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唐玄奘醒来时，发现孙悟空正蹲在树梢上，眺望远方。
“大圣，我们该起程了。”唐玄奘轻声开口唤了一声，接着便收拾好行装，牵过白马。
孙悟空闻言一个筋斗翻下来，嘿嘿一笑：“走吧，和尚。前路还长着呢！”
说着，二人一马，就这么踏上了西行之路。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很快，他们便来到一座山前，只见这山上的山道蜿蜒如蛇，两侧古木参天。
孙悟空扛着金箍棒走在前面，棒梢挑着的包袱随步伐一晃一晃。
唐玄奘骑着白马跟在后面，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梆子响。
“此山是我开！”一声大吼后，六个彪形大汉瞬间从树后跳出，为首的刀疤脸还挥舞着一把朴刀。
“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其余五人齐此刻也声接道。
一时间，他们手中的钢叉、铁棍都纷纷在阳光下闪起寒光。
而山道上的孙悟空闻言，顿时金睛一闪，接着便看清了来人原来是六个蟊贼！
“嘿嘿，哪里来的六个小蟊贼，竟敢拦你孙爷爷的路！活的不耐烦了不成？”
那六个蟊贼听到这话，不由纷纷大笑一声，然后不屑的看着孙悟空道：“你这猢狲，瘦得跟竹竿似的，还敢自称爷爷？我看你才是活的不耐烦了！”
“也不怕告诉你，俺六人便是大名鼎鼎眼看喜、耳听怒、鼻嗅爱、舌尝思、意见欲、身本忧！”
孙悟空听到六人报上名后，不由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獠牙：“你们这名号，俺老孙从未听过，不过你们来得却是正好，俺老孙正愁没盘缠给师父置办斋饭，不如就从你们身上取上一些吧！”
那刀疤脸听到这话，顿时一愣，接着手中朴刀直指向孙悟空，然后怒道：“好个猢狲，倒会耍贫嘴！从来都是我兄弟六人抢别人的东西，但是没想到今日却有人抢到了我等身上！实在可笑！”
说着，他便猛得一挥手，然后另外五人便纷纷会意的围了上来。
唐玄奘见此，慌忙下马道：“各位好汉且慢！我等不如以和为贵，贫僧这有些银两，便送予几位，就烦请几位行个方便，放我二人过去，如何……”
显然，他并不想让孙悟空与这六人起冲突！
因为他很清楚，这六人看起来人高马大，但是说起来也不过肉体凡胎，如何能与他身旁这位号称齐天大圣的妖王相比！
若是真让其与孙悟空起了冲突，那么这几个人恐怕一个也活不过今天！
那六个强盗听闻此言，纷纷大笑一声，然后语带得意的开口道：“和尚！你可比这毛脸雷公嘴的猢狲识趣多了！既然你这么上道，兄弟们也不会为难你们，把银子交出来，再留下那匹马，你们就可以走了！”
唐玄奘闻言，不由面露难色，其他都好说，但这白马乃是他西行的重要脚力，怎能轻易留下？
而此时，孙悟空终于再无法忍耐，只听他大笑一声，然后金箍棒在地上重重一顿。
“和尚，你何必与这些蟊贼废话？俺老孙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时，这等货色连给俺提鞋都不配！”
说罢，他身形一晃，六臂法相骤然显现。六个强盗只觉眼前一花，手中兵器便已尽数断为两截。
为首的刀疤脸还未反应过来，脖颈已被一只毛茸茸的手掐住，整个人被提到半空。
“大圣且慢！”唐玄奘见此，急忙上前一步，劝阻道：“他们虽为强盗，但也罪不至死啊！大圣就宽恕他们一次，如何？”
孙悟空闻言，金睛中闪过一丝玩味，他知道，这和尚十世行善，一向以慈悲为怀，虽之前面对妖魔时，有了一丝果决，但是如今还是有太多不忍！
但是，这种心态，如何能看得清所有的真相？
于是，他淡淡道：“和尚，你可知道，这六人身上血腥气浓重，恐怕手中害过不少性命。”
