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铠甲小人,无魂无魄,亦没有生命,因而不受影响。
“唉……”
如此敲击不知多久之后,灵堂内忽然就响起了幽幽一道叹息声。
叹息声乍听起来十分年轻,但却又带着几分老气横秋的奇怪意味,且还有些尖锐。
等这叹息过后,便有一道细幽的年轻男子声音说:“成了,如今这外头莫说是活人了,便是一头虫子都要死哩,咱们有什么话也好聊了。”
“多谢胡道长。”另一道年轻声音说,这声音微微低沉,但陈叙在盛玉坊隔空听到,却是一瞬间便听出来,这就是林渊的声音。
林渊问:“胡道长,你当真推算不出杀害舍弟之人的根脚么?”
细幽声音的胡道长说:“我说了,你弟弟分明是自然寿尽而亡,并非被人所杀,你偏不信,我却是上哪里给你推算凶手根脚去?”
林渊道:“不是我不肯相信胡道长,实在是舍弟死得太过蹊跷。最要紧是,他生前明明说过那两个字,我已查出来,这两个字必然便是……杀陈!
他与某个姓陈之人有仇,胡道长,我如今也不求你直接帮我报仇。
只需你按照咱们原先说好的,在这棺中质问陈某一番,吓唬他说出实情便可。”
胡道长幽幽道:“可我是狐妖啊,我在棺中只需稍作引导,来者不论是心虚还是不心虚,只怕都要承认是自己杀了人啦。”
林渊不语,双方静默片刻后,胡道长又嘻嘻笑了声:“唉,我懂你意思啦。你们读书人可真有趣,有事不直说,有仇不直报,非要我这个妖怪做坏人。
可是谁叫我欠了你们祖上的呢,又有什么办法?”
这次林渊说话了,他拱着手,在满室的白色幔帐间对着胡道长躬身行礼:“多谢胡道长,自明日后,胡道长与林家恩情两消,再无相欠。”
“嘻……”狐妖只是笑。
笑声细幽,吹开了灵堂白幔,犹如一道泛着流光的影子,隐没在此刻静谧夜色中。
笃笃笃
狐妖不语,棺材里却又响起了节奏奇妙的敲击声。
林渊站在这棺材边忽然浑身一激灵,他暗暗咬牙告诉自己没有做错。
这才拱着手,弓着身,徐步向后倒退。
直到退出了灵堂,林渊这才转身,大步离开此处。
林渊是读书人,但却没有功名,他的资质比起林齐还有不如。无奈他只得接过族中商事,而将考取功名的希望全部压在林齐身上。
如今林齐死去,林渊原本的计划全被打乱。
他心中有万般恨意,不寻一个发泄的由头绝不罢休。
林渊走过长廊,行至廊下一条小径处,口中正咀嚼一个名字:“陈……”
忽然,他膝盖莫名一痛,整个人就向前一栽。
第41章 落魂铃落的什么?
砰!
长廊尽处,灯火幽微。
林渊砰地一下栽倒在地上,脑中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心口却已有一股森然寒意如同鬼火跳出。
他下意识便要大叫,却忽见眼前幽影一闪,冷不防一点灰青寒芒先至,直扑林渊眉心。
而后才是一杆奇异枪影,恰似毒龙出海。
眼看这一下林渊眉心便要被扎个透彻,他胸口却忽然有一道金光倏然弹出。
这是林父在栖云观求的辟邪护甲符,价值十金一张,还需有缘才得入手。
金光四散迸射,林渊终于摆脱了恐惧的压制,愤而脱口:“天尊救我,辟邪护甲,护我万全!啊”
呼喝声未绝,只见眼前枪影果然是停顿了瞬间,似乎一时难以突破金光护持。
而便是在这停顿的瞬间,林渊也终于看清了偷袭而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对啊,这个是什么东西?
尺许高一个小人,舞着一杆二尺长的小枪,五官略有些模糊,小小的身躯却竟然带着一种神性凛然的气势。
林渊一时之间惊骇欲绝,他此生何曾见过这等奇异之物?
别说是见,就是想,他都想不到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东西!
“你是谁?”他慌忙问。
对方不答,只是那长枪却抵着金光,如同一杆将要刺破混沌天光的神器,气势汹汹,狂突而进。
辟邪护甲符的金光竟似乎是在后退。
为什么?
辟邪金光居然对此物无效?
唯有护甲起了些许作用,但护甲威力也是有限。
林渊的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脑海中仿佛是有一道道白光在炸开,他血冲上脑,口中只得胡乱说:“尊驾不受辟邪金光影响,想来不是什么邪物,应是神将临凡。
神将饶命啊,在下虽然出身富贵,此生却从来不行恶举。
我对下宽厚仁慈,对上恭谨有礼,我、我孝敬父母……我已有一胞弟死亡,若是我再殒命,叫我那年迈的父母又该如何是好?
