑娘的嫁妆”

  “啧,嫁妆自有公中出,不劳咱们费心。再说,俭哥儿不过是李祭酒的侄子,又不是儿子。若无李守中,俭哥儿不过是平头百姓,二姑娘嫁与他,那是下嫁。咱们这般家世,也就是瞧在都是亲戚的份儿上,不然八千两彩礼就想取了迎春,嗤,那是做梦!”

  “老爷说的是,只是……就怕俭哥儿不是这么想的啊,我瞧着俭哥儿是个有城府的。”

  “再有城府也不过十四、五的年岁。”不屑一笑,贾赦捻着胡须道:“这事儿不能咱们提,回头儿私下里与珠哥儿媳妇说一嘴,探探口风。”

  邢夫人应下,说道:“那司棋也说了,俭哥儿隔三差五的总去二姑娘的院儿,料想这二人八九不离十。私下里透露一嘴,他定是千肯万肯的。”

  大老爷顿时得意地笑将起来。二姑娘迎春的嫁妆自有公中出,这便省了一万两银子;李惟俭那八千两就算是彩礼了,里外里一算,等于平白得了一万八千两银子。

  这也就罢了,李惟俭是谁?如今京师盛传财神转世,可是响当当的李财神!这般人物做了自己女婿,这岳丈老泰山借些银子花用,不算过分吧?

  百万家资啊,每年出息起码就是五万两。贾赦也不贪,一年得个一万两银子,岂不美滋滋?

  正待此时,邢夫人忽而压低声音道:“老爷,我这几日隐约听琏儿说嘴,说是俭哥儿又在外头张罗了营生,好似要造什么物件儿。”

  “那营生啊,只怕暂且指望不上。”

  大老爷贾赦说道:“俭哥儿拉着一群财主,在外城寻了块地,如今方才平整土地,房子盖起来还不知要多久。有人寻匠人扫听过,说是那地方须得半年后才能造机器。你提这个做什么?”

  邢夫人就道:“我这不是寻思着,俭哥儿办的营生,迟早会赚大钱嘛。亲里亲戚的,往后又要亲上加亲,老爷,不如咱们也掺上一股?”

第159章 入场

  四更天。

  晴雯起身,披了衣裳蹑足过来,方才凑近床头,李惟俭便道:“醒了醒了,莫叫。”

  晴雯立马关切道:“四爷可是没睡好?”

  李惟俭恼道:“太静了。再者你们这般,我本没紧张,反倒被带着紧张了。”

  晴雯只得道:“左右今儿只是进场,要考也要明儿夜里,四爷还是快起身洗漱吧,红玉这会子去取饭食了。”

  李惟俭打着哈欠,任凭晴雯伺候了,迷迷糊糊起身。方才落座,红玉便提着热气腾腾的食盒回返。

  荣国府的厨子此番算是尽心尽力,红玉早前打点过,贾母又吩咐过,大姐姐李纨放心不下,又使人打点了一番。好处得的足足的,厨子等自是尽了心力。

  李惟俭便觉今日饭食好似比往常还要可口些。

  吃用过早点,收拾停当,眼看就要五更天,几个丫鬟便催着李惟俭快些出门。今日贡院汇聚了八方实学士子,不比前些时日的乡试人少,不快些去,要进场可就要慢慢的等着了。

  李惟俭无奈之下,只得快步出得小院儿。不料方才出门便撞见了领着丫鬟前来送行的大姐姐李纨。

  “俭哥儿。”

  “大姐姐,昨儿都说不用送考,大姐姐怎地又来了?”李惟俭嗔了一嘴。

  李纨就笑道:“总是俭哥儿的大日子,我哪儿有不来送的道理?物件儿可齐备了?吃食仔细检查过没?如今暑气刚过,可得防着吃食变了味儿。你进到号房里也留着心,若是不对味儿赶紧吐了。”

  “省的了,大姐姐说过好几回了。”

  略略说过几句,李纨陪着李惟俭往外走。行过夹道,方才到得仪门前,便见两个丫鬟一左一右迎了上来。

  左边儿的身量高大丰壮,乃是二姑娘身边儿的司棋;右边儿的瞧着娇小,是黛玉身边儿的雪雁。

  那司棋抢先过来,递过来一枚香囊,说道:“俭四哥,我们姑娘生怕四爷分到茅房左近,这是特意预备的香囊,里头放了冰片。”

  “嗯,代我谢过二姐姐。”

  交接之际,司棋隐晦地勾了勾李惟俭的手心,这才满含情意地退下。雪雁上前笑道:“可是凑巧,我家姑娘也怕俭四爷被熏了,也准备了个香囊。”

  李惟俭当即接过,笑着说道:“代我谢过林妹妹,这香囊不占地方,多准备一些也是好的。”

  两个丫鬟也不多说,送了东西便各自退下。李惟俭与李纨方才出仪门,又有丫鬟拦在前方,却是宝钗身边儿的莺儿。宝姐姐想得周全,送的却是一些解暑、治痢疾的药丸。

  其后又有惜春、探春的丫鬟过来说了几句吉祥话,拖拖拉拉好半晌,李惟俭这才坐上了马车。

  大姐姐李纨又仔细交代了吴海平,这才目送着车马远去。

  此时天才蒙蒙亮,街面儿上虽清冷,却也有不少步行、骑马、乘车的士子朝着东面儿的贡院汇聚。

  李惟俭栽在马车里,吴海平赶车,丁家兄弟与吴钟骑马开道。一行人呼呼喝喝,穿街过巷,不片刻到得贡院之外。

  吴海平早有吩咐,丁家兄弟顿时挤进去,将发解凭证交与小吏,过手之际又悄然塞过去一枚银稞子。

  那小吏心领神会,当即将李惟俭的凭证放在最上,保准到时候头一个进场的便是李惟俭。

  过得半晌,小吏开始叫号。许是后头有人给的银钱更多,李惟俭第六个被叫到。丁家兄弟并吴海平护送着李惟俭,拨开人群到得前头。

  小吏验明正身,这才摆手放行。其后贡院门前还要搜检一番,李惟俭心下惴惴,他曾听闻遇到脑子有问题的兵丁,连后门都要瞧,实在太恶心了。

  好在那两名兵丁只瞧了瞧提着的篮子,翻检了食物,这便让李惟俭入内了。此时天光大亮,李惟俭按照百家姓寻了号房,左右瞧瞧,还好,距离茅厕极远,看风向也熏不着。

  当下哈欠连天,李惟俭先钉了油布顶子,挂了纱帐、帘子,瞥见号房左右果然有砖托,便将两块板子放上,铺了被褥,随即翻身上床,蒙头就睡。

  这般多各地赶考士子,等尽数进场只怕这一天都过去了。那实学的考题大抵明日四更天才会放出来。

  好在实学秋闱不似秋闱那般连着考九天,只十九日实学题,二十日策论,连着考完便算解脱。

  ……………………………………………………

  忠勇王府。

  忠勇王一早儿正与郡主李梦卿吃着早点,父女二人其乐融融,便是一旁伺候的太监、女史都不禁面上噙了笑。

  陈福快步入得殿内,见父女二人正说着顽笑,便面上犹豫。忠勇王瞥见了,接过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道:“有事儿?”

  “王爷,慎刑司吴谦使人来递话儿,那人招了。”

  忠勇王恍惚了须臾,霍然起身:“招了?备马,本王要去慎刑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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