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九。”
许七安恨声道:“你是真会算账啊。”
刚才在外面,他赚银子六百两,为进影梅小阁交了十两散台费,如今身上不多不少,正好剩下五百九十两,这和尚摆明是在敲竹杠。
许平志摸了摸后腰,发现没戴刀,不然一定劈死这狮子大开口的秃驴,什么开光大师,分明是加钱和尚。
许新年强忍恶心说道:“你一个出家人,要这那么多钱干什么?”
楚平生说道:“经不可轻传,亦不可空取,当年众比丘圣僧下山,曾将经文在大周韩长者家与他诵读一遍,保他家生者安全,亡者超脱,只讨得他三斗三升米粒黄金回来,佛陀还说他们忒卖贱了,教后代儿孙没钱使用。”
你能说他不正经吗?你能说他没理吗?
法力高强的人,确实不用为黄白之物伤脑筋,但是那些才入沙门,修为尚浅的小沙弥,吃喝拉撒住,哪个不要钱?
许新年被他怼的哑口无言,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回。
许七安却是紧皱眉头,他总觉得开光和尚的话很熟,小时候在哪里听过。
“呵,云麓书院,不过如此。”
这边四人讨价还价之际,浮香已经在丫鬟呈上去的纸条里选中一位赵姓公子,正是刚才听到许平志讽刺邻桌国子监生员是一群酒囊饭袋回瞪他的三人中油头粉面,气势最足的一个。
许新年才被和尚怼得哑口无言,又被姓赵的国子监生嘲讽鄙夷,脸色青红变幻,整个人都抑郁了。
楚平生瞥了开动脑筋的许七安一眼,淡淡说道:“他进不去的。”
“和尚,你说什么?他进不去?他进不去你能进去?真是可笑。”
同赵姓国子监生一桌的两位才子面露讥诮,刚才龟公对和尚说的话他们都听到了,对内容深表赞同。
如果说满堂才子,有一人只凭借眼缘,不靠文采成为浮香的入幕之宾,这点是有可能的,可若要一个天域和尚进去,就算浮香肯,影梅小阁的管事肯吗?浮香可是影梅小阁的摇钱树,名声一败,影响的是影梅小阁乃至教坊司的收益,这已经不是文采胜负的问题,关系到大奉朝廷的规矩和利益,毕竟教坊司是礼部的产业。
楚平生说道:“敢不敢打个赌?”
那两人齐声道:“赌什么?”
附近散台上的人见有热闹看,纷纷伸长脖子,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她若召我做入幕之宾,你们以国子监监生的身份在教坊司牌坊下学狗叫。”
一人阴声道:“若你做不了这入幕之宾呢?”
“六百两白银奉上。”
六百两白银,哪怕今日到场者皆有资财,也不免神驰心动。
“你一个和尚,能有六百两白银?”