说着，他指向其中一人腰间，问道：“你看到那人腰间的那串项链了吗，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唐玄奘听到孙悟空的问话，不由摇了摇头，面上流露出了一丝疑惑与不解。
疑惑孙悟空为何问他这个，不解这项链又有何特殊之处！
孙悟空看着满脸疑惑的唐玄奘，不由嘿嘿一笑，然后语气森然的开口道：“和尚，那串项链是人牙项链！那上面的每一颗牙，都代表着一条人命！如此，你可还觉得他们是什么良善之辈？”
唐玄奘听到这话，不由转头望去，随后他面色顿时煞白。
因为，他很清楚的看到了，那串用红线穿起的人牙项链上，还残留着一丝暗红血渍，还有几道怨气！显然，孙悟空并未诓骗他！
但即便如此，唐玄奘心中仍有不忍。
“可是……”他张了张嘴，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孙悟空见他犹豫，眼中金光一闪，突然松开了掐住刀疤脸的手。
只见那强盗瞬间跌落在地，捂着喉咙开始不断的剧烈咳嗽。
“和尚，你且问问他们……”
孙悟空将金箍棒往地上一杵，冷笑道：“问问他们可曾放过那些之前被他们打劫的妇孺？”
唐玄奘闻言，沉默半晌，随后便转向那六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我佛有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几位施主肯不肯放下手中屠刀呢？”
那六个蟊贼听到这话，立马跪倒在地，然后连连点头，生怕自己点头慢了，就被孙悟空一棒敲死！
“愿意！愿意！我等愿意放下屠刀，一心向佛！求圣僧救救我等！”
唐玄奘听闻此言，目光不由转向了孙悟空。
“大圣！你看他们已知晓自身罪过，不如便放他们一马如何？”
孙悟空闻言，不由冷笑了一声，然后缓缓开口道：“和尚，你真的觉得他们知道错了？他们究竟是真知道错了，还是只是怕死呢？”
“他们又真的能悔改吗？若今日俺老孙放过他们，那他们日后再祸害其他人，那不成俺老孙的罪过了？”
孙悟空这一连几个问句，问得唐玄奘不由有些发懵。
因为，他的确不能保证几人真心悔改，而且孙悟空说得没错，若是他们并无悔改之心，那他今日的所作所为不就是在助纣为虐？
“这……”唐玄奘喃喃一句，不知道该如何再劝孙悟空。
而就在这时，孙悟空却突然开口问道：“和尚，之前我们遇上那寅将军时，你为何可以那么果决的让俺老孙解决其！而今日面对着六个小蟊贼，却对俺老孙一再劝阻？”
唐玄奘闻言，抿了抿嘴，然后缓缓开口道：“自是不太一样的！之前寅将军凶恶，炼了不知多少鬼魂，乃是实打实的妖魔之辈！而这六个蟊贼，却是六个活生生的人啊！”
但孙悟空听闻此言，却忽然仰天大笑，那笑声震得山林间飞鸟的纷纷惊起。
“好个‘活生生的人’！可是人又如何，妖又如何，魔又如何？妖、魔若有善心，亦可得道，长生逍遥！而人心若恶，亦可比妖、魔之心更毒！”
“和尚，你且看着……”
说着，孙悟空突然拔下了一根毫毛，吹出六道金光，纷纷射入那六个蟊贼眉心。
霎时间，六人头顶之上，便浮现出了重重血色幻象！
只见那刀疤脸将一对无辜母子剥皮拆骨，瘦高个用烧红的铁钳拔下了一个商旅的牙齿，独眼龙将掳来的少女凌虐致死！
其他三人亦是恶行累累，或抢劫杀人，或放火焚村……
而这每一幕都是触目惊心，怨气冲天！
唐玄奘见此，不由踉跄后退了几步，手中佛珠也啪嗒落地。
他十世修行也曾遭遇过许多苦难，但却从未见过如此赤裸裸的恶！
那一幕幕血色的画面萦绕在他脑海，不断盘旋，让他胃里忍不住的翻江倒海，他没坚持太久，便扶着树干干呕起来。
“现在明白了？”
此刻，孙悟空收起了法相，金箍棒指着瑟瑟发抖的六人，然后轻声开口问道：“这等人，配得上和尚你的慈悲吗？”
