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菊？”钱小乙问道：“虽然这么问很失礼，但小菊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她父母又在哪？”
“那是在裂口女事件几年前的事情了。”芦屋吉助沉默了一会儿，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说道：“我儿子……他是一个很典型的芦屋家阴阳师，他……被力量所蛊惑，偷看了一些家里的秘术，想要利用邪法去获得更大的力量，这个畜生，他甚至献祭了自己的妻子，就在他连小菊也想要献祭掉的时候，我赶到了，并且……亲手终结了他。”
钱小乙摇摇头，很多古代邪派的秘术干的都是损人利己的勾当，那些法术是会影响到修行者的心性的，一开始可能没觉得有什么，但一旦这种事干多了，尝到了甜头，就无法再回头苦修了，只能在这条路上一路走到黑。
芦屋吉助说道：“但我还是去晚了，小菊已经被仪式所影响到了，寿命所剩无几，我只能陪她度过了最后一段日子……”
他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色，然后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紧皱的眉头立即又舒展了开来，他喃喃道：“不过现在……她又回来了，这次我会确保她不会再受到那种无端的苦难……”
钱小乙提醒道：“所以你接受了敬德的提议，成为了一名认知派……既然你已经是认知派了，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小菊】，她只是你自己构建起来的虚影？她是认知中的小菊，而不是真实存在的。”
芦屋吉助苍老的脸抬了起来，说道：“无所谓，反正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人的认知，不是吗？既然是这样，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能够亲眼看到小菊，能够陪她就好了。”
“缸中之脑么……”钱小乙说道：“这么自欺欺人很有意思吗？”
“自欺欺人？”芦屋吉助笑了：“人类，不就是一个自欺欺人的种族吗？明明都是人类，却要自己分出阶级，下层的人仰望着上层的人，去讨好，去谄媚，而上层的人则视底层为草芥，明明是同一个物种，只是生活的环境不同，受到的教育不同，就造就了如此大的差别……为什么大家都能够自欺欺人，老朽就不行？”
钱小乙感叹道：“没有想到，你这位大阴阳师的后人，原来只是一个自暴自弃的家伙，你应该知道敬德为什么要将你们聚集起来，以及他来到日本的目的吧？”
“当然。”芦屋吉助说道：“他将我们聚集起来，就是为了熄灭认知派在日本发芽的可能，这样的话，就没有人可以和他竞争了，而他的目的，自然就是为了力量、权力、利益之类的东西，成为王什么的。”
“你就不打算反抗了吗？”钱小乙问道：“在知道了认知理论之后。你应该清楚如果任他随意为之的话，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吧？”
“会变成什么样？”芦屋吉助古怪的笑道：“百鬼夜行？所有地方都在鬼域可能出现的范围之内？可那样的话，对于我们除灵师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吗？人人都会找除灵师来解决麻烦，所有人都变得迷信而愚昧，生活在谎言之中，最重要的是……到时候，小菊就能够像一个正常孩子一样成长了，也不用只能待在黄泉屋之中，无法外出……”
钱小乙冷哼一声：“就为了这个？就为了你那可怜的孙女能够自由活动，你就放下了你的尊严，去为百鬼做事？为他们掩盖消息，为他们铲除那些有天赋、有可能发现百鬼存在的除灵师？”
“不然我还能怎么样！”芦屋吉助爆发了，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如同一只老迈的猛虎，他紧盯着钱小乙，问道：“难道那个男人不来日本，日本的环境就会更好吗？难道我们五个人发现了认知理论，我们就能够像华国的认知派那样，用认知理论来造福人民？不，钱小乙，我告诉你，就算他不来，也没办法改变任何事情，他只是加速了这一个进程而已。”
然后，芦屋吉助下了结论：“就算没有他建立的百鬼，也会有下一个百鬼出现……不对，应该说，百鬼，从始至终就一直存在，存在于这个国家！身为一个外国人，你根本不了解这里！”
