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冀在与家里长辈赌气,他自来厌恨术数之道,只觉得所有术数都是鬼画符。
他一眼瞧去像是认得每一个字,可那每一个字却又偏偏都不认识他。
这般的对面不相识,还想叫他学术数,又怎么可能学得会?
如果科举非要考术数,那么王冀觉得自己不走这科举路也罢。
不考功名,难道他就炼不得气,养不得气了?
王冀赌着一口气悄悄逃学,每日尽在府城内外闲晃。
有文会他也悄悄参与,却从不主动露面。
只躲在暗处看有些人为一句诗、一个词争得面红耳赤。
又或是今日你吹捧我,明日我吹捧你,再或者互相发文攻击,你骂一句无知,他骂一句粗鄙。
王冀只想问,吵闹这些有什么用处?
是能治国,还是能经世?
又或者是能立地成圣,辩成大儒?
看惯了繁华的人,不觉繁华有用,反而只觉得这些通通都十分可笑。
还有某些人,喜欢叫贫寒学子相伴与自己一同参加文会,到了文会上却又仗着见识嘲笑贫寒。
以此获取些微可怜的优越感。
这就更加可笑了
今日,十里亭的文会又是老一套。
只有些微不同的是,王冀将他们今日宴会的主题,那幅美人拜月图悄悄换了。
图还是“美人拜月图”,只是画上的美人稍微有些不同寻常。
只见天近黄昏,道路的那头正有一阵烟尘扬起,却是有一队马车远道而来。
此番发起宴会的某个崔氏旁支子弟,叫崔敬贤的忽然手持画卷,对左右众人说:“诸位,小弟近日新得了一幅佳作,只遗憾有画无诗。
往日里咱们都是自己聚至一处写诗,选出写得最好的做当日诗会魁首。
这般流程倒也没什么问题,可经得多了却难免无趣。
今日,咱们便做些有趣的变化,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回应:“怎样叫做有趣?”
崔敬贤举起画卷放至身侧,一笑道:“诸位瞧,那边官道上正好驶来一队马车。
你我不如便随意从驶来的马车中指出一人,给出彩头请来人作诗。
咱们这回,不比谁做的诗更好,却是比谁选出的人做的诗更好。
胜者独得往后一月时间里,碧烟湖上所有戏目选定权。
诸位听听,这比试可是比从前有趣?”
崔敬贤这番话一出,顿时激起亭中众人一片叫好声。
日常比诗做文,比得多了确实难免无趣。
但如果再加上一个随机性,那可就有意思多了。
所有人都不免提起兴致,便见崔敬贤手举画卷走至官道中间。
只听长长一道“吁”声响起,迎面驰来的第一辆马车便不由得停了下来。
车夫有些惊急地止控制住了马儿,一时口中发怒:“你这人做什么?突然走到路中间,不怕我控不住车,撞伤了你?”
“十两银子。”崔敬贤道。
车夫愣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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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消息:开局获得天师度传承。
坏消息:度娘的度。
第66章 黄昏鬼市
陈叙坐在马车上,看到崔敬贤拿十两银子解决了车夫的怒意。
车夫诚实地转怒为喜,毕竟对方给得实在太多了。
然后,崔敬贤举起手中画卷,向马车上所有远道而来的学子解释了诗会新规则。
末了,他对所有人说:“大家各出彩头请人赋诗,这是一桩。
我这里却还有一个彩头。
此间若有诗文能与我这手中古画相合,使画生青烟,在下愿奉纹银三百两,太青醒神香三支。”
话音一落,四处霎时寂静。
三百两银且不提,太青醒神香却实实在在是有钱也难得的灵物。
崔敬贤一个崔氏旁支竟然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三支太青醒神香,就为了做路边一个诗会的彩头,这也太过惊人了。
长亭中终于有人迫不及待说:“敬贤兄,你早说啊,你早说这彩头里边有太青醒神香,莫说是一首诗了,便是十首我也给你当场做出来。哪里用得着你路边寻人?”
却有人回嘴他:“你做?你便是做一百首诗,能有一首可以使画生青烟吗?”
众人顿时哄笑起来。
官道上,济川县与青岩县的学子们都忍不住走下马车。
陈叙也走下车来,不动声色观望此刻情景。
青岩县那边,有个衣裳被洗得有些发白的年轻学子忍不住低问:“什么是画生青烟?太青醒神香……又是何物?”