神将慈悲,求您饶我!”
长枪小人不答不言,只是一味将长枪向前推送。
金光越来越薄,林渊跌在地上,整个人被对方那莫名的气势压制着一动也不能动。
见苦求无用,又不由问:“敢问阁下究竟是何来历?你我往日究竟有何仇怨?
若是在下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我向你赔罪可好?
我、我愿奉十金……不,百金,我愿奉百金求阁下饶命啊……”
眼看长枪就要完全刺破最后的稀薄金光,枪尖的寒芒都似乎是到达了林渊的眉心处。
林渊放置在腰侧的一只右手终于动了。
说时迟那时快,林渊挣脱压制,摇动了自己腰侧的那只小小青铜铃铛。
他大喊:“稚鬼冤魂,听我号令,落其魂灵,黜其性命!”
叮铃铃
铃铛一响,朦胧的黑气便似轻烟般从中飞窜而出。
黑气与林渊身上金光一触,霎时冒出烈火烤炙般的滋滋声。
林渊却只顾强行催动,完全不管自己身上的金光与黑气相冲。
却见那黑气中纠缠漂浮着几道像是书童打扮的身影,这几个童子身影扭动挣扎,无声啸叫,脸上淌着泉水般的黑雾冲过了金光隔膜,冲向了对面的长枪小人。
“死!”
林渊怒叫。
“啊”
他狰狞激动的怒容最后却定格在脸上。
只见铃铛里飘出的几道黑影冲向长枪小人,双方相触的刹那,黑影们扑到的却好似是一团空气。
它们什么都扑不中,至于说黜落对方的神魂那就更加不过是一场空了。
“不、不可能!”林渊发出了最后一声低哑呐喊,“怎么可能?就算你是什么神将……不,就算你是傀儡之物,驱使你的人也该有神魂!我的落魂铃怎么会无用?
你到底是谁?你是、是……陈?”
黑影们扑空,穿透了长枪小人的身躯。
小人的长枪却在这一刻终于突破了最后一点金光阻碍,刺中林渊眉心。
枪尖向前一送,神异之力爆发,穿人颅骨便如同是穿刺腐乳,噗!
一点血花透出。
林渊瞪大眼睛,死不瞑目。
但这却不是结局,便在林渊肉身死亡的这一刻,先前那些受他驱使的扭曲黑影们整齐划一,便像是过电般先在原处颤动了片刻。
紧接着,所有黑影一齐转身。
它们瞪大了模糊的眼睛,发出无声呐喊。
其中,唯有一道黑影形象略微清晰,倘或此刻有熟人在旁,便应当能通过他的五官分辨出,这道黑影正是林齐的贴身小厮,松烟的模样。
盛玉坊,陈叙对松烟的形貌不算熟悉,因而此刻通过泥丸道兵的视角,陈叙一时间却并没有认出松烟来。
但此时此刻,黑影们无声呐喊,陈叙却分明是通过道兵的耳朵,听明白了那些常人无法听懂的,寂静语言。
那是鬼言鬼语。
“大公子,你死了……”
“大公子你居然死了啊,那就到我们啦。”
“大公子,你的灵魂好黑,我甚是喜欢吃。”
“大公子,我是松烟啊,我已经将我家公子生前所有举动都详细与你分说明白了,你为何还要杀我?”
“我什么都没有隐瞒……”
“我不过是打碎了一个茶盏而已,你却说我对你不敬,以茶盏喻你。要挖我双眼,剥我皮肉制这邪器……”
“你也有今日啊。”
“呜呜呜……”
鬼啸鬼叫,鬼哭鬼呼。
黑影们扭曲着,粘连着,啸叫着,扑向了林渊的尸身。
他的身上有那道尚未来得及完全化鬼的魂魄。
残魂发出了常人无法听闻的惨叫声。
“嘻嘻嘻,胳膊是我的!”
“腿,腿给我啊……”
“公子,你的眼睛是我的啦……”
鬼啸无声。
唯有长廊下的气死风灯在夜色中摇曳,照得旁侧花木影影重重。
两条街外,手持罗盘从巷子里走过的年轻道士忽然面色一变,惊道:“好浓的鬼气与煞气,发生了什么?不好,怕是有大鬼要出世,快走!”
年轻道士身旁跟着一头矮小的灰驴。
道士欲待牵驴前行,倔驴却偏在此时尥了蹶子,反往后退。
直叫道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拖动这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