“百鬼的出现……”芦屋吉助盯着钱小乙，说道：“是必然的！”
面对芦屋吉助的回答，钱小乙沉默了。
第808章 敌在本能寺 其二（27）
“原来如此。”钱小乙说道：“你是看到了这些，所以内心产生了绝望，对自己的信念产生了怀疑，然后，你就屈服了。”
芦屋吉助盯着钱小乙，说道：“你不是这里的人，你什么都不懂。”
他缓缓坐下，又恢复成了之前那副平静模样。
“芦屋家之所以总是被当做反派。”钱小乙说道：“我想，也许还是你们太懂了，太聪明了，一眼就能看到结果，但这个世界聪明人太多的话，那才是什么都无法改变，总需要几个蠢货站出来，可惜，芦屋家的人当不了蠢货，包括你，老爷子。”
芦屋吉助面无表情：“无论你怎么说，事实都已经注定，就像我改变不了任何事一样，你也无法改变什么，看来是无法理解我了，那么过了今晚，你就回去吧，回到你自己的国家去，这里的事情和你无关。”
“是吗？就这样了？”钱小乙问道：“你难道不再说点冠冕堂皇的谬论，再劝我一下？让我支持你们的做法？难不成你今晚只是在等我喝酒不成？”
芦屋吉助摇晃了一下酒壶，里面的酒已经所剩无几了，他说道：“你不是那么容易劝得动的人，况且，你以为我在这里做什么？我是在拖延时间，你邀请的那几个人，最多也只能压制住黄泉屋的式神而已，而歌舞伎町的那些认知也不是靠两个人就能够净化得了的，所以我只是在等你留下的后手全部失败，好让你趁早死心。那么你呢？你又在等什么？难道你还想在现实之中袭击我不成？”
钱小乙说道：“我当然不会那么暴力，我们通灵者之间的事情，还是在鬼域之中解决比较好，对了，敬德那家伙，他有告诉过你他来日本之前的事情吗？”
芦屋吉助说道：“连他的名字，【敬德】，都是你刚刚告诉我的，你认为他会告诉我关于他的事情吗？虽然我随时都能感觉到他的影响力，但说实话，我最近一次看见他，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是这样吗？那就好。”钱小乙点点头，然后把手摸进了自己的挎包，说道：“那样的话，他肯定没有告诉过你，他制造的第一个人造鬼域是什么东西吧？想要见见看吗？”
芦屋吉助的心头闪过了一丝警惕：“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问我在等什么吗？”钱小乙说道：“我一直都是在等这个东西激活啊，毕竟这玩意儿只是一个残破巢穴的遗留，不能代替真正的鬼域，用个一两次就没了，所以启动的话，也像是老旧的电脑一样，需要一段时间。”
一颗玻璃眼球被钱小乙放到了桌子上，上面布满了裂痕，但是在灯光的映照下，眼球反射着光芒，如同人的目光一般，审视的看着芦屋吉助。
芦屋吉助从这一颗眼球之中，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是鬼域将至的气息。
“住手……”
就在芦屋吉助要有所动作的时候，玻璃眼珠子忽然爆裂了开来，碎片化作了闪闪发亮的星辰，然后散去，同时爆裂的，还有他们身边的现实，在这一刻，他们身边的环境也像是玻璃碎裂一样，哗啦啦的碎开了，酒吧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老旧的楼房走廊，抬头一看，就能看见逼仄的天井和杂乱的电线。
“暴风的那天晚上！那片废墟居然是你制造出来的！”芦屋吉助阴沉着脸盯着钱小乙。
他们面前的吧台变成了廉价的折叠桌子，坐的地方也变成了小摊上常见的凳子。
空气中弥漫着下淡淡水道般的难闻味道，钱小乙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道：“你把我拉到现实里，这样就能兵不刃血的拖住我，让我准备好的东西毫无用武之地，然后一败涂地，想法不错，但是很可惜，对于这种情况，我也有所准备，接下来，就让我们手底下见真章吧，老爷子。”
“你的目的……”芦屋吉助死盯着钱小乙，说道：“你想用这个鬼域来代替黄泉屋的核心，借此来控制小菊？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啊，钱君……”
他缓缓起身，从怀中掏出了一柄折扇。
“对吧？”钱小乙拿出了铜钱剑和符咒，笑道：“就算是你，也没办法想到，居然有人会把巢穴的核心带在身上吧？”
