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魔头竟然会说出这般话来,江北望意外地扭过头去看了她一眼,可惜此地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清。
“根据我近来获得的情报以及猜测,皇帝或许在气运方面做了手脚,他在打好大一副算盘。”
“气运?呵!”沈长今思索了一会,又叹了口气,“这般可能倒也说得通,但我为何一无所知?”或许是在黑夜之中,看不清面孔,所以她表露出了一些情感,那是一种不甘心之类的。
就像是皇帝在她的手下做了很多手脚,但她不知道,而她还以为只是普通的王朝更迭问题。
“你得到的信息太少了,看不清楚,倒也不必沮丧。”江北望难得不嘴瓢了。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女魔头的语气之中夹杂了一丝丝迷茫。
“信息少?”她语气带了一些自嘲,“我驻守大汉几百年来,本瞧不起太平司,瞧不起尚书省,中书省,什么都瞧不起,只做我自己的事情。
但现在看来,我瞧不起的他们,可谓是迷雾重重。”
江北望沉默了一会。
“你向来看不起太平司之人,也未曾与他们打过交道,获取的情报过少....”
他有一些猜想也是源于太平司给的大部分情报。
当然,最大的情报来自于命定之线。
他永远忘记不了刚刚来到大汉的那一幕,万千黎民苍生的气运之线连向了皇宫方向,而且在一点点变淡,像是在被吞噬一般。
所以有了气运的猜想。
当然,还综合了散修联盟以及这楚王府的情报。
皇帝对散修联盟的崛起不管不顾,甚至不让太平司去过多干涉,而楚王府更是个几把,他们做的这些拐卖事件,竟然直接是皇帝让做的。
当然,这也要亲自去找楚王确定一番,直接搜魂。
而这些,都是折损国家气运的手段。
皇帝在利用这些手段。
江北望把这些给沈长今一一说来。
茫茫黑夜之中,沈长今的话语仿佛从天外传来:“如此么....
那这大汉,倒是真该翻篇了......”
江北望听出了她这最后一句话有些萧瑟之意。
他忍不住问道:“你.....生于大汉?”
“嗯。”沈长今道,“大汉,我成长时期的大汉,便是盛世的大汉。
歌舞升平,百花齐放,当时,我幼时虽痛恨大汉,但也向往此般盛世。
虽然盛世与我无关便是了。”
江北望想到了些什么,背景故事之中,只泛泛而谈到了她幼时候因为家庭原因而厌恶这大汉风气,后面机缘巧合之下,努力修炼了,才有了那一番有名的屠男传说。
江北望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附和,引起她倾泻的欲望。
或许是好久没与人谈起这般过往吧,沈长今的语气变得有些怅惘。
“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以前大汉盛世的风俗,那便是男子以妻为物,换来换去,卖来卖去。
我便出生在这般家庭之中。我娘嫁给了一风流书生,任劳任怨,做些女红,洗衣补贴家用,抚养我成长。
但那风流书生,也就是我父亲,就是每日去那青楼,饮酒做乐,官场应酬,不曾往家中带过一分银子。
某一年,母亲被父亲带上了花柳病,身体日渐虚弱起来,连粥都喝不下了,更是做不起工,洗不了衣,日渐消瘦。
但我父亲,非但没有照料母亲,也未曾请过郎中来医治母亲,他反倒嫌弃起来。”
说到此,她的语气变得有些激动,“他竟嫌弃母亲得了病,卖不出去了。”
听到这里之时,江北望也是呼吸一窒,脑袋空白了。
给妻子染上病之后,反而嫌弃这妻子卖不出去了。
“他暴打了娘一顿,随后再也没有回到过这个家,而且,不久后,房子也被卖了,我和娘不得已回到了娘家,但因为我娘的病,被娘家嫌弃,我娘日日抑郁寡欢。
回到娘家不久后,我娘就去世了,我憎恨家中环境,于是外逃流浪。”
江北望听得磨牙,这当时的大汉风气,当真是恶心无比啊。
后面的剧情江北望也知道了,就是机缘巧合之下被来到中州游历的剑宗长老看中,收为弟子。
“你知道,我娘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这时,沈长今问道。
江北望迟疑了一会,问道:“让你逃出大汉,不要在这边生活?”
