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时安摇了摇头,在承平之时,一位英明神武的皇帝,确实能够影响很多,可在乱世降临之时,那就是庙算不敌神通术法了。
“能拖一时便算一时啊,总是好过现在。”
“与其指望他人,为何不想一想你自己?”
“我?”
风承青有些错愕。
作为一名修士而言,他的修为可谓平平无奇。当初他之所以能够赢得武德帝的器重,也不过是因为他的舅舅以及北桓王举荐。
正是因此,他才能够成为钦天监监正,有如今的修为,那是源自人间王朝的灵物供奉,让他有了如今有望证道长生的积累。
“怎么?你在怀疑自己?”
“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修行的是什么功法,除非修成真人,不然我哪有镇压大雍的神通?”
风承青自然不怀疑自己的修道天赋,但他太清楚自己修行的是什么样的经文了。
能说出传承来历的练气吐纳之法,也就能在炼气境界修出数十道真,能过百数的传承,在大雍境内,那都是扳着指头数得清楚的。
似他这等修出近千道真的经文,他担任监正数十年,连听都没有听过,倒也不是他井底之蛙,固步自封,孤陋寡闻。
他也打听过,距离大雍最近的仙宗,名为元阳,其核心真传法诀,据传最多也只能炼出两百九十八道纯阳真,这等成就,在纯阳宗中已有千年无人触及了。
“没有神通,你修便是了,大劫之下,正是修行的好时候。”
风时安瞥了一眼一位外甥头顶的气运,苍翠葱郁的幼鳞青龙,可谓头角峥嵘,虽然这条幼龙四周有劫气频生,可都奈何不得,
“还是你打算留在此地,随我避世修行?”
“我,不能避世。”
少年模样的风承青有过一瞬犹豫,不过很快便又恢复了坚定,修到如此境界,他自然有自己的信念。
虽然武德帝如此厚待他,是因为他的舅舅,以及北望师侄的缘故,可那一位皇帝终究是以国士之礼待他,他自然要以国士之力相偿。
如今国难当头,他岂能行明哲保身之事,若当真如此,他的念头也就不通达了,还修什么仙,求什么道?
“不怕身死道消?”
风时安笑问道。
“当然怕,所以我前来求见您了,倘若有朝一日,我遭逢厄难,丢了性命,您可否保我魂灵,送我转世?”
“转过身去。”
虽然困惑,但风承青还是转过身,而后感觉自己后脖颈一凉,却是有一硬物抵在其上,正是风时安持长生剑,以剑代笔,书写一道符。
东华唤灵咒
“你日后若是遭劫,自身难以抵挡,便大喊一声……”
风时安语带笑意,略一停顿,
“剑来。”
“这是您给我的保命手段?”
待到剑鞘离开脖颈,风承青伸手往脖子后摸了又摸,笑容灿烂。
他早就知晓,那些有传承来历的道门修士,身上都有师长赐予的保命之物,他虽然有一件妖王之心炼成的木鼎,但这不能在关键时刻扭转乾坤,算不上保命手段。
原本他心中空落落的,觉得缺了些什么,今日总算是补齐了。自今日之后,他也不是没有跟脚来历的了。
“保命?姑且也算是吧,不过也不一定能保。”
风时安低头看了一眼东华长生剑。
“不一定?”
风承青面露错愕。
“你若是唤一声,此剑可在瞬息之间,破空而至,不过你也知道,剑主杀伐,不善庇护,所以此剑也只能保证清算你周遭所有生灵。”
“这……也不错。”
灿烂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可风承青还是极为勉强称赞了一声,身死之前,能把仇敌全部带走,那也不错了。
“去吧。”
对于愿意主动应劫的外甥,风时安自然是支持的态度,劫起之下,机缘无数,正是勇猛精进的好时候,不过就是需要拿命去拼罢了。
风时安自是不会以性命为注,去搏机缘,但年轻人不一样,可以去拼一拼。
“霍家与姜家,想各送一名孩子到永兴县,不求其他,只求家族血脉可以延续下去。托我向您问一句,不知您是否应允?”
