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家人办好手续从医院大楼出来。
“你这孩子走这么急干什么?你这刚醒,再摔了咋办?”被他拉着小跑了一路的叶母忍不住责怪道。
“还不是怕别人知道他二十了还尿裤子。”一旁的老四叶小毛撇嘴,十二岁的半大小子,最是人嫌狗憎的时候,可看事情也透彻……
“这你怕什么啊,你那不是昏过去了嘛。”大姐笑着安慰道。
“叶小毛!今儿我抽不死你!”叶青黑着脸走向小老弟。
“抽死我你也尿裤子。”叶小毛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就窜向大门口,也不等他们,直接腿儿着往回跑。
他们叶家就住在廊坊二条胡同,离叶青住的市二院不远,顶多二十分钟就走到了,小孩腿脚快,估计都用不上。
“行了行了,你这么大人了,跟他一般见识干嘛。”叶父这时从车棚取了自行车过来,身后还跟着大哥叶军,也推着一辆凤凰二八。
说起来他们老叶家也挺阔气的,足足两辆相当于后世豪车的自行车呢。
而后,叶青这个伤病号享受了把特权,坐上叶父那辆自行车后座,叶母则上了大哥那辆自行车,又将行李、碗盆之类的东西挂上大梁,几个人先一步往家行去。
二哥、大姐他们几个在后头腿儿着。
叶青坐在老爹的车后座上,打量着以前早看腻了街景,此时却觉得这旧时代的建筑别有一番滋味。
街道宽敞不拥挤,行在上面的多为自行车,只有几辆机动车点缀在宽阔的马路上,而且还是公交,还有进城送货的农民爷爷……现在该叫兄弟了,他们赶着小马车在马路上奔驰,订了马掌的马蹄踩在板油路上叮当作响,又富有节奏,很好听。
街两侧的建筑风格朴素,多为低矮的平房或简单的楼房,使得远处的前门饭店显得异常显眼。
人们的衣着颜色单调、样式朴素,多以蓝色卡其布衣帽,或者军绿。
不远处还能看见有几个退休老大爷站在胡同口指着报廊上的内容大声谈论着,这玩意儿属于是七十年代的新闻客户端了,是民众们了解时事的第二大途径。
第一大途径则在胡同口那些个整天没事儿干,就喜欢传点八卦的老娘们嘴里,且非常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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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归家
十分钟不到,叶青一行人就回到了家附近。
远远地,他就瞧见叶小毛这臭小子站在胡同口比比划划的跟一帮街坊妇女们说着什么。
完犊子了!
叶青用力拍了下脑门,心如死灰,叶小毛那嘴比潘金莲裤腰都松,准是在跟那些老娘们说他的事情呢,而且肯定会提尿裤子的事儿。
果不其然,当他们一家四口来到近前时,那些老大姨跟小媳妇们就迎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对他送来关心。
“青子怎么样啊,老叶?”
“挺好的,没啥大事。”
“这怎么还缠上纱布了呢?嚯,都往外渗血呢,没事吧?青子。”
“没事的刘大妈,就是皮外伤。”
“大姨家还有二两肉票,回头给你送去,让你妈给你买点肉补补。”
“不用不用,家里有的,心意领了,赵姨。”
“听说都让人打的尿裤子了?”
