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使者头顶风雪,面色阴晴不定。
适才话语所言,无非用以安定军心而已。
今日谈判,贺宁远态度之坚决,他同样愣怔许久。
风雪夜归人。
雪地之中,一只暗暗潜伏的蓝球滴溜溜滚出,数百米之外,破开积雪,留一个小洞,振动金翅飞回到山峰之上,把几人言谈一五一十的告知军帐众人。
方桌上。
阿威晃动身姿,张合口器。
“呵……听意思,这北庭使者倒是有几分本领。”贺宁远冷笑。
“所谓手无金刚钻,不敢拈瓷器。”宋国公摇头。
大顺肯定不愿意双线作战。
一来,南北实力相加,同大顺为伯仲之间,难分胜负,二来至夭龙武圣层次,战场位置再不会轻易固定到某城某府,真打完也要元气大伤,少不得揭竿而起的群雄。
河源府有“电报”,时刻把握状况如何,更能直通圣皇,底气是足,却改变不了真正的大势。
可凡事真真假假。
心中明白,便不怕了吗?
一本精彩的志怪鬼神小说,韦编三绝,明知为假,更知前后情节,夜深人静再翻时,观其遣词造句,仍不免疑神疑鬼。
“传令下去,今夜加强巡逻,另外,还要辛苦梁大人。”
梁渠正色:“应尽之力!”
贺宁远另递出三块武圣玉牌:“寅时交接,给予下一任即可,不必归还。”
“明白!”
贺宁远颔首:“搭桥梁,筑水渠,陛下慧眼如炬,梁大人果真是国之栋梁!”
对峙巡逻之事,让梁渠来难免有些大材小用,只不过梁渠主动请缨,很是积极,他也只能夸赞一句。
雪山上。
士兵穿梭营帐之间,将张贴数日,无人举报的功劳告示撕下。
梁渠呼出热气,对夜幕下的北庭“虎视眈眈”。
按理说,第一次参团大战,到处是血肉断肢,人多少会有几分不适应,可自打杀八兽之二之后,连着七八天下来,梁渠真有几分回味。
倒不是杀人成性。
无它。
昔日奔马入狼烟,水猴子变泽狨,梁渠心中曾涌出一股难以遏制的破坏欲,担心之余,寻老和尚作解。
老和尚只让他尽情破坏。
其本质是力量的大幅提升,使自身与世界定位失衡所至。
好似那会学会走路的三岁婴孩,非要对世界认识个遍,到处破坏,到处推搡,等挥洒了,熟悉了,知晓石块有多重,砸在身上有多痛,木板有多硬,多大力能破坏,破坏时不会被伤害,业障自消。
本质是一种身体的自我保护。
泽灵晋升水王猿,梁渠此刻又处在了这种状态。
昔日打杀掉一条蛇妖足矣。
今时干掉两位八兽仍不尽兴。
光破坏,两枪干掉,全没有体会到疼,边界还是模糊着。
“今晚有动静么?”梁渠问巡逻将士。
将士抱拳:“将军十日斩三兽,如今北庭不过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惧怕大人且来不及,怎敢来再捋虎须?”
梁渠无语:“问你什么说什么,来也没来?”
将士讪讪:“回大人,没有动静,昨天夜里有骚扰,通常不会那么频繁。”
“莫要因我松懈!”
“是!”
梁渠摇头离去。
这一个一个的都太想进步了。
若将士知晓梁渠所想,定要大喊冤枉。
梁渠一个淮东河泊所的官,压根不在西军任职,观其命格,江淮大泽是老家,以后也不可能来西军,讨好半点用没有,纯粹是出于对强者的崇敬罢。
逛上一圈,确认无事,梁渠摸摸腰间,拢共六块武圣玉牌。
安全感十足。
病虎来也不怕!
同巴尔斯泰打之前,老和尚和越王的各自三块,打完后,老和尚的小令剩下两枚。
而来河源府之前,梁渠又去宁江府讨要了一块。
越王已经被掏空,半年凝聚一块,架不住梁渠消耗多,东西北全面开花,寻常臻象哪有那么能打,打架就有风险,钱有地挣没命花,躲都来不及,上一个这样的高手叫张龙象。
但是没关系,梁渠过了门,未入门的小徒弟,越王世孙,温石韵手上有一块!
孩子小,用不上。
反正温石韵不出门,全住宁江王府里,同爷爷越王生活,遇不到事,挨了越王白眼之后,被梁渠临时“借”了过来,同样免费!
