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周皇朝的时候,我作为齐王的幕僚,最终没有能辅佐齐王,登上帝位,一直引为心中遗憾。”
“于是,我便想着弥补这一遗憾,用心教导大隋太子,期望太子能成长起来。”
“谁想到……”
李纲微微闭目,后面的话没有再说出口,但目光却是看向了杨广,其意不言而喻。
当初作为太子的杨勇,一身光芒完全被另一个人盖住了。
杨广平静的端起茶杯品茗,对这种事情……没有一点印象。
没错,他并不知道自己作为晋王的时候,到底干了什么。
只是从其他人的言谈之间,还原出了一些过往的片段。
似乎在所有人的认知里,还未成为太子的他,是一个真正英明神武的亲王。
也正如此,在杨勇被废之后,杨广才能顺理成章,被杨坚立为了新的大隋太子。
“所以,你觉得自身抱负已经无法再施展,于是便改为了教书,期望你教出来的学生,能够替你施展抱负,治理天下。”杨广放下茶杯,看向前院传来的郎朗读书声。
即便是隔着院墙,他也能感觉到,这一阵阵读书声的背后,那股澎湃而起的生机。
那是象征着九州未来的希望。
“陛下言重了,我从没有想过将这么大的重担,交给这些年幼的孩子们。”李纲摇了摇头。
他并非会干这种自欺欺人事情的人,所以对这些孩子的教导,完全是因为他这一生的经历。
李纲出身北周皇朝的大家族,自幼便没有过任何的吃苦,但却见过了人间的艰辛和困苦。
昔日,在游历九州之后,他曾回到北周故地,但却看到了一片满目疮痍。
明明昔日如此繁华,生机勃勃的大地,却在短短几年之后变得狼藉不堪。
而曾经推杯换盏,高谈阔论的才子学士,也都不见了身影。
这让李纲有所感触。
所以,他在大隋出仕经历了又一次失败后,终于心灰意冷,决定隐居在洛阳城,一心教导那些困苦的孩童。
他已经无心治理天下,但却仍想着将一身所学,传承下去。
“既然如此,为何不去国子监?”杨广挑了下眉。
“陛下何必明知故问,我与国子监的学派,本就是两条道上的人,国子监不可能接纳我的。”李纲摇头。
闻言,杨广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脑海里却是回想起了一件旧事。
他对李纲是有些求贤若渴的态度,究其缘由,是因为当初宇文化及上的那个折子。
但更重要的是,在从荆州返回洛阳城的途中,他曾经问过一个人,若论及学问的话,天下何人能当魁首。
杨广问的那个人是这么说的:“回陛下,若是将当世所有读书人都算在一起,那定然是分不出一个高低的。”
“不过,若是有一个特定的条件和范畴,微臣倒是知道一人,或可以称之为当代第一。”
杨广当时有些好奇,追问是何人,竟然能压天下读书人一头。
随后,他就得到了一个名字,于是便在回到洛阳城后,第一时间不是回皇宫,也不是去政事堂,而是来到了这座坐落在外城偏僻巷子里的学堂。
“我曾经听闻,昔年北周有一个人,十三岁就已经通读百家经典,十七岁便已经摸到了修士‘三不朽’的境界。”
杨广缓缓抬头,凝视着那个凭栏而扶的中年文士,岁月在这个曾被传为祸国书生的身上,留下了一丝痕迹。
但是,却仍然没有将那股子书生意气,完全消磨殆尽。
他来的还不算太晚。
“后来,也正如世人所传一样,那个人在不久后,确实迈入了‘三不朽’的境界,并且以此成为了古往今来,第一个以凡人之躯,撼动一方皇朝天命的修士!”
话音落下。
李纲的神色怅然,抬头看向远方,像是在追忆着什么,有沉湎,也有回忆。
但更多的是遗憾,以及一丝丝难以言喻的痛苦。
“我在这里的事情,并非是什么秘密,杨素知道,宇文化及也知道。”
李纲叹了口气,缓缓道:“所以,陛下能找到我这里,我并不奇怪。”
“但北周天命的事情……陛下又是怎么知道的?”
天命气运,属于常人无法看见,玄而又玄的存在。
即便是一些仙神,若非身怀神通,或是本身就在天命轨迹之中,也难以觉察到天命的存在。
就像是李世民,身为紫微帝星,若不是被点破身份和转世由来,只怕是到了寿终正寝那一日,都不会发现自己身负天命。
“我当然是看见的。”杨广坦然的说道。
事实上,在进入这座府邸里之后,运朝录就在浮动,而他眼前也一直有一道提示栏。
【布泉(残):北周皇朝天命所化,昔年李纲在极度悲伤的情况,进入了修士‘三不朽’之一的立德境,并以此撞碎了北周天命,让其一分为三。】
没错,正如杨广所说,他是看见的。
但其他人不知道运朝录的存在,只以为杨广是在调侃,并未深究。
而李纲皱眉之后,也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点头道:“差点忘了,陛下如今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大隋皇帝了!”
