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 第83节

因使李瓶儿:“你去抱了你儿子来,穿上这道衣,俺每瞧瞧好不好?”

李瓶儿道:“他才睡下,又抱他出来?”

金莲道:“不妨事,你揉醒他。”

那李瓶儿真个去了。

这潘金莲识字,取过红纸袋儿,扯出送来的经疏,看见上面西门庆底下同室人吴氏,旁边只有李氏,再没别人,心中就有几分不忿,拿与众人瞧:“你说贼三等儿九格的强人!你说他偏心不偏心?这上头只写着生孩子的,把俺每都是不在数的,都打到赘字号里去了。”

孟玉楼问道:“可有大姐姐没有?”

金莲道:“没有大姐姐倒好笑。”

月娘道:“也罢了,有了一个,也就是一般。莫不你家有一队伍人,也都写上,惹的道士不笑话么?”

金莲道:“俺每都是刘湛儿鬼儿么?比那个不出材的,那个不是十个月养的哩!”

正说着,李瓶儿从前边抱了官哥儿来。孟玉楼道:“拿过衣服来,等我替哥哥穿。”

李瓶儿抱着,孟玉楼替他戴上道髻儿,套上项牌和两道索,唬的那孩子只把眼儿闭着,半日不敢出气儿。玉楼把道衣替他穿上。吴月娘吩咐李瓶儿:“你把这经疏,拿个阡张头儿,亲往后边佛堂中,自家烧了罢。”

那李瓶儿去了。玉楼抱弄孩子说道:“穿着这衣服,就是个小道士儿。”

金莲接过来说道:“什么小道士儿,倒好象个小太乙儿!”

被月娘正色说了两句道:“六姐,你这个什么话,孩儿们面上,快休恁的。”

那金莲讪讪的不言了。一回,那孩子穿着衣服害怕,就哭起来。李瓶儿走来,连忙接过来,替他脱衣裳时,就拉了一抱裙奶屎。孟玉楼笑道:“好个吴应元,原来拉屎也有一托盘。”

月娘连忙叫小玉拿草纸替他抹。不一时,那孩子就磕伏在李瓶儿怀里睡着了。李瓶儿道:“小大哥原来困了,妈妈送你到前边睡去罢。”

吴月娘一面把桌面都散了,请大妗子、杨娘、潘姥姥众人出来吃斋。

看看晚来。原来初八日西门庆因打醮,不用荤酒。潘金莲晚夕就没曾上的寿,直等到今晚来家与他递酒,来到大门站立。不想等到日落时分,只陈敬济和玳安自骑头口来家。潘金莲问:“你爹来了?”

敬济道:“爹怕来不成了,我来时,醮事还未了,才拜忏,怕不弄到起更!道士有个轻饶素放的,还要谢将吃酒。”

金莲听了,一声儿没言语,使性子回到上房里,对月娘说:“贾瞎子传操──干起了个五更!隔墙掠肝肠──死心塌地,兜肚断了带子──没得绊了!刚才在门首站了一回,见陈姐夫骑头口来了,说爹不来了,醮事还没了,先打发他来家。”

月娘道:“他不来罢,咱每自在,晚夕听大师父、王师父说因果、唱佛曲儿。”

正说着,只见陈敬济掀帘进来,已带半酣儿,说:“我来与五娘磕头。”

问大姐:“有钟儿,寻个儿筛酒,与五娘递一钟儿。”

大姐道:“那里寻钟儿去?只恁与五娘磕个头儿。到住回,等我递罢。你看他醉的腔儿,恰好今日打醮,只好了你,吃的恁憨憨的来家。”

月娘便问道:“你爹真个不来了?玳安那奴才没来?”

陈敬济道:“爹见醮事还没了,恐怕家里没人,先打发我来了,留下玳安在那里答应哩。吴道士再三不肯放我,强死强活拉着吃了两三大钟酒,才来了。”

月娘问:“今日有那几个在那里?”

敬济道:“今日有大舅和门外花大舅、应三叔、谢三叔,又有李铭、吴惠两个小优儿。不知缠到多咱晚。只吴大舅来了。门外花大舅叫爹留住了,也是过夜的数。”

金莲没见李瓶儿在跟前,便道:“陈姐夫,你也叫起花大舅来?是那门儿亲,死了的知道罢了。你叫他李大舅才是。”

敬济道:“五娘,你老人家乡里姐姐嫁郑恩──睁着个眼儿,闭着个眼儿罢了。”

大姐道:“贼囚根子,快磕了头,趁早与我外头挺去!又口里恁汗邪胡说了!”

