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十,怡亲王交西洋珐琅杯:月白、黄、绿、浅蓝、松黄、浅绿、黑,以上共七样……
雍正六年:上谕:着尔(允祥)府内调色多那尔门油(珐琅器专用油料),给年希尧(年羹尧之兄,时任内务府总管)烧珐琅用。”
“因为康熙时贪腐成风,珐琅料又太贵,再者内务府机构臃肿,拖泥带水,所以雍正登基后不久,就令允祥从内务府挑选工匠,先于府内研究试烧。
等成功了,再交由珐琅作批量生产……当时调色和试烧的作坊,就在怡亲王供下人居住的倒座房……凡试烧的珐琅器,一律印‘倒坐房制’的款识……”
林思成不急不徐,郝钧和关兴民听的一愣一愣。
这盆的真假先不说,是不是出自怡亲王府也不提,就说林思成刚说的那些史料出处:这是史稿,又不是古诗,他怎么精准到的年月日?
反过来再看盆:型对,釉对,年代也对,出处更是详之又详……全齐活了,就差过遍机器。
关兴民眼睛发光:“那这应该怎么算?”
林思成想了想:“勉强算是宫廷造,但肯定比不上正儿八经的内府版。一是只有画和印,没有诗和书,与雍正珐琅彩‘诗书画印’结合的特点相差甚远……
二是底款和出处:再是怡王府,倒座房也只是下人住的地方,拍马也追不上内务府和‘雍正年制’款。
第三,既然是试烧款,代表工艺、釉色与内府批量产相比,都有所欠缺……四是太破……所以,有点价值,但不是太高……”
起初,关兴民还听的挺认真,但越听越不对味:什么叫做“有点价值”?
怎么着,非得这盆拍个五六百万你才满意?
搞清楚,这是个狗盆,你就花了两千,不是二百万。
何况还搭了一条狗?
骂娘的话涌到了嘴边,被关兴民咽了下去,他拿指头点了一下林思成,又回过头。
咦……老郝这是怎么了?
两眼发直,紧紧的盯着盆,嘴唇不住蠕动,也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凑近些再听:“他娘的简直了……他娘的简直了……”
“狗盆成了珐琅彩,我他妈还是杂项专家?”
关兴民愣了愣,差点笑出声。
要说当时没留意,情有可愿。
一是那狗突然就冲了出来,别说老郝,连他都吓的不轻,哪有空留意狗嘴里叨的是什么。
二是裹的太严实:整只盆,只有底上经常被狗舔的那一圈勉强能看清,也就是那两条掉瓷的金鱼。不抱在怀里仔细看,都以为是铁皮上了锈。
关键的是,这盆当时不是一般的脏:又是狗粪,又是狗食,黑糊糊黄囊囊的混在一起,还贼臭。别说抱怀里看了,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所以再来三回,他和老郝照样错宝而过。
老郝想不通的是,林思成把这盆洗出来之后:可以看釉色,可以看工艺,可以看年代,甚至还有款识……依据够多了吧?
但他愣是想不起来,“倒座房”的来历。
林思成倒好,连史料都给你背的清清楚楚?
再加上之前的那支鸡毛掸子,之后的紫砂壶,老郝心态彻底崩了:字画比不过,木雕比不过,瓷器比不过,现在竟然连杂器也比不过?
那自己这个杂项专家,算个毛线的杂项专家?
“你几岁,他几岁?”关兴民“呵呵”一笑,拍了拍郝钧的肩膀,“给你一本《清史稿》,你能不能背得下来?”
背个屁?
更何况像林思成这样,能精确到年月日?
这么一想,心里顿时舒服多了:不是老郝眼力不行,只是上了年纪,记性不太好……
咦,好像哪里不对?
你几岁,他几岁……老关你什么意思?
看他要回过味来,关兴民忙岔开话题:“趁着热乎劲,先给估个价!”
“哦对……”郝钧稍一思忖,“四五十万轻轻松松,遇到行家,六七十万也属正常。”
林思成点点头:“已经够高了!”
关兴民也点头:确实够高。
他之前还想,也就三四十万。
当然,与近两年雍正珐琅彩动辄五六百万的交易记录差很多,但正如林思成所言:毕竟是试烧款,勉强能和“宫廷造”沾点边,不低了。
反过来再说,当狗盆捡的,还想卖多少?
