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 第205节

小玉道:“奶奶只骂我,本等这秃和尚贼眉竖眼的只看我。”

孟玉楼道:“他看你,想必认得你,要度脱你去。”

小玉道:“他若度我,我就去。”

说着,众妇女笑了一回。月娘喝道:“你这小淫妇儿,专一毁僧谤佛。”

那和尚得了布施,顶着三尊佛扬长而去了。小玉道:“奶奶还嗔我骂他,你看这贼秃,临去还看了我一眼才去了。”

有诗单道月娘修善施僧好处:守寡看经岁月深,私邪空色久违心。奴身好似天边月,不许浮云半点侵。

月娘众人正在门首说话,忽见薛嫂儿提着花箱儿,从街上过来。见月娘众人道了万福。月娘问:“你往那里去来?怎的影迹儿也不来我这里走走?”

薛嫂儿道:“不知我终日穷忙的是些甚么。这两日,大街上掌刑张二老爹家,与他儿子和北边徐公公家做亲,娶了他侄女儿,也是我和文嫂儿说的亲事。昨日三朝,摆大酒席,忙的连守备府里咱家小大姐那里叫我,也没去,不知怎么恼我哩。”

月娘问道:“你如今往那里去?”

薛嫂道:“我有桩事,敬来和你老人家说来。”

月娘道:“你有话进来说。”

一面让薛嫂儿到后边上房里坐下,吃了茶。薛嫂道:“你老人家还不知道,你陈亲家从去年在东京得病没了,亲家母叫了姐夫去,搬取老小灵柩。从正月来家,已是念经发送,坟上安葬毕。我听说你老人家这边知道,怎不去烧张纸儿,探望探望。”

月娘道:“你不来说,俺怎得晓的,又无人打听。倒只知道潘家的吃他小叔儿杀了,和王婆子都埋在一处,却不知如今怎样了。”

薛嫂儿道:“自古生有地儿死有处。五娘他老人家,不因那些事出去了,却不好来。平日不守本分,干出丑事来,出去了,若在咱家里,他小叔儿怎得杀了他?还是冤有头,债有主。倒还亏了咱家小大姐春梅,越不过娘儿们情场,差人买了口棺材,领了他尸首,葬埋了。不然只顾暴露着,又拿不着小叔子,谁去管他?”

孙雪娥在旁说:“春梅在守备府中多少时儿,就这等大了?手里拿出银子,替他买棺材埋葬,那守备也不嗔,当他甚么人?”

薛嫂道:“耶嚛,你还不知,守备好不喜他,每日只在他房里歇卧,说一句依十句,一娶了他,见他生的好模样儿,乖觉伶俐,就与他西厢房三间房住,拨了个使女伏侍他。老爷一连在他房里歇了三夜,替他裁四季衣服,上头。三日吃酒,赏了我一两银子,一匹段子。他大奶奶五十岁,双目不明,吃长斋,不管事。东厢孙二娘生了小姐,虽故当家,挝着个孩子。如今大小库房钥匙,倒都是他拿着,守备好不听他说话哩。且说银子,手里拿不出来?”

几句说的月娘、雪娥都不言语。坐了一回,薛嫂起身。月娘分付:“你明日来,我这里备一张祭桌,一匹尺头,一分冥纸,你来送大姐与他公公烧纸去。”

薛嫂儿道:“你老人家不去?”

月娘道:“你只说我心中不好,改日望亲家去罢。”

那薛嫂约定:“你教大姐收拾下等着我。饭罢时候我来。”

月娘道:“你如今到那里去?守备府中不去也罢。”

薛嫂道:“不去,就惹他怪死了。他使小伴当叫了我好几遍了。”

月娘道:“他叫你做甚么?”

薛嫂道:“奶奶,你不知。他如今有了四五个月身孕了,老爷好不喜欢,叫了我去,已定赏我。”

提着花箱,作辞去了。雪娥便说:“老淫妇说的没个行款也!他卖与守备多少时,就有了半肚孩子,那守备身边少说也有几房头,莫就兴起他来,这等大道?”

