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篷里那张老脸的咬肌连连抽搐,虽然看不到全部表情,但是想来不太美丽。
白风在场的情况下偷袭后辈,此等行径确实不符合大宗师的身份。
“我以为你的帮手会是叶流云,没想到竟是东夷城那位,四顾剑,再藏头露尾就没意思了。”
声音落下,东方密林凭空生风,树叶晃动间一人步出。
灰掺白的长衣,须发皆雪,嘴角微微下垂,略带苦意,两眼无神,但不是空洞的那种无神,是看什么都像是死人的那种无神。
算起来,四顾剑也就五十来岁,却有着六十岁的风貌,此时他手中那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长剑,缭绕着惊人的剑气,似乎连风吹过都会被拦腰斩断。
“四顾剑。”
“他就是大宗师四顾剑吗?”
“居然是四顾剑!东夷城的守护神?他不是从不离开东夷城吗?怎么会来上京?”
“……”
城头众人议论纷纷,那些想倒戈的将士不得不压下反心,毕竟人的名树的影,四顾剑和苦荷一起来到,仅凭白风一人,能不能打过还是未知数。
海棠朵朵感觉很奇怪,苦荷跟他说去找叶流云了,毕竟叶完死在白风手上,在报仇这件事上,两位大宗师目标一致,结果叶流云没来?换成四顾剑了?他就不怕庆帝趁他不在东夷城之际派兵东进,占了他的老巢?
“白风?”
四顾剑的声音很有穿透力,就像他的剑一样。
“不错。”
“影子是你徒弟杀的?”
“差不多。”
“我会杀了他。”
“你没有这个机会。”
楚平生看了一眼易容成自己的肖恩,偏偏头,示意他和上杉虎等人靠后站,双手在身后一划,没人看清他的动作,就感觉眼前一花,他的手里多了两把剑,一把古拙大气,黑色的剑身密布紫纹,一把剑光青凛,寒气森然刺骨。
无论是鼓楼顶观战的范闲、王启年,还是苦荷,都是第一次见这第二把剑,给人的感觉,单以杀气而言,第二把剑超出第一把剑太多。
苦荷的脸又阴沉了几分,因为他没想到,沧州之战,白风居然未出全力……当然,有蒙眼人在,一支玉杖足以,毕竟那二人狼狈为奸。
“你那帮手呢?”
“你说五竹?对付你们两个,我一人足以。”
“哼。”
四顾剑冷哼一声,提起了手中的剑。
“等等。”
“怎么?怕了?”
“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他。”楚平生剑指苦荷:“告诉海棠朵朵她的本名。”
“……”
“松芝仙令是么?”
“……”
“喀尔纳族王女对吗?”
“……”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城楼上站立的北齐圣女连退数步,缓缓蹲下,把头埋在臂弯里,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看到抚养她成人的师父的反应,还是很难接受自己也是战家维护统治的工具的事实。
楚平生冷笑道:“我还以为会面对她从小指腹的未婚夫,还要厚着脸皮继续撒谎呢,这么看来,多少还有点大宗师的底线,既如此,待会儿我会给你留一具全……呃。”
“狂妄!”苦荷想起那日被他斩断一臂之辱,顿时一掌拍出,直击楚平生面门。
冰霜倚天剑铮地一声,剑锋旋动,嗤嗤作响的剑芒将苦荷的掌力割碎。
而他另一只手里的紫金湛卢剑遥指四顾剑。
“你不一起上吗?”
