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重复上面的话,却道出了楚平生要她转告战豆豆和海棠朵朵的后一句话。
站在海棠朵朵的立场,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白风重伤苦荷,白猿宰了狼桃,这种深仇大恨,楚平生还想娶她?
“我理解不了他的想法,你能吗?”
战豆豆摇摇头,她也理解不了。
司理理说道:“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三个女人中只有她能了解。
楚平生就是这么一个恶趣味满满的家伙-他并不会因为想杀他的人是关系密切的女人的亲属就必然网开一面,手下从不含糊。
海棠朵朵冷冷地道:“他这是痴心妄想。”
“海棠,豆豆,你们……斗不过他的。”
海棠朵朵和战豆豆不知道楚平生的厉害,她很清楚。
“陛下。”这时一个穿着紫红色袍子的嬷嬷走过来,打断几人的谈话,躬身道:“太后要见司理理。”
战豆豆冲嬷嬷点头示意,望司理理说道:“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
她扶着榻几起来,朝战豆豆欠了欠身,跟在嬷嬷身后离开水榭。
“你怎么看?”
战豆豆看着尚温的茶盏问道。
“她变了,对我们疏远了。”
海棠朵朵轻敲几面,表情有些木然地道:“关于楚平生的事,她知道得应该更多,可她选择隐瞒。”
“可能……那个家伙对她很好吧。”战豆豆侧身看着不远处的平湖,两只由南方返回北方的黑天鹅交颈抵头,蹼足轻划,微波荡漾。
“如果他对理理不好,理理不会是这个状态,南庆宰相的门客因为动用私刑,被他设计,于午门外凌迟处死,太后派过去的心腹嬷嬷因为说话难听,给白猿当场撕了。或许南边来的情报并不准确,依我看,他对醉仙居花魁,不是只存了玩弄的心思。”
“昨日使团车位未进城前你还骂他好色之徒呢。”
海棠朵朵说道:“那如果他不是好色之徒,为什么要把她送回齐国?”
战豆豆说道:“有没有一个可能,他这么做是为了麻痹庆国,稳住母后,以保护理理和离光?”
“那交易怎么说?”
“小师姑,如果没有沧州一战,你觉得叔祖对这桩交易持什么态度?”
海棠朵朵的表情变了。
西胡如果和北齐结盟,那南庆可就难受了。
战豆豆继续说道:“我听说南庆二皇子目前被禁足在家,他闯了那么大的祸,你不觉得这样的处罚太轻了吗?”
“你的意思是……他这是歪打正着?”
事到如今,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师父苦荷、锦衣卫都指挥使沈重、大将军上杉虎及南庆边军都被李承泽利用了。
……
翌日,卯时过半。
楚平生在城东山区一座临河的破旧木楼内见到了肖恩,对比之前的状态,人干净了,也精神了,披肩的头发挽在脑后,身上穿了件贴身的袍子,外面还披着一件密不透风的黑色斗篷。
“说吧,找我何事?”
“我记得上一回见,咱们的话没有说完便被秦恒的骑兵搅了。”
“是关于我那孙子下落的事吗?”
楚平生看着那张没有多少情绪波动的脸说道:“你好像兴趣不大?”
“人得学会吃一堑长一智。”
“……”
楚平生微微一愣,没想到肖恩还挺小心眼的,陈萍萍用青楼女玉芗所生的孙儿算计他,布下一个长达十八年的陷阱,险些将范闲当成孙儿,如今自己也拿他那下落不明的孙儿做文章,以肖恩之多疑,小心提防也属正常。
“好吧,你孙子的事且不说,来聊聊你今后的去向怎么样?我想……你也不愿意过老鼠一样,四下流窜的生活吧?”
第439章 很震惊吗?我真是仙人!
肖恩看着木屋外面手持宽刃枪警戒的好儿子上杉虎说道:“北边,东边,西边,我能去的地方还有很多。”
“那你甘心吗?”
楚平生起身走了两步,地板因为年久失修咯吱咯吱响,脚踏在上面还会有起伏,好像随时都会坍塌,掉进下面干涸的河道里。
肖恩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我不信你被陈萍萍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二十年,心里会没有怨气,如果……我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你会不会牢牢握住?”
“范闲说,陈萍萍已经被你赶出监察院了。”
“一条狗用顺手了,除非万不得已,是不会舍弃的。”
“你的意思是,庆国皇帝没有放弃陈萍萍?”
“你不觉得,费介在明,陈萍萍在暗,更有助于李云潜布局吗?”
肖恩说道:“那我需要付出什么?”
“做我的狗咯。”楚平生没有一点要包装内心想法的意思:“人打狗,虽解恨,但无趣,狗咬狗才好看。”
肖恩的眼睛越眯越紧,最后变成了一条缝,他愤怒于楚平生的坦诚,也震惊于他的坦诚,还有一点佩服和感激。
“如果我说不呢?”