“……”
如果没有最后这一句,这世界得多美好,邻里关系得多和谐。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羞臊的都想去跳河的叶青只能强颜欢笑的狡辩道:“没有的事儿,您可甭听叶小毛瞎说,这小子满嘴跑火车的。”
这天儿已经没法聊了,他赶紧装作不舒服的样子,揉着太阳穴,蹙着眉,跟众人道:“哎呦,不行了,有点迷糊了,我得回去歇会儿,谢谢大伙关心啊,回头再聊,回头再聊。”
说着,他便急匆匆往家中走去。
叶父他们以为这小子真不舒服,跟街坊们说了一声就赶紧追了上去。
很快叶青就来到他家所在的十八号院,这是一座二进的四合院,早年间是一八旗子弟的祖宅,民国时家里破落,开始一间间往出卖宅子,叶青他太爷爷知道后筹钱买了两间,其他的也都陆续被瓜分,最后就成了个大杂院。
跨步进入大敞四开的院门,院里破破旧旧的,每家门前都是私搭乱建的煤棚、小厨房,前院中间有一水池,边上接了个公用水龙头,前后两个院子都用这一个,每到早晚饭的时候,这块那叫一个热闹,都赶上鸭场了,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出很远。
叶青进院后,径直走向前院的东厢房。
东厢房一共两间屋子,拢共四十多平,都是他家祖产。
原先他们家住房条件相当紧凑,叶青他大哥夫妻,二哥两口子都在家里住,大大小小九口人,挤得跟罐头似的,后来叶军跟叶兵他们单位先后分了房,陆续搬了出去,这才宽敞了不少。
现在这两间房,叶青跟他四弟叶小毛,大姐叶芳住在靠门口的南屋,里头用木板打的隔断,分为里外间,他跟叶小毛住外间儿,大姐一个人住里间,虽然隐私好,但没窗户,白天晚上都黑咕隆咚的,进去就得开灯,夏天还闷热。
北房则是叶父、叶母住,另外吃饭也在那屋,做饭什么的在门口搭的简易棚子里。
推开南屋门,里头陈设很简单,一张做工粗糙的榆木双人床,外加一张带抽屉的书桌跟一张椅子,桌上收拾的很干净,只有一个搪瓷水杯跟铁皮暖壶。
叶小毛此时不在屋里,也不知道躲哪去了。
叶青扫了眼屋内,径直来到双人床前,一屁股坐在属于他的下铺上,正准备拖鞋躺会儿,叶母面带忧色的走了进来。
“青砸,你哪难受啊?”
“没事儿,妈,就是有点累,我睡一觉就好。”作为伤病号的叶青反而得安慰她。
“真没事儿?”
“真没有,我要真难受我还能不说?我傻啊?”
叶母这才放下心,松了口气,笑道:“那成,你睡吧,妈给你蒸鸡子儿糕去,等饭好了我叫你。”
“得嘞,我都惦记这一口多长时间了,等着吃了啊。”叶青眉开眼笑的道。
“你们这兄弟几个啊,除了叶小毛就属你最馋!”叶母宠溺的抬手揉揉他脑袋,语气温柔,满脸慈祥,随即转身快步走了出去,给宝贝儿子做饭。
叶青望着母亲的匆忙的背影,并没有迷失在这虚假的母爱中。
他很清楚,王秀兰同志的母爱是建立在他险死还生的基础上,回头等他伤好了,必定会固态复发,或许都等不到他伤愈……
都几点了还不起来?
瞧瞧你这屋子弄得,跟猪窝似的!
一帮讨债鬼,一天天跟屁股后收拾都收拾不过来!
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下你们这一帮冤家!
哎呦,老王同志的经典语言实在不胜枚举呐。
不想了,不想了,等下该做噩梦了。
想到脸上横肉乱颤,扯着嗓子咆哮的老母亲,叶青打了个哆嗦,赶紧脱了鞋上床,打算就着难得的母爱,做个美梦。
他昨儿晚上让人开了瓢儿,又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身体确实有点虚,很快就沉沉睡去。
八月的四九城像是一口烧得正旺的铜火锅。
胡同里的槐树蔫头耷脑地站着,叶子像是被开水烫过一般蜷曲着,知了在树杈间不知疲倦地嘶鸣,那声音像是要把最后一点力气都挤出来。偶尔一阵热风吹过,带起的不是凉爽,而是一股子发馊的热浪。
叶青这一觉睡得很沉,大姐他们回来都没醒。
叶芳轻手轻脚的走进门,见叶青睡得一身汗,身上的海魂衫都快湿透了,本身也热的不行的她忙走上前,拿起搁在上铺的蒲扇,蹲在地上将蒲扇冲着叶青轻轻摇动,就像小时候那般,明明自己也才比老三大一岁而已,可她总是无微不至的照顾着这个淘气的弟弟。
丝丝缕缕的清风稍稍的带走了一些暑热,叶青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叶芳见此,明媚白皙的脸蛋儿上勾起一抹甜甜的满足笑容。
如此过了小半个钟头,叶青被后脑勺上的阵痛弄醒,睁眼一瞧大姐正蹲在一边给自己扇着风,忙坐了起来去扶她:“快起来,姐,蹲地上多累啊。”
“没事儿,姐不累。”腿都蹲麻了的叶芳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在他的搀扶下费力站起身,轻轻垂着小腿儿,对他关心道:“听妈说你不舒服?”