腹语低沉,可是落到此间孤傲的剑圣耳朵里,却如针扎般刺耳,也管不得这么做会不会有辱大宗师身份了,提剑而上,四顾剑法使出,顾左不顾右,顾前不顾后,剑意如鸟惊飞,似鱼翔底,一连递出十八招快剑。
苦荷虽然只剩一条手臂,但攻势并未逊色四顾剑多少,拳脚齐出。
空气中尽是真气爆裂与嗤嗤作响的剑芒。
苦荷一直认为,上次沧州之战是楚平生与五竹联手阴他,如今换成真正的二打一,四顾剑这个与楚平生有杀弟之仇的家伙总不会背刺他了吧。
一个多月前,他受伤北归,越想越气,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便将上京城托付给海棠朵朵,让她和太后待南庆使团抵达后,施展拖字诀稳住楚平生师徒,他南下去寻死了侄孙的叶流云联手,哪里知道叶重竟被庆帝赶至晋州。
等他抵达晋州,见到叶重才得知作为亲侄子的叶重也不知道叔叔此时在哪儿,而且庆帝正是因为叶流云一直做缩头乌龟,才将其发配边疆的。
就在苦荷伤脑筋时,四顾剑的徒弟王十三找上门,言说师父想见他。
他并不意外东夷城掌握了他的行踪,一来东夷城商业发达,各国城市都有其眼线,二来他只剩一条手臂,很好认,三来为让叶流云知道他的下落,也未刻意隐身。
跟着王十三到达东夷城后,他们认为叶流云八成是因为庆帝与白风勾结,以不现身来表达不满。但不管叶流云是怎么想的,他们二人皆与白风师徒有仇,哪怕是站在抗衡庆国的立场,也应该联起手来,先把白风杀了再说。
于是二人结盟,一路北上来到齐国国都,正好赶上楚平生在城门前大放厥词,要将战家赶出皇城,便在关键时刻杀出,一个剑斩白风,一个收敛杀意,突袭楚平生。
却不知白风使得何种武技,竟能偏转以快和烈著称的四顾剑的剑气。
这便是沧州一战结束至今日的经历。
同一时间,白风、四顾剑、苦荷三位大宗师在城外激战的事情如潮水一般漫向皇城。
凶狠如沈重,也在心里祈求仙神保佑白风战败,苦荷、四顾剑胜出。
王启年一瞧不用担心被送钟了,看得可带劲了。
“大人,你觉得这场战斗谁会赢?”
“王启年,你没有发觉温度似乎低了一些吗?”
“大人,你这么说,还真有点。”
“你看白风手里另一把剑。”
“那把剑怎么了?”
“去年庆国皇宫遇袭……是巧合吗?”
“大人?”
“……”
上京城的主道上,无论是百姓还是庙堂勋贵,都在焦急地等待结果。而庄墨韩已经在弟子们的簇拥下回到自家小院,竟似漠不关心齐国之兴亡大事,吩咐最小的弟子研墨,吩咐第二小的弟子压书,一边给案上的《楚辞》做批注,一边向躬立旁边,故作镇定的几名得意弟子讲述自己对案上书籍的感悟。
皇城里,太后和战豆豆一听苦荷带了救兵归来,又从地宫里返回慈安宫,惴惴不安地坐到凤榻上,母女二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发白,流汗,还会被不知道哪个角落传来的声音吓一跳。
“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呢?”
女儿的问题,太后回答不了。
她自己也很懵逼好么,明明一个时辰前凤榻还坐得好好的。
“太后,太后……”
大太监王佑恩从外面跑进来。
看到他没有像那些宫女、太监一样逃命,母女二人颇感欣慰:“是不是前边战况有变?”
“不是,是司理理,理理姑娘进宫了。”
“她……她这时候进宫?”
“是,她说她要见太后和皇上。”
战豆豆不等老娘说话,挥手道:“带她过来。”
“是。”
王佑恩躬身退下,趋步离宫。
……
叮……
四顾剑手腕一拧,比普通长剑长出三分的佩剑急进,刺中紫金湛卢剑乌黑的剑身,谁想紫光一闪,剑尖刺出的剑气瞬间消失。
那种感觉……就好像……好像被什么东西吞了一般。
他还是头一次碰到这种事情,奇怪的同时也生出更多的不服输,长剑急收,后退半步,猛地向上一撩,斩出一道剑气,而白风只是偏了偏头,便以毫厘之差避过。
别说一般人,换成九品高手,以如此距离闪避剑气,就算不被劈成两半,也会被劲气所伤,到了白风身上,长袍轻举,缭绕身周的清风向上一涌,便化解了剑气余波。
要说这份对真气的精细控制力,他所认识的大宗师,无出其右者。
第445章 没想到吧,大喇叭还能这么用
叮!