“我可以作证,他确有六百两白银。”
许七安将纸条塞给丫鬟,赶紧为楚平生作证。
这看起来是在帮和尚的忙,其实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他巴不得和尚跟国子监的监生掐起来,输得一干二净。
谁叫这秃驴敲竹杠敲到他的头上呢。
在这件事上,许七安也认同龟公所言,而且他对自己递给丫鬟的纸条上的诗句很有信心,就算没有召和尚做入幕之宾会毁名声的顾虑,浮香也绝不会判和尚优胜。
“赌了。”
那边两名国子监监生对望一眼,一口应下,如果和尚跟他们赌赵公子进不去浮香的房间,他们还真有几分忐忑,可若是赌和尚进不进得去,那这基本就是一场白拣银子的赌局。
在他们看来,大堂内所有男客都有可能上楼,唯有这个大言不惭的和尚,断无可能。
便在这时,那跟随丫鬟上楼的赵公子去而复返,表情甚是沮丧。
别人问他出了什么意外,他也不说。
只见两名丫鬟走到许家爷们儿的散台前面:“哪位是杨公子。”
许七安举手示意。
“浮香姑娘请杨公子上楼一叙。”
这下大家知道那位赵公子为何一脸沮丧了,原来煮熟的鸭子飞了。
许七安甚是得意,一展折扇,朝众人抱拳示意,又冲楚平生眨了眨眼。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这是他写在纸条上的诗句。
既然浮香号称琴诗双绝,那便一定会被这句诗词触动,一来这句诗词意境甚佳,二来后面一句正合她的花名“浮香”,既然是才女,那便一定感性,既然感性,就不可能不为此诗倾倒。
作为一个房产销售,这点投其所好的本事他自问还是有的。
似这般流传千古的名句,秃驴就算对出再工整,再优美的下联,也没可能赢过他这个书院才子的作品。
这样一来,既获得了上楼机会,又能让这恶劣和尚把敲诈来的银子输光,妥妥的一箭双雕。
许新年舒展双眉,冲堂兄竖起大拇指,一脸挑衅瞧着楚平生。
与恨得咬牙切齿的国子监赵公子不同,另外两名监生看着许七安进了浮香的房间,走到楚平生面前,用胜利者的语气说道:“和尚,拿银子吧。”
第817章 抢的就是你的妞儿
“稍安勿躁。”楚平生提笔挥毫,在纸上写了两行字,交到梳着双髻的丫鬟手里:“去,拿给你们姑娘看,告诉她这纸条上的诗句不看会后悔。”
丫鬟瞄了一眼舞台后方铜炉里燃得只剩最后一点的线香。
楚平生面色趋冷:“你是想坏了影梅小阁的规矩吗?”
那丫鬟打个寒战,这种责任她一个下人可担不起,赶紧拿着纸条,提起裙摆噔噔噔上楼去。
此时许七安走进房间,已经在放着四碟瓜果和糕点的圆桌边落座,浮香提起墨绿酒壶给他斟酒,便听到脚步声临近,丫鬟走入房间,将一张纸条递到面前,附耳说了两句。
这艳压教坊司的花魁皱了皱眉,颇为不悦,不过还是展开纸条扫了一眼上面的诗句。
这一扫不打紧,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面有慌张,瞬间起身,手死死按着那张纸条。
许七安不解,那上面究竟写了什么,竟让这教坊司花魁的反应如此激烈。
“杨公子,很是抱歉,今日出了一点状况。”
浮香缓了缓,脸上堆笑,尴尬道歉:“不如待明晚,明晚你再来影梅小阁,浮香虚位以待。小翠,去取一百两银子给杨公子,聊表歉意。”
这是……要赶人?
许七安很郁闷,更加奇怪纸条上写了什么诗句,自己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怎么就输了。
“银子就不必了,浮香姑娘可否告知在下,刚才那纸条上写了什么内容,好叫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浮香摇头不语。
事已至此,再纠缠下去也只是自讨没趣,许七安起身告辞:“既如此,在下明晚再来。”
“杨公子慢走。”
浮香面带微笑送至门口,轻施一礼。
许七安点点头,拿着折扇故作潇洒离开,一面心中滴血,倒不是郁闷屁股还没捂热就被美人赶出来的事,是心疼那一百两银子,为博花魁好感,四五年的月俸就这么推辞出去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很清楚,打探周立的情报才是正事,相比之下,一百两银子就不那么重要了。
“哈,你们看,他也下来了,就这点时间,连口茶都没喝吧。”
“杨兄,这浮香姑娘……今晚怎么回事?”
“我看是这小子银样枪头,中看不中用哩。”
“……”
大堂里传来起哄声,说什么的都有。
许七安狂摇折扇,满脸不爽,怎么也没想到,国子监赵才子身上发生的一幕会在自己身上重演,不敢在楼梯久立,快步走到许家父子的散台旁。
邻桌被他挤掉的赵才子啜了口茶,冷哼一声:“你也有今天?”
此时此刻,许家父子可没心思搭理他。
许平志暗道可惜,到嘴的小酥肉长翅膀飞了。
许新年就正经多了,眼巴巴看着堂兄:“事情打听得怎么样了?”