芦屋吉助也笑了：“不如说，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种东西还能随身携带，看来你们认知派，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知识啊……但是你真的确定，星场家的小子，能够镇压住我的式神吗？”
钱小乙说道：“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呢……破军！”
他瞬间出现在了芦屋吉助身后，手里的铜钱剑绽放出红色的炙热光芒。
“一反木绵！”芦屋吉助也没有坐以待毙，他虽然身体不如年轻人那般灵活，但是长久以来的经历让他拥有丰富的战斗经验，一条白布从的袖子里钻了出来，挡在了芦屋吉助背后。
钱小乙的铜钱剑就像是烧红的铁块一样，碰到了那块白布没有两秒，就将其击穿，并且迅速烧毁，那条白布甚至还发出了非人的惨叫。
但是就是因为这两秒的时间，芦屋吉助已经脱困了，他看了眼身后的钱小乙，消失在了拐角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内，跑得那么远的。
“想要拖延时间吗？”钱小乙追了上去，这里暂时还是他的地盘，芦屋吉助无法用调动黄泉屋的力量来对抗，所以现在芦屋吉助只能用自己身上仅存的东西来战斗。
“你是不是忘了，这里是我的地盘，你逃到那里都没用的。”钱小乙瞬间出现在了芦屋吉助面前，他掏出了墨斗线向前投掷，墨斗线如同灵蛇一样从四面八方袭向了芦屋吉助。
芦屋吉助啪的一下把手中的折扇打开，上面画着一只黄鼠狼一样的长条小动物，还扛着长长的镰刀。
“镰鼬之风！”芦屋吉助扇动了扇子，镰鼬从扇面中跑了出来，一阵狂风从他身边刮起，锋利的风刃将墨斗线全部斩断，四周的墙壁上也出现了平滑的割痕，这道狂风暂时抵挡住了钱小乙的脚步。
芦屋吉助再次把手伸进了怀里，说道：“钱君，你是不是也忘了，就算用不了那些式神，你还送过我另一份大礼呢。”
他的手中，捏着一个巴掌大的、蜷缩着的婴儿木乃伊，表情皱成一团，就像是想要哭泣一样。
“【往生地藏】。”芦屋吉助说道：“哭吧。”
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划破了夜空。
第809章 敌在本能寺 其二（28）
那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哭声在错综复杂的楼道之中回荡着，钱小乙立即就感觉到了在身边的阴影中、拐角的角落、破碎的镜子里……到处都出现了邪祟的气息。
黄泉屋的式神被压制住，没有了防卫力量，邪灵早就把这一块的鬼域渗透了个遍，如今往生地藏一哭，立即就被吸引了过来。
“呼~”芦屋吉助朝着自己的手掌轻轻吹了一口气，一道浅浅的伤口立刻出现在了芦屋吉助手掌上，程度就和被纸割伤一样，他将手掌放在往生地藏的上方捏成拳头，几滴血珠沿着他的手落在了往生地藏的头上。
在这一瞬间，芦屋吉助仿佛和往生地藏产生了联系，身上和脸上到处都浮现出黑色的血丝，气息一下子就变得和那些邪祟相同起来。
“你现在看起来倒是像个反派的模样了。”钱小乙道。
芦屋吉助瞧了他一眼，说道：“现在你还有时间说笑么？这些东西现在的目标可都是你这个活人了。”
轰！一只怨灵聚合体撞破了墙壁，所有的脑袋都看向了钱小乙这边，接着是楼道的每一处角落，每一扇窗户……不断的有邪祟从中钻出，将整栋楼挤得满满当当的，往生地藏的哭声停下，芦屋吉助顺势往后退去，消失在了鬼山鬼海之中。
钱小乙仰头看向天花板，连那里都已经爬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家伙，就算是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神奇的景象。
“不愧是东京……”钱小乙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怪叫着的邪祟们一拥而上，淹没在了鬼海之中。
芦屋吉助快步在走廊中前进，他将往生地藏收到了怀里，脸上的血丝还没有消退，路上到处都是那些恶鬼邪灵，但是它们却对芦屋吉助视而不见，任凭他向前走去。
在行走的途中，芦屋吉助还不忘将一些白色的符咒沿途挥洒出去，那些符咒一落地就变成了纸片的小人，朝着各个不同的方向跑去。
“这样应该能够拖延他一段时间。”芦屋吉助一边走一边喃喃道：“就算是他，也无法在如此之多的鬼怪之中，准确找到我的位置，趁现在，我必须将式神取回来……”
“你想去哪里？”他身后传来声音。