月娘道:“他还有正景大奶奶,房里还有一个生小姐的娘子儿哩。”

雪娥道:“可又来!到底还是媒人嘴,一尺水十丈波的。”

不因今日雪娥说话,正是:从天降下钩和线,就地引来是非来。有诗为证:曾记当年侍主旁,谁知今日变风光。世间万事皆前定,莫笑浮生空自忙。

金瓶梅(崇祯本) 第89回 清明节寡妇上新坟 永福寺夫人逢故主

词曰:佳人命薄,叹艳代红粉,几多黄土。岂是老天浑不管,好恶随人自取?

既赋娇容,又全慧性,却遣轻归去。不平如此,问天天更不语。

可惜国色天香,随时飞谢,埋没今如许。借问繁华何处在?

多少楼台歌舞,紫陌春游,绿窗晚秀,姊妹娇眉妩。人生失意,从来无问今古。

右调《翠楼吟》话说月娘次日备了一张桌,并冥纸尺头之类,大姐身穿孝服,坐轿子,先叫薛嫂押祭礼,到陈宅来。只见陈敬济正在门首站立,便问:“是那里的?”

薛嫂道了万福,说:“姐夫,你休推不知。你丈母家来与你爹烧纸,送大姐来了。”

—文—敬济便道:“我鸡巴肏的才是丈母!正月十六贴门神--来迟了半个月。人也入了土,才来上祭。”

—人—薛嫂道:“好姐夫,你丈母说,寡妇家没脚蟹,不知亲家灵柩来家,迟了一步,休怪。”

—书—正说着,只见大姐轿子落在门首。敬济问:“是谁?”

—屋—薛嫂道:“再有谁?你丈母心内不好,一者送大姐来家,二者敬与你爹烧纸。”

敬济骂道:“趁早把淫妇抬回去!好的死了万万千千,我要他做甚么?”

薛嫂道:“常言道:嫁夫着主。怎的说这个话?”

敬济道:“我不要这淫妇了,还不与我走?”

那抬轿的只顾站立不动,被敬济向前踢了两脚,骂道:“还不与我抬了去,我把你花子脚砸折了,把淫妇鬓毛都蒿净了!”

那抬轿子的见他踢起来,只得抬轿子往家中走不迭。比及薛嫂叫出他娘张氏来,轿子已抬去了。

薛嫂儿没奈何,教张氏收下祭礼,走来回覆吴月娘。把吴月娘气的一个发昏,说道:“恁个没天理的短命囚根子!当初你家为了官事,搬来丈人家居住,养活了这几年,今日反恩将仇报起来了。只恨死鬼当初揽的好货在家里,弄出事来,到今日教我做臭老鼠,教他这等放屁辣臊。”

对着大姐说:“孩儿,你是眼见的,丈人、丈母那些儿亏了他来?你活是他家人,死是他家鬼,我家里也留以留你。你明日还去,休要怕他,料他挟你不到井里。他好胆子,恒是杀不了人,难道世间没王法管他也怎的!”

当晚不题。

到次日,一顶轿子,教玳安儿跟随着,把大姐又送到陈敬济家来。不想陈敬济不在家,往坟上替他父亲添土叠山子去了。张氏知礼,把大姐留下,对着玳安说:“大官到家多多上覆亲家,多谢祭礼,休要和他一般见识。他昨日已有酒了,故此这般。等我慢慢说他。”

一面管待玳安儿,安抚来家。

至晚,陈敬济坟上回来,看见了大姐,就行踢打,骂道:“淫妇,你又来做甚么?还说我在你家雌饭吃,你家收着俺许多箱笼,因起这大产业,不道的白养活了女婿!好的死了万千,我要你这淫妇做甚?”

大姐亦骂:“没廉耻的囚根子!没天理的囚根子!淫妇出去吃人杀了,没的禁拿我煞气。”

被敬济扯过头发,尽力打了几拳头。他娘走来解劝,把他娘推了一交。他娘叫骂哭喊,说:“好囚根子,红了眼,把我也不认的了!”

到晚上,一顶轿子,把大姐又送将来,分付道:“不讨将寄放妆奁箱笼来家,我把你这淫妇活杀了。”

这大姐害怕,躲在家中居住,再不敢去了。这正是:谁知好事多更变,一念翻成怨恨媒。这里不去。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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