许七安长叹一声:“我这才坐下,没等说话,她接了张条子就把我请出来了。”
许平志父子对望一眼,看向前方被两名监生死死盯住的和尚,与此同时,浮香的丫鬟噔噔噔走下楼梯,径直到他身边:“开光大师,浮香姑娘请你上楼一叙。”
此言一出,全场肃静,连舞台后面弹曲的乐师也停了下来,愕然观望。
一些人看到许七安被花魁扫地出门,猜测是否和尚的纸条所致,但猜测是一回事,亲眼见证教坊司花魁毫不顾忌名声,把一个和尚请做入幕之宾又是另一回事。
两名监生急问小翠:“浮香姑娘是不是搞错了?”
“没有搞错,开光大师是浮香姑娘钦点的对课榜首。”
“我不信。”
二人不服,要她把和尚的条子拿出来,让大家品评一下,看看和尚有没有作弊,是否具备真才实学。
小翠说道:“两位怕不是忘了对课规则。”
文似烹鲜,百人百味,既是花魁选入幕之宾,自然要符合她的口味,按道理讲,就算和尚抄两行经文上去,只要浮香看着顺眼,点他为榜首,其他人也不能说什么。
两名监生看看站在不远处的两名护院,再想想教坊司的背景,怂了。
小翠见二人不敢多言,将手向二楼一引:“开光大师,这边请。”
“让她等着,我这边的事还没完呢。”
楚平生拽住想溜的两名监生:“国子监的生员,不会这么没赌品吧?”
那二人回头谄笑,笑得很难看。
其他人却对和尚的态度一片哗然,这家伙还真够狂的,竟让浮香等他,也有几个脑回路异于常人的点头称赞,心想大师就是大师,美色当前处之泰然,真高僧也。
于是两名监生在一群人簇拥下离开影梅小阁,来到教坊司的牌坊下,红着脸学狗叫。
一个细声细吠:“汪,汪汪……”
一个呲牙狂吼:“汪,汪汪汪汪。”
丢人吧?很丢人。
可他们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就跟许七安、许平志这两个冒牌云麓书院学子一样,他们国子监生员的身份是假的,为的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好得浮香青睐,如今打赌输了,若不依言行事,一旦和尚把事情闹大,招来官府的捕快认真盘查,发现他们的身份是假的,通知家属来提人丢脸不说,搞不好还要被国子监问一个冒充生员的罪名,轻则赔礼罚款,重则入狱服刑。
刚才争做浮香入幕之宾的国子监监生们一脸尴尬,尤其是被花魁召到二楼又拒之门外的赵姓公子,杀人的心都有了。
别人是否化名,身份假不假他不知道,他可是如假包换,真到不能再真的国子监监生,与他一桌共饮的“国子监同学”被如此羞辱,那心里能舒服?
许新年看见国子监的人吃瘪,心花怒放,嘴角几乎翘到天上去:“好啊,好,太好了。”
许平志瞪了他一眼:“好什么好,当和尚不撞钟,学人家钟抢,哪里好了?这叫不讲规矩,没有道义,不当人子!”
“抢钟?抢钟是什么?”许新年表示不懂,怎地爹爹如此激动?抢钟很可恶吗?
“抢钟,抢钟的钟就是,一种声音悦耳,听了能让人醍醐灌顶的乐器,你一撞,哎,它就响,明白吗?”许平志手嘴并用,乱解释一通,发现自己越解释,许家大郎脸就越黑。
总不能告诉许新年,除了那些卖艺不卖身的花魁名妓,一般青楼女子的房间后面多数悬挂一个小钟,客人耗时太久,或是忘了时辰,龟公就会摇动钟摆,往内壁撞几下,发出响声催促客人离开,而那些不守规矩,走关系或是加钱插队的行为,便被称为抢钟。
“总之我的意思是,你大哥上去话还没问,就给他把好事……咳,正事搅合了,你还在这儿给他叫好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