“一家只送一名孩子?”
“是。”
第116章 天魔
“这是姜霍两家的孩子?”
虽然确认过不止一遍,但乐理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是的,倘若没有人在半路上掉包的话,那么他们就是姜家霍家的孩子。”
负责对接的家仆也有些不自信起来,可回想起在接应的过程中,包括验血画像在内,多番确认身份的举措,又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既然是姜霍两家的孩子,那他们怎么这么……”
乐理看向不远处庭院中,一静一动,气质风格截然相反的两名孩子,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伸手比划了一下,但周遭的管事与家仆都明白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只因这两名从京城千里迢迢,一路护送过来的两名孩子,其表现实在是太令人感到难以置信了。
并非是其天赋,与聪慧程度超出常人的认知,恰恰相反。
这两名孩子,一位身躯柔弱,好似细柳扶风。男生女相,面色苍白,全无血色,明明是十三四岁血气勃发的年纪,但走两步都要喘一会儿,俨然一位病秧子。
另一位更是夸张,虽然身体健硕,超越了同龄人,能吃能睡能拉,可十四岁的年纪,认知都不如五岁的孩子,仅仅能叫出几道人名,分清楚谁是谁,至于识字,那就更不必说了。
在见到这两名孩子的表现,对他们稍有了解之后,很难想象,那位病秧子是武王之孙,而那只知吃喝拉撒的痴儿,其曾祖居然是战死在塞外的靖北侯。
他们的先祖无一不是人中俊杰,作为其子孙,不说继承先祖多少天赋,至少是完整且正常的人吧。
可这两位,一位琴棋书画,诸般技艺,样样擅长,但这并不是一位武王之孙应有的表现,脆弱到比起闺中女子都要娇柔的身姿体态,谁看了都摇头。
至于另一位,更是令人无言,身体根骨虽然不差,但心智不全,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就别说习武修行了。
毫不客气的说,姜霍两家送到永兴县的子嗣,就是两名废物,没有人会觉得他们能产生什么威胁,就是传下家族血脉这种简单的事情都很令人忧心,他们是否具备完成的能力。
“您看,他们该如何安排?”
“虽说应当遵从一视同仁的原则,可这两名孩子,若是没有专人照顾,恐怕都活不过成年。”
姜霍两家把人送过来的时候,话讲的倒是好听,不必给他们特殊照顾,可这两位没有特殊待遇,怎么活?
就凭这两家这么多年来对永兴县的扶持与暗中照顾,乐理就不可能置之不理。
虽然不理解这两家的安排与举措,但既然是家族作出的决定,那她这外人自然是选择尊重,并且履行约定。
“只是想保证血脉传承么。”
风时安也看了一眼姜霍两家的孩子,就气运之相上看,若非他们头顶有一缕青红之气,他们比寻常富贵人家的孩子都要差。
明明是王侯勋贵的嫡系子弟,可头顶气运居然是以白气为主,可见他们在各自的家族中,大抵也是边角料一类的存在,根本不受重视。
可就是这样的两名孩子,却是被送了过来,而且承担延续家族血脉的重任,这等安排寻常人确实难以理解。
保证家族火种,往往是将年轻一代最优秀的送过来,这才有东山再起的希望,送来自力更生都困难的废物算是怎么回事?
霍家的动向,风时安了解一二,他们就是要与先祖共存亡,北桓王以鬼神之身入主生前肉身,镇守京畿,威慑妖魔,强行延续大雍国祚。
至于姜家,当代家族请求统武帝,依先祖之功,将他们家族封在北原,时值大雍动荡之际,北原残存的兽蛮又在蠢蠢欲动,姜家要担起先祖之责,并且要为先祖复仇。
对于这等在王朝危亡之地,依旧要守卫边疆,要抗击外敌的勋贵家族,年仅十五岁的武统帝自然准允了,打破了轻易不得分封裂土的祖训,大雍都要亡了,还守这些老规矩干什么?