“这些人真的能放下屠刀吗？就算其放下了，那你口中的那佛门便真的要渡这些恶贯满盈之辈吗？若渡了他们，那些死在他们手中的人又算什么？”
随着孙悟空的话，一阵山风吹来，周围顿时呜咽不止，仿佛有什么在哭泣一般。
一片枯叶落在唐玄奘肩头，他缓缓直起身，拾起佛珠在袖口擦了擦，放进了怀中。
接着，便忽然抬脚碾碎一只正在啃噬腐肉的蚂蚁。
“阿弥陀佛，原来这世间竟真的有这般恶业……”说着，他抬起了头。
而他再抬头时，却能很明显的看见，此刻的唐玄奘眼底沉淀着某种从未有过的决绝。
“大圣，贫僧可否借你的金箍棒一用？”
孙悟空闻言挑了挑眉，眼神中不由升起了一丝讶异，他似乎猜到了其想做什么。
于是，他用手拍了一下金箍棒，接着便将其递给了一旁的唐玄奘。
却见唐玄奘接过碗口粗的铁棒后，竟直接抡圆了砸向离他最近那个蟊贼！
那蟊贼见此，顿时大惊，然后高呼道：“圣僧饶……”
但他话还没说完，颅骨碎裂声便已响起……
剩下五人见状顿时吓得屎尿齐流！他们这才发现，在他们眼中，原本显得十分文弱的和尚，此时腕间竟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字符，且其上每一笔都泛着金光。
唐玄奘动作不停，五道棍影又瞬间闪过，顿时山道上便多了六具不成人形的尸体。
随后，便见他将染血的金箍棒插回地面，然后忽然跪在血泊里剧烈颤抖。
“原来杀生的感觉是这样……”唐玄奘盯着自己那颤抖的双手，心底的信仰似乎被隐隐改变了一丝。
“原来我心底竟也住着一头这样的魔吗……”他又低声喃喃一句。
孙悟空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并未出声打扰，他很清楚，唐玄奘此刻心中恐怕极为难受，所以要给他时间，让他自己慢慢接受！
这时，一声‘嘀嗒’声突然响起，在此时沉默的氛围中，显然的极为清脆。
孙悟空抬眸望去，却见唐玄奘此时的脸上已有泪水浮现，不断砸进血泊之中……
他见状不由摇了摇头，然后轻轻按住唐玄奘的肩膀道：“和尚，你比灵山那些伪佛已经强出不知多少了！至少你心中的魔，你敢认，你愿认！但那些伪佛却不会，甚至不认为自己心中有魔！”
孙悟空的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了几声乌鸦的啼叫，似乎亦在诉说着什么！
就在这时，唐玄奘却突然抬起了手，抓住了孙悟空毛茸茸的手腕，指甲几乎也要掐进了孙悟空的皮肉。
但孙悟空面色却丝毫不变，仿若未曾察觉一般，静静的等待着唐玄奘的动作。
片刻后，唐玄奘缓缓开口问道：“大圣，你说，这一路……还会遇到多少这样的人？”
“肯定多得很啊！”孙悟空闻言淡淡回道。
“有披着人皮的，有顶着佛光的，还有装神弄鬼的！和尚，你可要做好心里准备啊！不过，和尚你只要记得今日的这摊血，那就没什么骗得了你的心！”
唐玄奘闻言，缓缓站起身来，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然后，他重新拿出佛珠，戴回了手腕。
“多谢大圣点醒。”他双手合十，声音已恢复平静。
“贫僧终于明白，慈悲也需用对地方！而有些事，只靠慈悲根本无法解决！这时，便需用雷霆手段，震杀一切恶！”
“且世间万物，善恶交织，慈悲与雷霆，皆需适时而用，方能行走于这天地红尘而不失本心。”
孙悟空听此，咧嘴一笑，金箍棒往肩上一扛：“谢什么！不必谢！走吧和尚，前头还有更多‘功课’等着我们呢！”
第719章 鹰愁涧
而就在唐玄奘与孙悟空继续向西赶路之时。
西方灵山之上，八宝功德池内却泛起了阵阵涟漪。
观音手持玉净瓶立于池畔，水中正倒映着唐玄奘杖毙六贼的血腥场面。
看着这一幕，观音心中一震，池边的菩提树更是无风自动，瞬间飘落下了三片金叶。
“金蝉子竟亲手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