此人名叫常松。
旁侧却无人回他,有人甚至微微低头掩饰脸上窘迫。
原来青岩县这边,竟无一人能够回应得了常松的问题。
小乡镇里千挑万选出来的读书人,风尘仆仆赶路数日,却连府城的大门都没来得及进,就好像被一种莫名的东西横亘在了两个世界。
好在王墨川开口了:“世间上等佳作自来能使灵韵共鸣,落于纸上便有纸上云烟。
青烟是初等,紫烟是上等,若能有金光冲天而上,引得天地共鸣,那便是上上等,惊世佳作。”
至于太青醒神香,王墨川还没来得及解说,长亭那边却已有人哄笑出声。
“连纸上云烟都不知,还来凑什么诗会的热闹?”
“趁早去府城寻个私塾苦读二十日,说不定能读出点什么,侥幸中了秀才,回头也能去乡里做个老爷。
诗会,就莫要参加了!”
“哈哈哈……”
当场又是一阵哄笑,直将常松笑得面红耳赤,羞愤上脸。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被笑得掩面而退时,这个年轻人却忽然大声说:“是我要参加诗会的吗?
难道不是你们当街拦人,拿路人寻乐子?
我是不知道什么叫纸上云烟,那你们呢,你们知不知道什么是民间疾苦?
能不能分辨得出五谷稻黍?你们读书,除了拿人取乐,又能做什么?”
常松原来是个炮仗脾气,他语气越发激愤:“我是不知道纸上云烟,我也做不出能叫纸上生云烟的好诗好赋来。
可你们难道就能做得出来?
做不出,何以笑我?不过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长亭内,抚琴之人锵一声,停住了琴。
左右哄笑声也都停下了,所有目光都看向常松。
常松过热的头脑稍稍冷静,却还是鼓起勇气继续大声说:“我虽才学不足,但我身旁这几位却都个个名具云江,是一等一的大才子。
你……只管将你这幅神神秘秘的画打开,且叫世人看看,你的画,配不配得上我这几位兄长的诗!”
这话却是将济川县众人给架到了火上,陈叙不由微微皱眉。
但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却又都聚集在了崔敬贤身上。
因为他果然依言,抬手将手中画卷轻轻向下一抖。
画卷内容霎时展开,黄昏天色下,忽有一阵轻风吹来。
又闻一阵银铃般脆笑:“嘻……”
哪里来的笑声?
众人闻声,脑中先有嗡鸣,再定睛看去,只见那画中一轮明月颜色惨淡。
月下有一身形袅娜的女子头戴帷帽,肩挽披帛,衣袂翩翩。
忽然,那女子抬起头来,帷帽两侧轻纱一掀,露出半张脸来,芙蓉粉面,香兰泣露,娇美异常。
因何是半张?
却原来,这女子只有半张芙蓉面,另外半张脸上没有血肉,唯有空洞洞骷髅相对。
众人猝不及防,对上这样一张脸,先有一声惊呼从人群中传出。
又闻“嘻嘻”轻笑声响起,再然后,就是崔敬贤面色陡然大变,惊道:“这是什么?不对,快走……”
他抖手将手中的画卷扔出,转身就要走。
那画卷却在他脱手后迎风见长,化作一蓬轻纱跃上中天。
轻纱当空落下,转瞬间众人眼中的世界就变了。
黄昏古原变成了月下荒野,十里长亭变成了幽幽青石路。
一盏盏幽光朦胧的纸灯笼从道路两侧飞空升起,不知何时,这街道两侧竟然摆满了一个个摊位。
摊位后方浮空出现了一道道朦胧的幽影,纸灯照射下,露出摊位上的物件。
“啊!”有个中年书生陡然惨叫一声,“眼、眼珠……救命啊!”
他转身欲逃,可是那摊位上的眼珠却忽地一跃而起,四面生长出无数只血糊糊的小手臂,嘤嘤哭泣着一把抱住了中年书生的脖颈。
砰!
中年书生仰面倒地,面容涨紫,眼看是出气多进气少。
那摊位后方却有一道阴森森的粗哑声音说:“客官怎地如此焦急?既来鬼市必然要买些什么呀。
你什么都不买便想走,是瞧不上我们摊位上的东西么?”
谁、谁瞧不上他们摊位上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