敬济于是请金莲转上,踉踉跄跄磕了四个头,往前边去了。

不一时,掌上灯烛,放桌儿,摆上菜儿,请潘姥姥、杨姑娘、大妗子与众人来。金莲递了酒,打发坐下,吃了面。吃到酒阑,收了家活,抬了桌出去。月娘吩咐小玉把仪门关了,炕上放下小桌儿,众人围定两个姑子,正在中间焚下香,秉着一对蜡烛,听着他说因果。先是大师父讲说,讲说的乃是西天第三十二祖下界降生东土,传佛心印的佛法因果,直从张员外家豪大富说起,漫漫一程一节,直说到员外感悟佛法难闻,弃了家园富贵,竟到黄梅寺修行去。说了一回,王姑子又接念偈言。

念了一回,吴月娘道:“师父饿了,且把经请过,吃些甚么。”

一面令小玉安排了四碟儿素菜咸食,又四碟薄脆、蒸酥糕饼,请大妗子、杨姑娘、潘姥姥陪二位师父吃。大妗子说:“俺每都刚吃的饱了,教杨姑娘陪个儿罢,他老人家又吃着个斋。”

月娘连忙用小描金碟儿,每样拣了点心,放在碟儿里,先递与两位师父,然后递与杨姑娘,说道:“你老人家陪二位请些儿。”

婆子道:“我的佛爷,老身吃的够了。”

又道:“这碟儿里是烧骨朵,姐姐你拿过去,只怕错拣到口里。”

把众人笑的了不得。月娘道:“奶奶,这个是庙上送来托荤咸食。你老人家只顾用,不妨事。”

杨姑娘道:“既是素的,等老身吃。老身干净眼花了,只当做荤的来。”

正吃着,只见来兴儿媳妇子惠香走来。月娘道:“贼臭肉,你也来做什么?”

惠香道:“我也来听唱曲儿。”

月娘道:“仪门关着,你打那里进来了?”

玉箫道:“他厨房封火来。”

月娘道:“嗔道恁鼻儿乌嘴儿黑的,成精鼓捣,来听什么经!”

当下众丫鬟妇女围定两个姑子,吃了茶食,收过家活去,搽抹经桌干净。月娘从新剔起灯烛来,炷了香。两个姑子打动击子儿,又高念起来。从张员外在黄梅山寺中修行,白日长跪听经,夜夜参禅打坐。四祖禅师见他不凡,收留做了徒弟,与了他三桩宝贝,教他往浊河边投胎夺舍,直说到千金小姐在浊河边洗濯衣裳,见一僧人借房儿住,不合答了他一声,那老人就跳下河去了。潘金莲熬的磕困上来,就往房里睡去了。少顷,李瓶儿房中绣春来叫,说官哥儿醒了,也去了。只剩下李娇儿、孟玉楼、潘姥姥、孙雪娥、杨姑娘、大妗子守着。又听到河中漂过一个大鳞桃来,小姐不合吃了,归家有孕,怀胎十月。王姑子又接唱了一个《耍孩儿》唱完,大师父又念了四偈言:五祖一佛性,投胎在腹中,权住十个月,转凡度众生。

念到此处,月娘见大姐也睡去了,大妗子歪在月娘里间床上睡着了,杨姑娘也打起欠呵来,桌上蜡烛也点尽了两根,问小玉:“这天有多少晚了?”

小玉道:“已是四更天气,鸡叫了。”

月娘方令两位师父收拾经卷。杨姑娘便往玉楼房里去了。郁大姐在后边雪娥房里宿歇。月娘打发大师父和李娇儿一处睡去了。王姑子和月娘在炕上睡。两个还等着小玉顿了一瓶子茶,吃了才睡。大妗子在里间床上和玉箫睡。月娘因问王姑子:“后来这五祖长大了,怎生成正果?”

王姑子复从爹娘怎的把千金小姐赶出,小姐怎的逃生,来到仙人庄;又怎的降生五祖,落后五祖养活到六岁;又怎的一直走到浊河边,取了三桩宝贝,迳往黄梅寺听四祖说法;又怎的遂成正果,后来还度脱母亲生天;直说完了才罢。月娘听了,越发好信佛法了。有诗为证:听法闻经怕无常,红莲舌上放毫光。何人留下禅空话?留取尼僧化饭粮!

金瓶梅(崇祯本) 第40回 抱孩童瓶儿希宠 妆丫鬟金莲市爱

词曰:种就蓝田玉一株,看来的的可人娱。多方珍重好支持,掌中珠。

[亻差]俹漫惊新态变,妖娆偏与旧时殊。相逢一见笑成痴,少人知。

话说当夜月娘和王姑子一炕睡。王姑子因问月娘:“你老人家怎的就没见点喜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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