楚平生好像没有听到他的“如果”。
“搞不好在这个过程中,你还能找到亲孙子哩。”
“……”
肖恩沉吟片刻,又看了一眼外面的义子:“我很好奇,是怎么说服他带你来找我的。”
楚平生微微一笑:“狗呢,是可以喂熟的,你甚至可以跟它讲道理,但如果目标对象换成狮虎豹,还是铁链和刀枪好用。”
肖恩懂了,往后倚了倚,看着苍老枯槁的双手说道:“可我已经老了,一条虚弱的老狗,哪怕是一根鸡骨头,也能把牙硌了。”
陈萍萍将他关在监察院地牢的这二十年,可不仅仅是关着那么简单,当年为了逼他说出神庙的秘密,各种酷刑都上了,后来又用铁链刺穿的他的锁骨,三处的人也常年下毒腐蚀他的筋脉,这也是为什么曾经的九品上大高手,如今沦落到连范闲都打不过。
“你哥哥的学生开办的新柳书局出了一本《宋词三百首》,里面收录了苏东坡的一首词。里面有一句是这么说的,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
话罢乌光一抹,他的掌心多了一道伤口,血线淅沥而下,一滴一滴落到木桌的粗瓷碗里,染红了所余不多的酒水。
“你……你竟知道……”
“知道庄墨韩是你哥哥?”
楚平生说道:“前些日子在四国夜宴上,他还说我若有机会北上齐都,一定要到他府上一叙呢,过几日吧,有个忙,我得找那老头儿帮一把,作为交换,兴许能让他多活几年。”
话说罢,血也不再往下滴。
肖恩看看粗瓷碗,再看看面前那只手,有一个让他头皮发麻的发现,那道足有一寸的口子居然愈合了,皮肤光滑平整到像是根本没有割破过一样。
“喝了它。”
楚平生点点木桌。
“这是你们部落的某种仪式吗?”肖恩只是惊讶于他恢复力非人,没有多想。
楚平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好,我喝。”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只要楚平生说话算话,哪怕是毒药,他也敢喝。
肖恩端起边缘有些磨嘴的粗瓷碗,一口喝掉被血染红的酒水。
楚平生说道:“接下来,该让你发挥特长了。”
“特长?什么意思。”
“陈萍萍是特务头子,你也是特务头子,他有监察院的人可以用,你怎么能没人用呢,你觉得……北齐锦衣卫怎么样?里面应该有不少子承父业的人吧,如果给你两月时间,能不能如臂使指?”
楚平生又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
肖恩端着粗瓷碗的手一震,啪,碗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也就在这时,只觉一股燥热由腹部升起,如同奔流一样冲击着他腐朽、萎缩的经脉,而丹田里的真气也开始四下乱窜。
上杉虎听到屋里的动静冲进来一看,急了,一把抱住半跪在地的义父,一边怒视楚平生:“你把他怎样了?”
肖恩强忍不适,做了个阻止他讲话的手势,顶着一头虚汗喘息片刻,哇地一声咳出一口黑血,随即身子一震,两手猛挥,两股带有恶臭,似烟似雾的毒气由指尖逼出。
上杉虎看到了无比神奇的一幕。
肖恩手腕处萎缩黯淡的经脉开始臌胀,透出莹莹光华,连带着手部皮肤都年轻了十几岁,由枯槁干瘪转向紧致饱满,气势也是节节攀升,浑身流淌着属于九品上高手的旺盛气血。
一盏茶后,肖恩体表臌胀的经脉慢慢收缩,气势徐徐回落,不过上杉虎知道,这是返璞归真,收敛锋芒的状态。
“义父,你的功力……恢复了?”
上杉虎大喜过望,两眼放光,一对眉毛几乎飞起来。
“嗯,恢复了。”
肖恩回了义子一句,看向把粗瓷碗破片捡起,由支起来的窗户丢入河道的楚平生。
“你的血……”
他扬了扬手,制止肖恩说下去。
“现在有信心对付陈萍萍和监察院了?”
“杀我全家,囚禁我二十年的仇……我必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那就看你的表现了。”
楚平生瞟了父子二人一眼,推开房门走出去,前一刻还能听到他下楼的声音,等上杉虎追出去,人已经不见了。
“义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肖恩摇摇头,没有把楚平生的秘密告诉义子:“进屋去吧,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两人回了木屋。
十息后。
“什么,他竟然要……”
……
又过去一天,直到傍晚时分,东司房的人才将派去盯梢上杉虎和楚平生的人全员被杀的消息送到锦衣卫衙门。
一个百户,两个总旗,五个小旗,还有十六名力士,一个活口都没有,全死了。