在杨坚遗诏传遍天下后,所有人都知道,杨广已经坐稳了帝位。
不过,在一些能够观运和望气的修士心中,这却有着另一种不同的意义。
因为,这意味着杨广已经得到了大隋国运的认可,获得了国运加持,是真正名副其实的‘皇帝’。
“陛下来此目的,我也有所猜测,也知晓这件事终究是瞒不了多久……”
李纲说着,翻手而动,掌心中浮现出一道朴素的金光,一闪而逝!
嗡!
金光煌煌无量,照耀了整个亭子。
众人纷纷投去目光,讶异的发现,李纲掌心中不知何时,浮现出一枚古钱币。
那钱币铸工精致,内外廓齐整,“布泉”二字作玉筋篆横书,穿孔两侧,古朴端庄。
“这是……”
一群人看着那枚古钱币,一时间有些坐不住了。
“北周三品之一的布泉?”有人惊呼道,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钱币,乃是一方皇朝所发行,用以流通民间的重要之物。
而北周皇朝作为曾经统治整个北方的势力,自然不可能没有发行钱币。
北周三品,便是北周发行的三种钱币,作为北周皇朝鼎盛时期的象征。
但李纲掌心中的这枚,可不是民间用以流通的那种普通钱币,而是蕴着北周三分之一气运的‘天命’。
此时,杨广眯起眼睛,在他的眼前浮现出了一道提示栏。
【北周三品:北周天命所化,在宣帝宇文残害齐王宇文宪之时,一分为三,其中之一被大学士李纲取走,剩下两枚,一枚随静帝宇文阐葬入了帝陵,另一枚被杨坚夺走,以此建立了大隋皇朝。】
原来如此!
杨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算是知道先帝……杨坚究竟是怎么立国的了。
那所谓的夺了北周天命,竟然是一句形容的话!
“为何给我看这个?”杨广疑惑的问道。
“难道陛下不是为此而来吗?”李纲温和的反问道。
杨广相当无言,虽说如此,但他今日确实并非为了北周皇朝遗留下来的天命气运来的。
因为,虽然这种气运对大隋国运来说乃是食粮,但在荆州吞食的那些气运……至今大隋国运还未消化完。
这又来一个北周皇朝遗留下来的三分之一天命气运,他实在是怕那头鼍龙吃撑了。
事实上,他今天是冲着李纲来的。
“前朝所遗,纵然珍贵,但我也不至于这么饥渴!”杨广摇头,因为他相信,有没有这北周皇朝的天命气运,对他的影响并不大。
更何况,若是他能说动李纲……这天命气运自然而然,就会到他的手上。
“嗯?”
李纲怔了下,随即便是想到什么,恍然醒转,指了指自己:“所以,陛下今日是为我而来?”
“自然。”
杨广点了点头,起身走到李纲面前,郑重道:“先生,朕今日前来,乃是请先生出仕,为朕治理四方,再造盛世!”
话音落下。
李纲忍不住一叹,更加怅然了,此情此景,真是让他想起了昔日的齐王宇文宪……但可惜,他已经不是那个十七岁的书生了。
“陛下,草民有东西想请您看一看!”李纲摇了摇头,不知何时将自称改了过来。
毕竟,刚刚杨广已经自称为‘朕’了!
一刹那,李纲眸子里倒映出一幕幕景象,宛若走马观花,乃是昔日他所经历的一切!
其中,有在北周出仕之时,初出茅庐的意气风发,与齐王宇文宪的高谈阔论;还有面对宇文宪尸体之时的嚎啕恸哭;应杨坚之邀出仕大隋的好奇和期望;遭到陷害之时的悲愤……
最后,画面定格在了李纲黯然盘坐在大理寺狱中,听着耳边传来哀鸣钟声。
文帝驾崩,太子灵前继位,大赦天下!
……
那一幕幕的画面浮现而出,宛若历历在目,让在场众人叹为观止。
这等手段实在是惊人!
“修士能做到这一步?”有人质疑,这种寻踪溯源的手段,可有些神乎其神了。
“不一样,李文纪是大学士,又是迈入了‘三不朽’境界的修士,他所能御使的手段,与寻常修士不同。”
在旁的人,似乎对修士颇为了解,当即开口解释了一番。
寻常的炼神返虚境真修,即便能调动天地之力,改易天象,但却也没法重现旧日景象。
但已经涉及到了时间和空间的本质,非是身怀神通之力的仙神,根本做不到。
而能以一介凡人之身,做到这一点的人,无不是在青史之上留名的天纵之才。
李纲,正是这样一个人。
否则的话,他也不会有如此名气了。
而此时,杨广已经看完了李纲所展示的一切,脑海中不断闪过那一幕幕的画面,若有所思。
“你是在担心?不,是已经失望了!”杨广终于明白李纲心中的郁结是什么了。
他已经对大隋失望了。
“没错。”李纲说道。
其实,国子监与他学派不同,只是一个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