忽然，芦屋吉助感觉到汗毛耸立，他低头一看，一根黑色的发丝正连接着他的脚踝，这股力量让他莫名的熟悉，但却有些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芦屋吉助叹了口气，挥手将那根发丝切断，然后转过身来，面向钱小乙，问道：“你是怎么从那些鬼怪的围攻中出来的？我完全没有感觉到你使用了什么手段。”
如果是硬生生的靠实力冲出来的话，绝对会声势浩荡才对。
“就像你可以伪装鬼怪的气息一样，我也可以。”钱小乙说道：“某种意义上来讲，阴阳师和道士的手段还是有些相似的。”
芦屋吉助苦笑道：“是啊……毕竟阴阳术的源头，正是那边……”
他脸上的血丝迅速褪去，事到如今，也不需要再伪装气息了。
“那么，要束手就擒吗？”钱小乙问道：“殴打老头听起来好像不怎么好听啊。”
“恕我拒绝。”芦屋吉助冷哼一声：“年轻人啊，就让老朽给你来上一课吧，不要欺人太甚。”
他再次掏出了往生地藏，钱小乙说道：“喂，老爷子，这种手段没用的，还想故技重施吗？”
没想到下一秒，芦屋吉助的动作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对方居然直接把那具巴掌大小的干尸给吃掉了。
吭哧吭哧的咀嚼声传来，让人毛骨悚然，那是如同嚼木头碎屑般的声音，口感肯定不是很好，但是芦屋吉助居然吃的津津有味，断断续续的啼哭之声随着芦屋吉助的动作越发的惨烈。
“你这疯子！”钱小乙不再无动于衷，他向前踏步，出现在了芦屋吉助的上方，手里的铜钱剑往下刺去。
但芦屋吉助在这一刻出现了异变，他长大了嘴，仰天长啸了起来，剧烈的音波将钱小乙整个人都给震飞了出去。
钱小乙狠狠地撞到了墙壁上，他捂着自己的耳朵，骂道：“狮吼功吗这是？”
芦屋吉助擦了擦嘴，说道：“是你逼我这么做的，好好瞧瞧吧，芦屋家的噬灵秘术！”
无数的邪灵冲向了芦屋吉助，融合进了他的身体当中，只是片刻，芦屋吉助的身体就膨胀了起来，冲破了墙壁和房屋，成为了一只由无数怨灵组合而成的巨大聚合体。
“啧……你难道是什么电子游戏的最终boss吗？！”钱小乙仰头看着这只大家伙，喊道：“为什么总是要搞这么俗套的形象？”
巨大的邪灵巨人举起手掌，朝着钱小乙拍去，并用混杂了无数人的声音说道：“那就让我们回到黄泉屋，我保证会变回去。”
“做梦！”钱小乙使用罡步闪躲着攻击，喊道：“傻子才会那么做。”
这种形态明显是芦屋吉助被逼到极限之后无可奈何的做法，他是个骄傲的人，肯定不会让芦屋家蒙羞，而如果真听他的屁话，解除了九龙城寨的鬼域，那么那些式神一旦出现，恐怕会比现在更难对付。
两人爆发出激烈的战斗，所到之处，楼道往往会出现严重的破坏，而芦屋吉助也随着邪灵不断的融入，而变得更加巨大了。
“我能感觉到，你在压抑着什么？”邪灵巨人喊道：“为什么不把你的杀手锏用出来给我看看呢？钱小乙？你肯定准备了底牌吧？”
钱小乙道：“对付你这种货色，不需要用那种东西！”
“那你就去死吧！”邪灵巨人喊道：“凭你现在的状态，是绝对赢不了我的！”
“是吗？那再加上这个呢？”钱小乙忽然来到了城寨的最顶端，与巨人的脑袋平齐，他喊道：“就决定是你了，怒虎丸！”
城寨的某处，一对灯泡似的大眼睛忽然睁开了，它斑斓的皮毛之下，是蕴含着爆炸力量的肌肉，它开始在楼道之间奔跑着，朝着顶端的方向奔跑！
一阵从喉咙中发出的低吼声传到了邪灵巨人的耳中，他回过头去，便看到一只皮毛散发着金光的猛虎飞跃过了楼顶，向着他的脸扑来。
烈风袭来！
肌肉虬结的虎爪划过邪灵巨人的脸颊，让他感受到了剧烈的痛苦，巨人捂着脸哀嚎着向后倒下，靠在了楼房上，砸倒了一大片楼道。
他马上扶着楼房站了起来，看向钱小乙的方向，此时，钱小乙正稳坐在了那只散发着淡淡金光的巨虎之上，如同古代画像中除魔卫道的仙人。
“钱小乙！这就是你的底牌吗？”邪灵巨人脸上的伤口立刻被怨灵们所修复，他怒吼道：“一只被改造过的付丧神？就凭这个也想对付我？对付我这个大阴阳师？”
“你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个妖怪。”钱小乙讽刺道：“而不是阴阳师。”
“那就来试试我的力量吧！”邪灵巨人怒吼一声，巨大的手掌再次拍向了钱小乙。
钱小乙大笑道：“正合我意！我们上，怒虎丸！”
猛虎高高跃起，朝着邪灵巨人的手掌迎去。
就在二者就要相撞，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他们忽然齐齐转变了方向，朝着另一边还未倒塌的楼道发起了攻击。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