便在这时,乌光闪现,紫金湛卢剑丝滑一荡,趁势锁住四顾剑的长剑,如灵蛇游弋,向前急刺他的手腕。
四顾剑右手一张,掌底轻震,长剑咻地一声远去,另一只手剑指向外点下,一道澎湃剑意自指尖迸出,震偏了刺向手腕的紫金湛卢剑。
楚平生一只手应敌,本该难敌两手,然而握剑的手却复刻了四顾剑另一只手的操作,本来他握剑的手掌面向内,手指却向外一弯,点出一道无形剑气,击偏了四顾剑推出的长剑。
这一幕诡异到令人发指!
四顾剑暴退的同时,右手一握,推出之剑原路飞回。
楚平生本想趁机递招,另一边的苦荷冷哼一声,发动了曾在沧州之战用出的绝招,将身前四尺领域封禁,死死拖住他的左手及剑。
苦荷选择面对冰霜倚天剑是动过脑筋的,因为上次沧州之战,他领教过那把紫金湛卢剑的神奇,以当时双手催动封禁领域的情况,还会被那股恐怖的吸力震动,几乎坍塌,如今换成单手,自然更不能敌,而白风新拿出的这把剑就是看起来更锋利,冰冷一些,没有那把乌黑长剑怪异。
然而使出这配合四顾剑的一击后,他似乎看到白风笑了笑,带点嘲讽,带点戏谑,很快,他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眼前这把剑身有繁复花纹的长剑不知何时出现一层霜白,如浪涌一般由根部推进至剑尖,由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变成一把满覆霜雪的冰剑。
尽管肉眼难辨,但是能够感觉到恐怖的寒气正在一点一点冻住被他极限压缩的天地元气。
如果说封禁领域的天地元气是有柔韧性的,此刻被冰寒之力完全冻结,柔韧性便消失了,白风微微发力,便有看不到,却感知得到的裂痕以剑身为中心向外扩散。
拿回长剑的四顾剑也感知到了这股让人心惊的寒意,急退数丈,手按剑柄,长袍飞扬,须发皆张,高举长剑猛地一挥,与之前出场时一般无二的强大剑气斩出,气势之强,看得城楼上沈重等人浑身恶寒,寻思四顾剑的一击,如果目标换成他们,怕是城门楼子都要被劈塌一半。
刚才白风是用一招神奇的挪移秘技化解这一招的,此时左手被困,单凭一只右手还能转移他的蓄力剑气吗?
四顾剑不相信。
乾坤大挪移对付九品九品上高手是毛毛雨,换成大宗师,楚平生还真做不到单手转换剑气,手腕一抖,紫金湛卢剑迅速转动,嗤嗤不绝,散射的剑芒形成一道防御网,将四顾剑斩出的剑气瓦解。
呼,狂风漫卷,一道道旋风凭空而生,扬尘暴起,城墙上的士兵倚着垛口,遮掩口鼻方才定出身体。
城墙下面,破碎的剑意弥漫全场,上杉虎、肖恩等人只觉一股冰冷杀意透体而入,往骨头里钻。
穿着铠甲尚且如此,可想而知若是正面硬刚,会落得何等下场。
四顾剑一击不成,感受到苦荷封禁领域的异常,表情一变,知道如果不能在白风破了苦荷的绝招前分出胜负,怕是会被敌人耗死。
他是剑痴,不是傻瓜,当然能够看出,白风一直在以最小的消耗,最精细的操控与二人作战,其战斗经验之丰富,招数变化、组合之多样化,根本不是他和苦荷能比的。
想到这里,长剑一收,藏于腰侧,身体宛若一道闪电,穿过沙幕,刺破旋风,脚在城墙一点,咔,竟将半米长一尺厚的青砖踏碎数块,龟裂纹一直辐射至城下和城头,四顾剑身体凌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