沈长今冷笑了一声,答道:“她让我不要记恨父亲,她说和大汉男人虽然风情,但有才有德,君子之范,至于这次婚姻的不幸,只是因为染上了病罢了,但她仍然不后悔。”
“她死前夜夜在向我回忆,她和父亲初遇的那些日子。夜夜呓语,突然有一晚,我再也没有听到她的呓语。
半夜,我将她背出城外,亲自埋葬。”
当时的大汉即便是夜晚也不会关城门。
讲完这段之后,也给了江北望许多思索。
感同身受一般,他总算理解了为何沈长今会如此厌恶男人,而且千年以来几乎不与男人交涉。
而且如此痛恨花心之人。
之前,江北望倒也只是稍微理解,至于现在,那便是将心比心了。
毕竟有的人,那是真的不配做父母,他们只是爽了一下而已,但是根本不负责任。
第487章 沈长今的心结
“而后,我机缘巧合之下踏上了修真大道,因为放不下执念,一直未能筑基,那时,我便先回到中州来,将那个男人杀了。”说罢,她沉默了,而且好像扭过了头来,想要看看江北望的反应。
毕竟是弑父之举。
江北望道:“怎么了?继续说。”
沈长今道:“你....没有想说的?”
“哦,你是说弑父是吧...”说到弑父这个词语之时,明显感觉得到周遭的泛起了一股杀气。
这家伙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名声的。
在这个礼法年代,无论父亲如何,弑父始终是违背道德,为人唾弃的。
但是,江北望拿出了一个后世的概念。
这个概念他虽然也唾弃,但此时用刚刚好。
“在我看来,他并不是你的父亲,只是一个‘生物爹’罢了。”江北望道。
“生物...爹?”沈长今皱眉道。
江北望解释道:“他只是提供了生你下来的因子,但实际上没有教育你,没有抚养你,更未曾给过你父爱,这样之人,如何能够称之为父亲?”
在茫茫黑夜之中,沈长今瞳孔一缩。
江北望心头一紧,哎呀,不会把这孩子教成小仙女吧?
让出了时间让沈长今去思索,江北望又接着说道:“说起来,我自小就是个离经叛道之人,很多世俗的礼法,我都不屑一顾,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更是不甚在意。”
这是当然,自己出生在这里,但带着的可是前世的三观啊。
“世俗的道理并不一定对,只是为了让上面的人统治更加稳固,而主流的观点也不一定正确,他们也可能落于窠臼。
就拿我刚刚这个来说,我认为,为人父母,并不是简简单单的生你下来,他就配享受你以后对他的尊敬与抚养。
人与人的尊敬是相互的,他未曾为你付出过什么,给你钱了吗?教你识字了吗?甚至,给你买过一串糖葫芦了吗?”
沈长今一愣,随后摇了摇头。
“既如此,他于你,只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甚至是个仇人,因为他还害死了你的娘亲,那个真正爱你,抚养你长大的娘亲。”江北望的话语笃定,眼睛直勾勾地直视着沈长今在黑暗之中的轮廓。
那漆黑的瞳孔之中,仿佛直视着世间宇宙。
沈长今眯了眯眼,看到了江北望那双黑夜之中依然炯炯有神的目光。
那目光,仿佛是真理直视人间,直视苍生,直视大道。
他从不避讳,从不畏惧,从不跟随这主流的礼法。
仿佛他才是大道一般。
这一时刻,沈长今发现,自己的心中,好像有什么石头落下了.....
骤然间,她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息出来,这是.....又突破了。
“所以说啊,我真受不了你们这些天赋异禀的家伙。”江北望嫌弃道。
也就是说,现在的沈长今,正式过了心境那一关。
半步通天,可以说得上了吧?
江北望将她都未曾注意到的心结给拿了出来,当着她的面剥开她的伤口,随后给这伤口敷上正确的药。
这样,这个伤口才能真正痊愈。
沈长今也骤然意识到自己的变化,瞪大了眼睛。
与此同时,她还吸了吸鼻子。
听到此,江北望笑出声来:“哈哈,还掉小珍珠咯。”
话音刚落,沈长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竟然真的摸到了泪水。
在这漆黑的地道之中,就连她都没注意到,她流下了泪水。
“你找死!”她摸索着掐了江北望一把,但此刻的声音,与其说是怒意,不如说是....娇嗔。
总而言之,可爱极了。
这个女人,竟然也会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她轻轻掐到了江北望的侧腹上,力度很小,更像是抚摸。
因为,想清楚了那些东西的她,心中的某些东西突然化解了....
她都没注意到,自己冷冰冰的情绪,竟然有了变化,乃至力气都发不出来了。
江北望接触的女人多,倒是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他轻轻一笑,伸出左手,揽住她的腰,将她一把揽入怀中。
右手则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为她擦去泪水。
江北望的声音之中带着一股理解和同情的力量:“没事了.....根本无人怪罪你,根本无人认为你是个绝情弑父的女魔头....
自始至终,只有你自己给自己下了弑父这个标签。
但是呀.....”
江北望轻轻掐了一下她滑弹的脸颊:“但是你根本没有弑父,你只是复仇了,所以....不要再那样想自己了。
你守护中州黎民苍生,你嫉恶如仇,你播撒正义,你让中州的女子都有了乖乖的丈夫,让她们都得到了幸福。
我只看到了这些。”
江北望的话语仿佛揪起了她多年以来藏在心里的东西,让她内心狠狠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