郝钧接过盆,甩了甩盆底的水:“你要不急,我带回店里,争取给你卖到八十万!”
昨天才坑了王教授五十万,林思成当然不急。
“行,你慢慢找……”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八十万,我要了……”
不是,从哪冒出来的?
三人下意识的回过头。
就路边的树荫下,离他们只隔着半道绿化带,一辆崭新的大奔越野,挂着京牌。
前后的玻璃全降了下来,围着一圈的脑袋。
这车之前就停在这,不过当时升着玻璃,谁也不知道车里有人。之后他们仨洗狗盆洗的贼认真,根本没发现一车人已经看了好半天的稀奇。
仔细一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眼神还出奇的一致:看看狗,再看看林思成,再看看狗,再看看林思成。
神情一个比一个古怪:狗盆也能成古玩?
想想之前,糊满狗屎,臭不可闻?
再看看现在:价值七八十万?
长见识了……
第41章 谁让你是舅舅
两位年长些,应该是一对夫妻。
后面跟着三位年轻人,长的很像,最小的男孩十七八岁,顶多高中。
五个人下了车,十只眼睛扑棱扑棱:先瞅林思成,再瞅狗,最后才瞅盆。
想像一下:随随便便的逛个街,莫明其妙的遇条狗,狗嘴里还叨个糊满狗屎的狗盆?
仔细一看,狗盆竟然是古董,而且还是宫廷御器,价值近百万?
就问问:演电视剧的敢不敢这么编?
盯着满身泥点子的林思成,看了好久,男人才笑了笑:“能不能看一看?”
“当然!”
郝钧把盆递了过去。
男人接到手里,却转身一递,给了三个年轻人当中稍稍年轻些的女孩。
大概二十三四的模样,身形高挑,月白的长裙勾靳出完美的线条。
头发黑而亮,双眉斜而长,皮肤白,五官明艳,眼中闪烁着星子般的碎光。
眼神带着几分好奇,又透着几丝怀疑,在林思成的脸上转了两圈。
“安宁姐,给!”
男孩递过来几张纸巾。
“垫着看不准的!”
她摇摇头,接过了盆。
神情很专注,也很仔细,还很熟练。
先看盆底裸露的掐丝,不但看,还抠:用指甲嵌入掐丝间的空隙,这是在衡量铜丝是不是一般粗细,铜丝间的间距是不是一致。
再看盆沿:看内凹的弧度是否自然,再用指节丈量,看葵叶和整体造型是否对称。
再看釉:从鱼尾残缺的部分掐一点,用指甲慢慢的研碎,观察成份构成。
最后才看款……
郝钧和关兴民对视了一眼:只看这手法就知道,这是个行家。
再看这专业的态度:林思成只是拿水冲了冲,这盆能冲多干净?
反正离这么远,他们依旧能闻到味,女孩却一点都不在意,还摸来抠去?
旁边就是古玩市场,在这碰到行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位行家的岁数:二十三四,还是二十四五?
关键的是,还是个女的?
但再想想旁边的林思成……
算了,别想了,越想越丢人。
差不多看了十来分钟,女孩把盆还给郝钧,又看着林思成:“你之前说的清史稿,是哪一篇?”
林思成不假思索:“《圣祖诸子》、《诸王六》、《卷五百五列传二百九十二》。”
女孩想了想:“前两篇是允祥,后一篇呢?”
“内务府总管、遥领景德御窑监督(窑督)年希尧。”
“清宫档是哪几篇?”
“《养心殿造办处各作成做活计清档》!”
记这么清楚?
再想想之前:他甚至能精确到年月日?
女孩越看林思成越好奇:“你是北大毕业的?”
林思成摇摇头:“没去过!”
女孩抿了抿嘴,接过纸巾擦手:“大舅,我看着没问题,你给小舅打电话,让他也来看看!”
“好!”男人点点头,又笑了笑,“几位,正好中午了,一起吃个饭?”
郝钧摇摇头,看了看满身泥点子,一身狗屎味的林思成。
就这模样,敢进饭店不得被打出来?
“谢谢,吃饭就算了,您要是有意向,咱们约个时间,到荣宝斋!”
男人眼睛一亮。
古玩不是说买就能买,哪怕是真东西,他还正想着该怎么交易才保险一点?
既然敢去荣宝斋,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好,那就下午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