“就是有点困了,睡一觉好了。”叶青笑着摇摇头,姐弟俩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聊,没多饭菜就做好了。
“青砸!芳砸!吃饭了!”
“来了来了。”
听到叶母的呼喊,姐弟俩狗撵似的跑出门,晚了老娘准开骂。
第4章 间歇性的母爱
为了庆祝爱子出院,今儿个晚餐王秀兰同志可谓下了血本,足足做了四个菜,而且个个量大份足。
一大盘炒鸡蛋,一大盘辣椒炒腌肉,一大盘炒茄子丝,另还有一个是重量级的风干鸡炖土豆。
这年头的生活物资虽然不像头些年那么紧缺,可也依旧不好买,像鲜肉、白条鸡、鲜鱼这些东西,想吃都得一大早四点多去菜市场、副食店这些地方排队,晚了根本买不着,所以很多人家就弄些腊肉,腌肉,风干鸡之类的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叶家的这只风干鸡,是叶母三月份的时候搞到的,一直挂在厨房里,谁都不让动,准备留着八月十五再吃。
上个月叶小毛偷撕下一块肉,被老娘拎着火钳子追了三条街,差点被把腿儿打断。
没想到今儿竟然舍得拿出来了。
果然,妈妈还是爱我多一点的!
叶青感动的无以复加,险些泪湿满巾,就是有一点美中不足。
这风干鸡应该蒸着吃的。
粗瓷碗底垫几片老姜,切成块的鸡肉码放里头,再淋一勺黄酒,蒸上十几二十分钟,等鸡肉从原先的深褐的肉质慢慢转为浅栗色,碗底会积起一层金黄的油珠,几粒花椒在其中沉浮,光看着都解馋。
味道更甭提了,入口咸鲜,肉香浓郁,甚至比鲜鸡还要醇厚,不柴不硬,反倒有种奇特的回甘,拌着米饭吃,最是合适。
“你傻了吧唧站那干嘛呢?赶紧过来吃饭!”
见儿子站一边瞅着桌上饭菜不入坐,王秀兰不耐烦的吼了一嗓子,刚忙活完一大家子的伙食的她本就有点累,加上大嫂又以没带饭票,下次给为理由没交饭票,老同志此时心气儿非常不顺。
要知道,在这个任何人每个月的口粮都定量配给的年代,谁家粮食都不富裕,一般到别人家吃饭,都得自带粮食或者饭票,亲儿子都得如此。
可爱占便宜的大嫂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叶母的小本本上都记满一大篇了,也不见她还。
也不怪王秀兰不高兴,大哥两口子这种行为基本就等于是在从叶青他们一家子嘴里抠粮食吃的。
他两口子多吃一口,叶青他们家定量就会少一点,等到月底不够吃了,如果不想一家子挨饿,叶母就得偷着去鸽子市拿钱买,价格比在粮店里贵两三倍不说,还危险,再就是找人细粮换粗粮,比例大概是一斤大米换三斤多高粱米,白面则是一斤换两斤半玉米面。
这无疑给家里添加了很多麻烦,也是自私的行为,叶母为此没少骂大嫂,可人家就是打哈哈,死活不给粮食,主打一个脸皮厚。
“哦哦。”
叶青被这一嗓子吓得一激灵,都没来得及缅怀一晃即逝的母爱,就赶紧上前坐下。
“砰!”
他刚一入座,叶母将一小碗水嫩的蒸鸡子儿糕重重搁在他面前,耷拉着脸没好气的道:“赶紧吃,一天天的,伺候完了老的伺候小的,没一个给我省心的!”
来了,来了!
听到招牌式的抱怨,一桌人心头顿时一紧,大气儿不敢喘一口,甚至屁都得夹碎了放。
连一向在家里说一不二的叶建国同志都得谨小慎微,喝酒都不敢砸吧嘴了。
“妈。”
叶青为了家庭的和睦,一脸堆笑的端起鸡子儿糕,用小瓷勺舀了一大勺,很狗腿的道:“为了我您着急上火的,回来又忙活这么半天,辛苦了,快来一勺。”
“终于有个贴心的说了句人话,妈没白疼你。”叶母就是炮仗脾气,来得快去得快,两句好听的话就哄得她眉开眼笑,随即嫌弃的摆摆手:“你快吃吧,妈不爱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