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那已经过去的一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若是敌军攻击对岸,即便有敌船阻隔,他们这边无法立刻予以援手,但按照提前约定,对面也会立刻燃起熊熊火焰,让他们隔着三十多里水域就能看见彼处异变。
可实际情况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安静得有些不真实。
沉着一张脸的董观,已经再一次走出军营,朝着岸边码头处走去。
在他身后,一群人默默跟随。
而就在他们向岸边聚集之时,远远有好几艘冲船快速朝岸边冲来。
在冲船距离岸边还有数十步之时,便有一道身影高高腾起,纵身离船。
当其落下之时,身形已经跨越数十步虚空,落在码头边缘。
此人这一跃,虽然巧妙借用了冲船的疾冲之势,但依旧可以看出其人能力的不凡。
他刚一站定,便朝董观深深下拜在地,一副请罪的模样。
董观阴沉着脸,问道:“你请个什么罪……发生了什么?!”
“……敌人没了。”
“敌人……没了?什么意思?”董观愣了一下,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请罪之人沉声道:
“方才,天刚放亮,我们便开始准备今日攻势,欲要将敌军彻底逐出水道。
可我们明明已经开始行动,敌船却一动不动。
我当时就意识到事有蹊跷,赶忙上去查看,这才发现。”
“除了正面朝着我们的十几艘船只,敌军水域,早已空空荡荡。
……昨夜鸣金罢战之时,敌船数量,车船加冲船,分明超过百艘。”
“就那十几艘船只,同样是空空荡荡。
都是一艘空船,一个人影都没有。”
听了面前之人讲述,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董观,有种一脚踏空,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空虚感,还有一种难以说清的心慌感。
敌人的应对,没有依循自己设想的节奏,难免会让人心中不安。
他的脸色阴沉得似要滴出水来。
低头看着面前之人,忽然从心底涌出的负面情绪,直接倾泻在此人头上。
“……你们都是猪脑子不成?敌人从你们面前跑掉都不知道?到现在才来向我请罪,当时干嘛去了?”董观骂道。
跪伏请罪之人,听了他的喝骂,身形更低了一些,有些委屈的解释道:
“经过昨夜白天的激战,大家体力、心力消耗都很大,为求进度,不计死伤,折损不小。
鸣金罢战,既是修整,也是要等新一批援军从沆河过来。
即便如此,整个上半夜,我们与敌军也保持着低烈度的水战。
对于敌船动向,也一直都有关注。
直到后半夜,水雾渐起,人也都乏了,这才消停了一两个时辰。
……谁知道,他们这么狡猾,就等着这个机会,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董观眯眼看着面前还在委屈巴拉的属下,怒骂道:
“蠢货,你还真以为他们是天明前一两个时辰溜掉的?”
跪地请罪之人一怔,忽地抬头看向董观,眼中有些不解,欲言又止。
在他的视角,在此之前,一直都有敌人在与他们对战,若说那个时候敌人已经溜了,那与他们周旋的总不可能是一群死鬼吧?
见他如此榆木脑袋,董观也没心思与他仔细解释,立刻道:
“还愣着干什么,立刻安排人去对岸看看。”
他现在,最担心的一件事,就是对岸已经落入了敌手。
若这事真的发生,那无异于对他贴脸嘲讽。
就在这人匆匆起身,踏上冲船,快速向对岸驶去后不久。
忽听得急促的马蹄声响,循声看去,便见数骑忽地从北面急行而来。
在远远见到这几骑出现在视线中的瞬间,董观悬着的心便猛地落了地。
他心中仿佛响起“咯噔”一声脆响,心跳都漏了好几拍。
那几骑在不远处停下,快速翻身下了玄幽马。
远远就朝董观跪下,一人高声道:
“君上,建宁,石屏,东渡等十五驿,昨夜俱皆遇袭!”
此人口中的“建宁”、“石屏”、“东渡”等名,都是铁骑军在玄青海东岸的驿所之名。
虽然,驿所早就在更早前的“黑风军”扫荡玄青海沿岸时就被摧毁殆尽。
但随着董观派驻更多兵力来到玄青海周围,这些区域便已重新回到董观的掌控之中。
每一处的铁骑规模虽然不大,却彼此如珠串铁链一般环环相扣,紧密相连,一应百应。
但凡攻击某一处,其他区域都会立刻获知,并予以及时响应。
真如铁链一般,将“黑风军”这头巨兽,死死的拘在玄青海范围之内。
本来,按照他最初的安排,最理想的设想,这十五处驿所,兵力会比现在更强的。
但因为考虑到这边战斗正烈,敌军很有可能强攻登陆,他便就近从这些驿所抽调了一些兵力,加强此处,变相的削弱了彼处。
如此一来,因为他本人的操作,让这“铁链”出现了一段薄弱区域。
董观神色一变,忙问:“损失大吗?”