“倾尽家族精锐,也要为你复仇,守轩呀,你倒是有一群好子孙。”
虽然不能否认,由他那名记名子弟衍生出来的勋贵家族,在这王朝倾覆之际,请封边疆,或许存了一些其它心思,但他们喊出来的口号,以及正在做的事情,的确是在令人赞叹的。
风时安只是看了一眼,然后便走向源湖,他如今的精力,主要是倾注在江流之中,至于永兴县,不过是他闲暇之余,消遣放松之地。
若是换作道家玄门的说法,这永兴县也算是他这位云梦龙子的道场了,哪怕他绝大多数时间都不在这人间县城之中,只是偶尔看一看,可那在大雍各地已经泛滥的妖魔,却是没有几位不开眼的。
那支由风时安取名的部曲,赤云军,早就已经在大雍的水泽之地,用万千妖魔的血与骨,堆砌出了凶名。
风时安这位从未出过手的赤云军之主,自然也随之一并扬名,哪怕许多妖魔都没有见过这位龙子,但对其存在感到敬畏。
“嗯?”
原本准备回到水中,看一看今日捷报的风时安脚步一定。
“殿下,怎么了?”
亦步亦趋跟随在风时安身旁的卫江,察觉到了不对劲,神情也迅速紧绷起来,他也了解如今的大雍是什么境况。
早些年间都快被那位北桓王给杀绝种,绝地三尺都找不出来的妖王,如今在大雍境内,仅是旗帜鲜明地打出了名号的,就有五位之多,暗中潜藏的只多不少。
至于妖尊级别的存在,目前还不知道有没有,但依照过往的历史来看,是极有可能存在的。
“城外有一股令我作呕的气息!”
风时安神情不变,淡淡道。
“作呕?”
卫江的神情既是惊疑又是困惑,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位殿下如此形容,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态,都充满了厌恶。
轰隆隆~
天际之间,雷鸣滚滚,环山绕水的永兴县上空,瞬间便是阴云密布,万千银蛇在云间游走之际,也印证出一道如山岭般绵延的庞然之影。
“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想必阁下就是云梦龙宫的十六龙子了。”
永兴县城门之外,一支车马喧昂,旗帜鲜明的队伍,停留在大雨之中,左右行人皆在,可唯独这支车马,上至马夫,下至仆从,以及左右护持的武人,皆对大雨无动于衷,唯有马车之中,一位带着几分富贵气的老员外,掀开车帘,笑呵呵地对着云层拱手道,
“鄙人楚云升,见过殿下。”
咔~嚓~
一道耀眼的闪电划过阴沉到仿佛夜幕降临的天穹,伴随着雷霆撕裂黑暗,一位身着华服,腰配古剑的少年出现在城门口处。
大雨滂沱,接天连地的雨幕将他与这支车队与外界完全分隔开来,好似成了一方独立的天地。
“滚!”
注视着眼前一行,风时安只有一道回应。
“殿下可是当真冷漠,我来大雍地界已久,时常听闻殿下的名讳,可是对殿下心驰神往,今日终于有幸见到,未曾想到,初次见面就被如此,可真叫我失望。”
“你是何人,胆敢如此放肆?”
这时候,在城中被抛下的卫江也追了过来,当他穿过雨幕后,就听到了那一声听起来恭谦有礼,实际却充满了倨傲以及高高在上的话语,当即斥道。
“我与你家主君说话,你插什么嘴?当真没有礼教。”
满身富贵气的老员外,从马车中走出,笑呵呵地看向风时安,
“殿下,可要我帮你规训一下家仆?这般不知礼数的蠢物,日后可是会坏了你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