自己有三个,贺宁远借三个,正好六个。
“师弟!烤红薯吃不吃!”冷风吹进来,杨许拉开帐篷,手上举两个生红薯。
“吃,有的吃为什么不吃?”梁渠挪开屁股,让出座位。
“行。”
杨许把生红薯丢进火盆里,都不用铁钩,直接扒拉扒拉,徒手埋在里头。
梁渠收拾好玉牌,腰带上一个位置插一块,盲摸熟悉各自位置:“对了,师兄,我看河源府和北庭全有武圣手段,为什么大家一开始不用?得等到破城的时候一股脑甩出来。”
“唔,好问题!这就是打仗和小部队交战的区别了。”
“洗耳恭听。”
“首先,武圣手段不是无穷尽的,半年一份,是战略储备,能用在刀刃上就尽量用在刀刃上,师弟你和雄鹰打过,我也听你简单说过,一开始就捏牌子,对吧?”
“嗯。”
“是不是一用就停不下来?你用我也用,一直到大家都基本甩空?”
“差不多。”梁渠回忆,开头乱甩,甩到对方出破绽。
杨许拉开炭火,戳了戳红薯,继续放草木灰里烤着:“小部队,个人作战优先使用没问题,战果足够,活命优先,反正手上也就几块,意外性太大。
大军团不一样,因为大家手上的战略储备太多,反应快的宗师也多,就是互相防,互相甩,人多,意外性便小,你大意了,旁边的人不会大意。
没有意外性,大概率大家没碰上短兵交接呢,牌子就全甩个精光,但什么用也没派上,完全是和对面对耗,大家有和没有全一个样,可等补给却起码要到半年后,还没办法补多少。”
梁渠摸索下巴,隐隐明白几分。
容错率不同。
小规模作战,容错率太低,稍有不慎全军覆没。
大规模反之,有能力和机会,把底牌留到关键时刻。
杨许继续说:“所以基本上是碰到之后,在一个关键时刻,大家有些焦头烂额的机会下用,战果会比一开始甩要大得多。”
总的来说,消耗量级不一样,造成的境遇和结果也不一样。
一开始甩,等同一个大家都有的防御盾。
中间甩,那才是见真章的大招。
兴许不是一开始就有的经验,只是大规模战争打上两次,便协同进化到了这种状态。
“师兄觉得什么时候能好。”
“应该快了,这红薯可甜。”杨许戳了戳红薯。
“我说谈判。”
“哦。”杨许摊手,“这种事我也不太清楚啊,师弟你没来,我还能去替你参会,你来了,我都没资格去见贺将军,这种事师弟比我了解才对。
来西军二十年,死八兽的大仗几乎没有,别说攻破朔方台了,反正北庭肯定不会放弃就是。
朔方台下没有火石热土,按理说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流金海归了咱们,不再是北庭内湖,朔方台已经是北庭唯一一个能接触到流金海的口子,绝对不会轻易放弃,无非权衡直接买回来和打回来的代价而已,朝廷也不敢咬得太死。”
梁渠点点头。
日子一天一天晃。
第十天。
南疆加强施压,两国边境之上,两个武圣贴面对峙,后方各有两位时刻准备支援。
江淮大泽,龙娥英亲自负责此次鬼母教事件。
反倒是蓝湖大雪山平静下来,没有多少异动。
大雪山不如南疆,更不如北庭,但绝对比鬼母教强得多,一动不动,难免让人疑惑。
凌旋等人更是暗暗警惕。
如此紧迫的涌动暗流,大顺稳坐双驼峰,北庭越来越沉不住气。
他们派多少武圣作南下态势,大顺以淮江为界限,也作多少北上,一点不松口。
再拖下去,朔方台的人口都让人搬空,还不如多交点钱!
现在还有选择,等真没的选,那便是大流血事件!
八大部族里不少都提出反对意见,甚至有斥责声音,早几天最低价时不买,现在南疆施压之后,反倒越来越贵,得不偿失。
堪称“内忧外患”。
城墙上血腥未散,高强度拉扯,所有人身心俱疲,消耗精力绝非一天两天睡眠不好所能比拟。
今天是第八轮谈判。
北庭使者的据理力争,什么“朔方台城已空”,“人口被你们大顺吃光”,“应该一个青壮抵五十两白银,一头牛抵八百两,一头羊抵……”,“再不行就打”。
大顺终于松口,价格又回到了第四轮谈判时的低价位。
也是“历史”最低价位。
此时此刻,使者心中竟有一种占了便宜的变态想法。
梁渠帐外听得怪异。
十天八轮谈判,双方口水喷出一个小池塘。
到头来有种之前涨到最高价位的时候没卖库存,跌了之后立即后悔,好不容易再涨到原价,不敢再耽搁,赶紧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