“全军覆没。”回禀之人稍稍迟疑了一下,便赶紧如实回道。
董观闻言,身体忍不住轻轻摇晃了一下。
下一刻
“噗!”
一口鲜血喷出。
第342章
董观的身体,一点都不娇弱,反而皮实得很。
这一次的喷血,非是这噩耗本身。
实是这些天积在心中的郁气,以及他凭着自己强大的威信一意孤行,都在这一刻骤然爆发出来,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的胖脸之上。
仿佛还有个声音在而旁戏谑低语。
老家伙,你又被耍了!
十五处驿所的全军覆没,本已足够令人痛彻心扉。
这种翻来覆去的被人贴脸羞辱,则更令他羞怒交加。
他董观坐镇二州数十年,掌握数千万人生死,这样的体验,有多久不曾体验过了?
岂有此理,岂
感受着口中浓郁的血腥味,董观紧咬着腮帮,一言不发的往军营走去。
回到主帐,刚一坐好,一众人等便已无声跟随在他身后,鱼贯进入帐中。
一个个按照平日里习惯的位次规矩站好。
董观那如死鱼一般的目光,在众人脸上逐一扫过。
“……现在,你们有什么建议?”
到了现在,从事后的眼光去看,董观凭一己之力推行的计划,有着明显的疏漏。
或者说,“一厢情愿”的观念太重。
彼时,被怒火蒙了心智的董观,就像是一头随时都有可能择人而噬的凶兽。
即便有人发现了不妥,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顺应他的心意。
现在,现实冰冷的巴掌狠狠拍在董观的胖脸上,将他打醒过来,也终于有人敢说话了。
董观的目光在帐中扫视一圈之后,落在一名颌下有三缕疏髯的男子身上。
这男子在沉默了几秒之后,上前一步,拱手道:
“君上,我有话说。”
“讲。”
“我能理解您想要将这伙顽贼碎尸万段的心情,但现在这样的做法,却并不妥当。”男子道。
“哪里不妥?”董观问。
男子沉默片刻,轻声讲解起来。
昨夜,敌人趁着董观将全部的精力,和大量兵力都聚集在“咽喉水道”周遭的机会,直接将玄青海东岸十五处驿连根拔除。
说来动静不小,但真要算兵力损失,倒也还好,勉强也在董观可承受的范围之内。
每处驿所都有规模四到五百的铁骑驻守。
总加起来,十五处驿所折损的铁骑规模,在七千骑左右。
轻易就被对方得了这样的战果,固然有敌方巧妙使用了“调虎离山”、“声东击西”这样的策略技巧。
同样也暴露了董观想要用手中铁骑化作“铁链”,将敌人锁死在玄青海内这个计划本身的缺陷。
即便己方接连遭受重创,可至今为止,己方兵力,整体实力,都在敌军之上,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董观除了将大量兵力聚集在“咽喉水道”两岸,还如同撒豆子一般,将他们分散安排到玄青海沿岸。
这沿岸周长,可是超过了四千里!
虽然,这种“分散”并不是撒芝麻一般的均匀分布,而是以“千骑”为基本单位,有的静守,有的运动,形成一个浑然的整体。
在董观的设想中,无论敌军想要从玄青海的哪一处登岸突围,都会第一时间遇见己方铁骑。
即便己方在某一点的力量更弱,周围兵力也会迅速被吸引过来。
以玄幽铁骑的速度,只需碰到的第一股力量稍稍“粘滞”一下,就足够数以万计的铁骑迅速赶到,将其死死缠住。
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董观这样的设想,显然有些过份乐观了。
虽然,这全军覆没的十五处驿所,都因距离相对较近,被他临时抽走了大量兵力。
可即便董观没有抽走任何兵力,以敌军表现出来的实力,也完全可以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便将数处驿所的铁骑全部吃掉。
董观盯着对方,问:“那你觉得应该如何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